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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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阖墙II

    “赶来,是为了什么?”王休语气也冷淡下来,反问道;他开始时是迷惑的,这时候看清形势,不明白也明白了。

    苻融锐气顿挫,停了一下,说道:“那你要向我禀报什么?”

    “陛下没有死,他复活了过来,刚刚我们护送着陛下进宫来,制住了耿鹄,这时里面坐着的人已经是真正的陛下本人;殿下最好立即撤回兵马,就还有转圜的机会。”王休压低声音,但字字清晰无比,威严地说出来。

    苻融每个字都听到了,但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全不明白,他心突突地跳,瞬间经历了春夏秋冬,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既喜悦,又失望,像天空的鸟群聚散,火焰熄灭,像春水忽生,像大地整个翻转过来,压在了他的头上。复活,这多么可笑,居然王猛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脑子里混乱了片刻,不能说话,随即醒悟过来,只觉得王休编了个弥天大谎,如同正是他策划了姑臧的一石二鸟之计,那事还来不及算账,第二张网已经向自己迎面兜来。

    “是这样啊……”苻融沉吟着说,他回头去看祁宪和众人,众人隔得不太远,但王休压低了声音,多半没人听见什么。

    苻融转身,迈出一步,似乎已经要走了,却奋力振臂一挥,手中钢枪划出刚猛的风声反手砸向王休。王休毫无防范,顿时被铁枪枪杆砸在肩膀上,啊的一声惨叫,向一边跌去。这边祁宪已经飞扑上前,一拳将已经倒地的王休打晕过去。

    侍卫们仗剑冲到殿门前,也不莽撞地往里冲,掩护着一人上前蹬开殿门空荡荡。刚刚退进殿中那三人中一人跳出来,立即好几剑由不同方向同时刺去,那人机敏地格挡开一剑,躲开一两刺,没躲开其余的,顿时被刺中,惨叫着倒地。剩下两人不敢出来,仗剑堵住门口,但殿门宽阔,苻融这边人又多,只一两个回合,三四个侍卫看准空隙同时仗剑上前乱砍,将那两人逼退好几步,立时便突破了进去。

    殿中两侧青铜灯台参差亮着半数,虽不算十分光亮,却也足够照亮。先冲进来的侍卫三人围攻一人,四人围攻另一人,那两人藉着厅中的柱子,案几,灯台闪展腾挪,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稍微拖延便被砍倒一人,另一人被荡飞手中剑,被剑指着咽喉地制住。苻融这边有一人被刺伤手臂,只是皮肉浅伤,还能好好地站着。

    苻融背提长枪,由殿门外走进来,侍卫们在殿内前厅围成一个半圆,默然望着中间陛台上。一人弓腰坐在陛台边沿上,神情凶狠,全身血污,手中握着一柄被血染得看不出形状的小刀,一人被绳子紧紧绑缚着歪倒在地,脸上给划了许多刀,血肉模糊,浑身是血,胸口起伏,明显还有活着的气息;一人身穿着金鳞甲横躺在两

    三步外的一摊血污中,一动不动。

    两个人站在陛台之前,相互扶携地站着,她们既想逃离台阶上坐着的那人,又想为他挡住冲进来的众人。一个是苻锦,另一个是她的姐姐苻宝。

    苻锦身穿寻常宫女的素色裙襦,手持匕首横在胸前,嘴唇紧闭,神情悲愤望着地上;她身边是身穿着白色华服的苻宝,紧紧地挽着苻锦空着的手臂,乞怜又悲哀地望着分开侍卫走到前面的苻融。

    “宝公主,你的夫婿好好的,没事,你别担心。”苻融先开口说道。

    “多谢……叔叔,”苻宝低低地吁了一口气,一桩担心才落地,另一桩又浮起来,“没事就好,可是……”

    “叔叔,你是来篡位的么?”苻锦冷冷地问道。

    “你是知道的,锦公主,那个人并不是你们的父王,我来这儿,是为了纠正往前的错误的。你们都离开这儿,回到你们自己的家里去,明天什么都好了。”苻融对苻锦说道,望着台阶上坐着的那人。

    那人——这时也抬起了头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对他所说的“明天什么都好了”的嘲讽。

    “叔叔,我昨天找过你,你不肯见我,我正是要告诉你,我父王他复活了,你不必再做你现在在做的事!”苻锦声气消沉地说道,说的也和王休所说的一样。

    苻融可以做得到,只消他手一挥,身后的十余名侍卫一拥而上,苻锦即便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但一定连一个侍卫也挡不住,苻宝更不用说。侍卫们可以直接了当地把坐在陛台边的耿鹄拿下,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想到,原来坐着的那人不是耿鹄,是被王休和苻锦说成是死去又被复活了的苻坚,自己的哥哥,而那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人才是耿鹄,他们已经先自己一步做到了,这下更为踌躇,心想,这结果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如果那人真的是我复活了的哥哥,难道我真的要推翻他,自己坐上那个火烤煎熬的位置?

    “锦公主,宝公主,”苻融叹了一口气,将铁枪杵在地上,招呼两位侄女,并不急于动手,“你们不知道的,在宫中的一直就是你们的父王,被流放出去的人,才是他的替身,本来一直无事,不知是谁编造了谎言,糊弄着这个替身回国,以他才是真正的大秦天王的故事骗人,让你们也上了当。这下……”他仔细地打量着那被紧紧绑缚,脸上血肉模糊的人,以及躺在一旁的金鳞甲卫,“你们帮着这个替身弑了自己真正的父王,这弥天大罪,你们怎么担当得起?”

    前天苻忠突发奇想提出这个可能性,苻融只觉其荒谬,但这荒谬和一个人死而复生相比又似乎合理得多了,而这是击倒苻锦与苻宝姐妹的最好利器;他知道她们柔弱,便不想以强力来击败她们。

    苻宝听了身

    子一哆嗦,回头望向陛台上坐着的那人,泫然欲泣,浑身如筛糠一样抖;苻锦也扭头看了一眼,转回面对着苻融,镇定地说道:“我分得出真假,叔叔,你的心里也不这么想,对吧?你还是退出去,就当没来过,水过无痕,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苻融觉得这话似乎听过许多次,他自己甚至也常这么想,但真的能当什么也没发生么?

    “锦公主,正如你所说,我是来篡位的,假的也好,真的也好,都请你让开,我不想伤了你。”苻融淡淡地说道,承认方略在苻锦这儿小挫一阵。

    “我……”苻锦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台上坐着的那人,那人也正望着她,她转回面对苻融,匕首横在胸前,说道:“叔叔,你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但别想把我推开。”话说完,匕首已经反过来对准她自己的喉咙,意谓如果苻融下令动手,她便要横尸当场。

    “博休,你让所有人都出去,我们兄弟俩好好地谈谈。”苻坚嗓子沙哑,开口说道,他丢下手中匕首,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歹意。

    好好地谈一谈,和兄长苻坚,这是过去将近一年苻融魂牵梦系的事,但那都是办不到的了,而此时忽然变成现实,他有些恍惚,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小步。

    “殿下,谨防有诈。”祁宪在苻融身边低声说道。他没见过天王几次,分不出台上那人是真是假。

    “你可以留一名侍卫保护你,只要你觉得妥当我就没意见,但不能更多,人多了,怎么能尽兴地倾谈呢?”苻坚绵密而耐心地说道,在苻融沉默不语时。

    苻融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不离此时状况大好我不该让自己冒任何险,他要的倾谈我可以把他囚禁之后再说,以及他到底如何看待我参与驱逐他的叛行,他是否会原谅我,是真正的而不是口舌上的原谅;他意识到两者是矛盾的,只可选择其一,而无法兼得。

    “锦公主,我答应他的建议,你和我这边的人都退出去吧,对了,还有宝公主。我和你们的父王好好地谈,看看他到底是真是假,想说些什么。”苻融有了决定,先对苻锦说,接着转向祁宪,“你领着所有人出去。”

    祁宪一愣,“我留下。”

    “不,你也出去。”

    “可是……可是……”祁宪乱了方寸,呛声问道,但他问不出如果苻融等很久都没出来该怎么办;苻融也没好奇心在祁宪可是什么上,他推着祁宪一直后退,手指着门外。

    祁宪无奈,领着众人倒退着出去,苻锦与苻宝也相搀扶地走出清凉殿,转身望见殿门已经关上。

    殿内只剩下苻融和苻坚在一起,烛光被风一吹,影子剧烈地摇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