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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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阖墙I

    夤夜中,两百四十名甲士手持盾牌,腰间挎着朴刀,整齐地列队立在阳平公府墙外空地上,都是朝廷配属给苻融的御林军甲士,可入未央宫。一墙之隔的府内也有一块空地,二三十名苻融自己的侍卫骑在马上散乱地站着,望向空地的中央,那儿十余名阳平公府府官正在由奴仆给披挂盔甲,扶上战马。这些府官里半数是跟随苻融在军中,半数只是民政和内务,平常不习弓马,但既然是要谋逆,必然要全力一击。

    阳平公府司马胡焘原本预备了车驾,苻融将坐在车上进未央宫,这也是平时进宫的做派,但苻融披挂上鎏金宝甲,手擎钢枪,背悬长弓,再上那辆雍容华贵的车,就显得实在格格不入,根本不登对的了。在选择穿文官的袍服和武将的甲胄之间,他飞快地选择了后者,令胡焘将车驾移开,牵来一匹悬着皮甲的战马骑了上去,骑上之后,他将钢枪横在鞍前卡住,取下背后的弓,先拉了一会,又在腿边的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箭张弓拉成满月,瞄着墙边上的一处靶子射去,此时已经后半夜,借着月光和火把的亮光不足以看清那么远,他凭着那靶子的轮廓和平时的印象控弦而发,不指望射得中。他已经搁下了弓,低头整理胸甲上的一处卡扣,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靶子气喘吁吁地飞跑过来,将靶子呈递在苻融马前,喜悦地禀报道:“殿下,正中靶心!”靶子上果然一支箭插在圆心上,不止是准,而且力道强劲,小半支箭都没入了靶板中。

    早二十年的话,苻融弓马纯熟,在白天有把握飞射中靶,在苻氏子弟中排名第一,但他已经有将近十年未上阵,上一次射箭还是五六年前的事;这若在平时,苻融便一马鞭子打过去,怒斥其伪了,此时却绝不能这么做,立即取弓举过头顶,大吼道:“好彩头!”旁边府官和侍卫也纷纷举拳举刀,应和地喝道:“好!”

    “今日,诸位把命交给我,我无以为报,惟愿我做的判断是对的,我们做的事因此是对的,有利天下黎民,不至沦入涂炭中。”苻融待所有人都披挂好甲胄上了马,列成两队在他面前,大声地说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不是图天王之位,位跟得我久的人已有二十余年,最近跟随我的也在五年之上,我的为人诸位都知道,不用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在那个位置上能够除弊革新,改天换地,使汉晋以来的乱象从根本上不会再有,不要再有诸侯的纷争,不要再有豪强横征暴敛,不要再有杀戮和欺凌,为善者将得到奖励,为恶者必被惩罚,这是天地原本该有的正道!”

    他停了停,环顾两边,接着说道:“最终,你们不会只落得一个背叛今日誓言的王或着皇帝,而会得到一个信守诺言的贤

    者,贤者,不是天王,不是可汗,不是皇帝,这些狗屁东西今后将不会再有,这是我对诸位的血誓!”他拔出短剑,伸出手在剑刃上抹了一把,顿时鲜血涌出,也不包扎,张开手面对众人,任掌中血流洒落在地上。

    血先流得急促,慢慢地淅沥起来,等完全停下来时,苻融有些头晕,摇摇欲坠,这才算誓盟已毕。他接过祁宪递的丝巾在手上缠紧,不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便往外走。他原本想在出发之前回到家中,和妻子坐一坐,喝一杯酒道别,但二十几年的老妻舍他而去,新妻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懂得。

    道别,不是他有可能回不来,那可能性小得几乎没有,但那个忠耿纯善的人出去后便再回不来了。

    他行在前面,两名侍卫稍微突出在他前面一些打着火把照亮路面,接着便是十余名府官跟在他身后左右,再接着是众多侍卫们。一行三十几人骑马由侧门出了府,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的甲士卫队并在骑队后面,总共也只有不到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向未央宫行去。

    道路宽阔,夜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行不多时队伍便到了未央宫东阙门外停下。祁宪上前唤门,守门的校尉左喻令禁卫军将门微微地打开一条缝,几个禁卫军在门口站着作势抵着门,但不出力,祁宪飞快地跳下马推门,一人之力便将门推开了。待门一开,苻融策马跃入,后面府官侍卫跟上,接着甲士队伍也入了东阙门,无人阻挡。

    左喻急匆匆地奔到祁宪面前,低声说道:“上半夜王侍中和宝公主也叫开门进来了,说是张夫人有恙。”

    祁宪哦了一声,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赶上苻融,把左喻的禀报对他说了,苻融一愣,问道:“他会有什么事?”

    “大概是巧合。”祁宪不这么认为,但也没有更多的想法,此时做不了什么变化。

    东阙门进去,苻融走过无数遍经过前殿、正殿,椒房殿到清凉殿的道路,闭上眼也不会迷路,但这次和以往迥然不同,细碎的马蹄声对宫中而言是极忌讳的,何况是夤夜时,这些都使他既兴奋又恐惧。经过前殿时有巡逻的宦官藏在园圃后面,不敢露面阻拦,却藏不住灯笼亮着;过椒房殿前面时,躲闪不及的几个宫中侍卫索性停住脚步,背对着汹涌而来的骑队,往常也有过阳平公府的队伍深夜入宫,但全都是步队,人数也没这么多。

    过了椒房殿,行在沧池的边缘,苻融都稍微松懈,以为无惊无险地便要到清凉殿前,前面道路上却陡然冲出来十余个身穿着内侍装束的人,人人手中都持着短刀,寒光闪闪,拦住了去路,他们背后十几步便是清凉殿前的土台台阶。

    为首一人,乃是黄门郎曹海清,走出队列对着苻融抬手作揖,问道:“阳平公殿

    下,深夜到这里,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苻融不想多说什么,正好前出半个马身的祁宪转头望向他,他便冲着祁宪点头。

    祁宪手中缰绳一勒,脚下猛磕,座马朝前蹿出,顿时冲出七八步撞入内侍队中,撞倒了两三人,手中皮鞭挥出,卷住一人的手臂,用力一扯,顿时将那人摔倒,刀也一并落地。祁宪既动,他身后三骑随后也飞快地蹿出,将拦住去路的内侍撞倒半数,皮鞭飞舞,将没撞着的内侍打得狼狈逃窜,后面几个侍卫飞身下马冲上前,拳打脚踢,将十余名内侍连同为首的黄门郎曹海清一起制伏,用预备好的绳索将内侍们手脚捆了,又用刀柄一个个打晕过去,丢进道旁的苗圃中。

    侍卫们还在料理被打倒的内侍,苻融已经先策马行了过去,府官们跟着上来。在这里他们分为三股,胡焘、姜卿各领着五十名甲士分开左右绕到清凉殿的后门看守住,其余甲士仍是跟着前面的上了土台,列下阵仗。

    苻融策马先上土台中,又下了土台面朝着清凉殿的阶梯,再上清凉殿的阶梯。他满可以走台下的宽阔行道但他没有,而是冒着马失蹄的危险,无谓地走了许多级台阶,这本身也像是想要阻止他自己。此时祁宪已骑上马跟来,府官们在殿下的道上停着,十余名侍卫仍跟着苻融一起上清凉殿前的台阶,在殿门外空地上停下。

    此时清凉殿殿门紧闭,隐隐看得到一丁点灯光由殿门的缝隙透出来。

    苻融下马来,手擎着铁枪走在前面,祁宪拔出剑和他并排走着,侍卫们也都拔剑散开在两边地向殿门围去。

    他们距离门还有十步,门吱纽地打开一扇来,一个人先走出来,接着又有三人出来。

    苻融认得先出来那人是王休,身穿着官服,手中空空,随后出来的那几人身穿着侍卫的装束,都手持着剑,站在王休身后。

    两边悄没声息地对峙了一下,苻融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王休脸色冷峻,对苻融抬手作揖为礼,看看苻融身边的人,说道:“殿下,你让他们都退下,卑职有事禀报。”

    苻融也打量王休身后的三人,三人手执长剑短剑,虽然穿着宫中侍卫的装束,身体姿势和目光却都桀骜不驯,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人,心中冷笑,淡然地说道:“原来你也被他拉拢过去了。”

    王休摇头,说道:“殿下,你让他们都退远些,卑职有紧要的事向你禀报。”他差不多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少有几个字不同而已。他转过身去,对站在他身后那几人说道:“你们先退进去,我这里不妨的。”

    那几人贴着门退了进去,只剩下王休一人面对着苻融。苻融低声对祁宪交代道:“你们退后……一些。”

    祁宪挥手,招呼众人和他一起退后了四五步停下

    ,剩下苻融和王休相对隔着三四步站着。

    “殿下……”王休迟疑着说道,他对祁宪等人退的距离还不满意,“可否让他们再远些。”

    王休是个文官,手中空空,身有重伤未痊愈,苻融披挂鎏金铠甲,手持钢枪,实在不该忌惮他才对。但他轻轻地摇头,目光险诡地望着王休,手中枪稍微抬起指着他,冷冷地问道:“王侍中,如果我没有赶来,你什么时候会来禀报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