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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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分兵

    用半天时间,定国侯帛震集结起了都延城中和城外戍所此时能纠集起来的所有士兵,合计一千七百六十四人,以及七百余匹战马和一千五百具骆驼,以及百余辆拖车,装载了足够这些人和牲口一个月之用的口粮以及作战的资材。他换上了戎装,自作主张地要统领者这支由国王王宫卫队和城防军以及一部分大臣的部卒混合而成的部队前往疏勒城去,此时国中所有将领都派往了菖蒲海,没有别人可以统军,除了他自己。他想好了该怎么对哥哥说——没想到这番话是从帛纯口中说出来。

    帛纯脱下绣着龙纹的国王袍服,换上了半身亮银胸甲,胸甲中护心裆镂着水龙,提着一把波斯弯刀横在腿上,一个人坐在王座上等着帛震进来禀报,帛震被他看到的状况惊吓得怔了一下,这使帛纯得以先开口说道:“难道我没有对你说,是我亲自领兵出阵。”

    “你是国王,怎么能出阵,你该留在都延城,等着菖蒲海来的消息,现在能出阵的人只有我。”帛震心中五味杂陈,语气也流露出来。

    帛纯鼻子哼了一下,狠狠地逼视着帛震,“谁告诉你国王就不能亲自出阵了?”

    “菖蒲海一旦有了进展,军情送到居延城,就要即刻有反馈,如果再往西送,未免就太慢了,那是最重要的。”帛震被盯得有些抬不起头,口中所述的理由也就不那么充分。

    “你留守都延城,你可以自行处理东边的大小事务,以我的名义。”帛纯清楚无比地说道,神情里既认真,也带着一丝的嘲讽,“很抱歉,阿达,我要带走所有的士兵,只给你留下一座空城,王宫无人守卫,城里如果起了什么骚乱,你必须得亲自出面弹压。”

    这句话差不多就是帛震先前想对帛纯说的话,他必须带走所有的兵士,至少在帛纯要求自己留下若干人数之前他会这么坚持,但此时的情况是,帛纯会带走所有的兵力,这好像给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城里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你带这么点人去疏勒城,太危险了。”帛震舒了一口气,坦白地说道,他压低了声音,这其实没什么道理,殿内没有别人在,“我还是觉得,根本就不该去,疏勒地即便全丢了也没关系,那儿本来就不是我们的。”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是我去的原因。”帛纯冷冷地说道,他站起身来,拍打着帛震的肩膀,“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龟兹的新国王,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归顺秦可以,和波斯人谈判也可以,哪怕你让疏勒的王复位我也没意见,毕竟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帛震身躯一震,双膝跪下,“哥哥……”他心里慌张,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对,只能这么做。

    “大臣们都喜欢你,不喜欢我,这是个恰当的机会。”帛纯喃喃地

    说,坦诚而谦和,“不止是大臣们这么想,连我也这么想。你更适合做国王,我做了十年之后才发现,这既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擅长的。”

    “不,哥哥,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帛震头低着说道,但语气显然虚弱无力。

    “出征并非求死,我计算过,此去疏勒虽然危险,未必一定会死。如果能活着回来,那才足以证明我是当之无愧的王。如果死在了疏勒,你也要证明你无愧于帛姓,有勇气和智慧使龟兹存在下去。这对我们都是个考验,我选择容易的那个,把难的留给了你,你能明白我的用心吗?”帛纯手撑在帛震的肩上,稍微用力地下压,也感受到弟弟用力撑起的力道。

    “是。”帛震微弱如蚊声般地说道。

    “抬起头来,你现在是摄政的王。”帛震说道,手捏了捏弟弟的肩胛便放开,快步走出大殿。

    乐勒和洛顺尔宁已经洗了澡,换了一身新甲胄,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坐着等他,另一边是相国那古提,帛纯先走向那古提,低声交代了许多话,那古提皱眉听着,争辩了好几句,还是不得不唉声叹息地接受。

    和那古提说完,帛纯走向乐勒和洛顺尔宁,两人忙跳了起来。

    “这就出发。”帛纯没有多余的话,把乐勒和洛顺尔宁当作是自己的亲卫一般。两人忙应了,随着帛纯来到网宫外集结的军前。帛纯挨个询问几位带队的军官出征的预备情况,这几位军官没料到是国王亲自领军,回答得慌乱,出了许多状况,帛纯也不为己甚,只说这次出征十分凶险,需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或许才有万一可以活着回来的希望。

    那几位军团听了国王训话,渐渐由慌乱冷静下来,神情也转为威严整肃;解散之后又各自指挥着兵士由骆驼上卸下一些物资,换了令一些上去。帛纯也不去管那是什么,亲自挑选了几位平时眼熟的兵士,和乐勒以及洛顺尔宁一起带在身边作为亲随,以国王卫队队长宣柏为领军大将统筹行军宿营之事,做完这些安排,帛纯命令即刻启程,这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出了都延城,往东南方向而去。

    队伍当中,五百名国王卫队皆骑马,两百多匹马由绳索系着跟在骑队之后作为备马,其余一千多步兵都倚靠骆驼,两人一乘,一人牵一人坐,每半日一换,另有百多人驾驭着骆驼拉车;这样的队伍,日行百余里,预计七八日便可到达疏勒城附近。此时距离洛顺尔宁与乐勒他们在黑水山中遇袭已经过去了二十余日,从距离上看石城当然早已经陷落,疏勒也多半不免,所以帛纯将目的地设在了俱力城,预备途中遇见石城或疏勒逃出来的官员或百姓了解实际状况后再做打算。

    这样他们在戈壁中行了三四天,出了原先龟兹的边境,已到疏勒地界

    ,路上遇见各处往龟兹境内奔逃的百姓,不过都只是闻风而逃,并非亲眼见了波斯军队入寇的状况,而闻的究竟是什么风也莫衷一是,各样说法都有。帛纯听了许多说法,感觉疏勒已经落于敌手,俱力城也在旦夕间,当即减了队伍休息的时间,抓紧时间往俱力城赶去。

    在还没有减少歇息前,连日奔波之下,帛纯终究是养尊处优的中年人,精倦神沓,筋骨酸软,有些吃不消了。

    “你们在塔图干,各领多少兵?”帛纯眯缝着眼,开口问在旁边伴行的洛顺尔宁。

    “我才入营一年,还只是个兵。”洛顺尔宁有些羞涩地答道。

    帛纯嗯了一声,头扭向另一边,问乐勒道:“你呢?”

    “没有一定,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兵。”乐勒谨慎地说道。

    帛纯叹息了一声,说道:“真可惜,不过也正好,我也是头一回上战场,我既然要指挥一千七百多人,那么两位也要为我分摊职责。乐勒,我把卫队的三分之一交给你,你领着他们冲锋。洛顺尔宁,你看起来也很好,我想把这里步兵的一半交给你。我来指挥另一半,我们读过斯太尔的兵法,其中有一条,设置一个铁砧,把波斯人牢牢地吸附在我们身上,然后乐勒,你率领着骑兵从侧面迂回过来,啪……”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击掌,譬喻着骑兵在侧面对波斯人的那一击。

    乐勒轻轻地摇头,表示不赞同,“殿下,如果我平时就和他们在一起,我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我,我冲在前面,他们就会跟随,但如果我们彼此都并不认识,他们凭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而跟随我蹈入死地?我是冲了上去,他们全留在原地,没有别的指挥在,他们顿时就溃散了。这是不对的!”

    帛纯口中丝的吸了一口冷气,楞了一下,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信任原本的队长,即便他们没上过战场,但对部属是有统辖力的,不会一开战就陷于混乱中。”乐勒忠耿地谏道。国王卫队的那些队长们远远地分散在骑兵队列中,一个也不在帛纯的身边。乐勒前后打量了一下,接着说道:“实际上,殿下,我们人不多,不该再分成许多部分,如果殿下能亲自统率着骑兵冲锋,所有几百人都坚定地跟随着你,而且恰好攻击对了地方,正是对方薄弱的地方,那我们也未尝不有取胜的机会。”

    “这是一场赌博,你觉得我们会在开阔地上遭遇波斯人么?”帛纯不认为自己有可能身先士卒地冲锋,他甚至不怎么懂得使骑兵用的弯刀,但这没法言说,只好冷不防地言他。

    乐勒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比帛纯更高明,反倒是帛纯提的问题切中要害,这么少的一支军队怎么轮到自己选择交战地点呢?

    “我们,应该尽快赶在波斯人前面赶到俱

    力城,依托城墙来守卫。”洛顺尔宁在一旁说道,他并没什么心得,只是把帛纯和乐勒的意思折中了一下,这也是离开居延城最初两日制订的规划,帛纯和乐勒都草草地点头,至少那不是最坏的选择。

    前军停住,几骑飞快扬尘地朝队伍中部奔来,位于中军的众人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见帛纯停下,后面立即有兵士举手,示意再之后的队伍依次地传令向后,令全军都停下来。

    那几骑奔在帛纯马前几步外停下,腾地跳下马来,除一人之外都是王宫卫队的兵士,显然是押着那人来见帛纯,那人身穿白色丝袍,搂着防风沙的披肩,扑倒在帛纯马前跪下,先磕头,抬起头来大声动情地说道:“殿下,殿下,真的是你么?疏勒城已经丢了,我们正往居延城赶去,没想到殿下亲自领兵来!”那人满脸不信的神情,又不得不信,悲喜交集,也有三分的胆怯和忐忑,偷望着帛纯。

    帛纯认得这人正是自己派驻到疏勒城的监军古怀,他出现在这里真是再对也没有,他说疏勒城已经丢了,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不提俱力城如何,而是直接往居延城赶,心中有些怒意,但也不宜立时宣泄,对着一同赶回来的宣柏做了个手势,要他安排全军就地整顿下来。

    “疏勒的贵人呢?”兵士们为帛纯布置好坐席和倚垫,帛纯坐下之后才第一次开口对古怀说话,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古怀跪在地上,作势往他所来自的队伍前方望了一眼,转回头来对帛纯谦恭地说道:“我不能离她半步,当然是带着她去居延城的,她就在后面的车上。”

    “疏勒是怎么丢的?”帛纯没有深究疏勒贵人如何,而是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

    “疏勒城中也只有我们百十个兵,没法抵抗,因为担心疏勒人作乱,所以我们望见波斯人的旗帜之后,立即就收拾上路了。”古怀带着些怯意说道。

    “疏勒城没有守,就直接让给了波斯人?”

    “没有兵可守啊。”古怀赔笑着低声说道。

    “郡官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人呢?”

    “呃……”古怀沉吟了一下,说道:“名叫托雷,他领了十来个人留在城中,应付波斯人入城之后的情形,免得城中居民惊恐,也免得波斯人误会。他不是投敌,而是……很不容易的啊!”

    “不错,等波斯人退了,我会嘉奖他。”帛纯看着古怀,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波斯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波斯人,还有俺哒人。实际上俺哒人兵力更多。一位由石城逃出的士兵说,俺哒人有五六千人,波斯人多半……还不到两千人。”古怀说完,抬起头来望着帛纯,发了一下怔,问道:“殿下,你带了多少兵来?哪位将军陪同殿下一道来?”

    帛纯不答,扭过头看了

    看自己身后,还以为乐勒在,那儿却空着,转向另一边,洛顺尔宁倒还在,“乐勒呢?”

    洛顺尔宁也有些疑惑,怯生生地手指了指旁边不远,那儿有几匹栓着的马,几个兵士正在弯腰喂马。帛纯也不多想,站起身来朝洛顺尔宁指的方向去,走得近了,才见那几个兵士里并没有乐勒,心中稍有些怪异,见几匹马后面站着一人,仔细一看,那人正是乐勒,脸色有些紧绷着。

    帛纯走了过去,乐勒又退后几步,与喂马的兵士离得远了好几步才站住,等着帛纯走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到这儿,还鬼鬼祟祟的?”帛纯含笑问道。

    “那个人……”乐勒轻轻摇头,像要忍住不说,但不能不说,“我认得那个人,我不想他看见我。”

    “为什么?”帛纯心中明白了一半,但明白的只是少半,多半是不明白的,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不敢相瞒,我……我原本是他家的奴隶,逃了出来才从军的。”乐勒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哆嗦,眼神也直勾勾地望着地上,像是恐惧极了。

    “啊,原来是这样,”帛纯感慨地说道,心里念头急转,“你既然已经从了军,就不用怕他,你现在的主人就是我。他难道能找我要回你去?如果这次我们能击败波斯军队入侵,那就不是你还是他的奴隶的问题,你就是想让他做你的奴隶,我也会想法治他的罪,把他废为奴籍,给你做奴隶,虽然他又老又丑,不一定有用,但总是解气的!”

    乐勒抬起头来,驯顺地望着帛纯,躬身行礼,声音仍有些颤抖,“可是,在那一天中真正到来之前,我还是不要见他为好。”

    “我不是来找你去见他的,他算个什么东西!”帛纯唾了一口,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想不出来,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我找你是为了给你说,我们确认疏勒城已经失守,俱力城可能还在我们这边,也可能失陷了,那我们现在最好赶紧动作。你带着所有骑兵,立即赶去俱力城,确保它在我们手中,等着我们后面的人徐徐到达。你不是说你和我的卫士们不熟么,这下你带着他们疾行一两天,不熟也熟了。”

    乐勒没理由拒绝这样的命令,躬身领命,不过还是需要帛纯唤来宣柏,将四百五十名骑兵连同共六百匹马拨付给他率领。

    他也没有立即便出发,而是借着分配粮秣的一小会儿策马来到了前军之前,在古怀带来的车马队中,不消别人指引,小心地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停在一辆车驾前下马,撩开垂帘爬上了车。

    车中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正趴在车窗边上,透过撩起窗帘一丁点缝隙往外看,听见有人上车来,惊讶地抬头来看,立即便认了出来。

    “怎么是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女子转过身来坐直,面对乐勒语气平淡地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