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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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合而不和

    胡图澄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低头看胸前,那里孔洞犹在,只稍微溅出了些鲜血,但已经干涸;他抬起头来看着那陌生女子,那女子正在查看台上此刻俯卧着的一人,江望却不见了,地上撒了许多鲜血,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弄不清楚状况,沉声问道:“你是谁,你做了什么?”

    赫连琴等偷袭自己的那人已经坠下高台之后才注意到张延倒下,她低低地惊呼一声,飞快地跑到张延身边,看那箭射入张延背心极深,拔出来只会更糟糕,顿时也想到这是胡图澄使了幻术,使在远处伏击的姚玉茹中计,放箭射中了张延,此时别无他法,只有快速地杀死胡图澄,还有时间救回张延来;这时姚玉茹多半已经发现中计,正飞速地赶来。

    她计议已定,便无犹疑,站起身来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向胡图澄,说道:“妖孽,我是来取你狗命的!”也不多说,上前两步,挺剑便刺,才刺出一半听耳后风声袭来,头一低让过,手中剑反撩回去,却被格挡开来,这时候看清正是自己刚刚上台时越过的旗使,倒持着旗杆来打自己。

    赶上来的旗使不止一人,足有三人,人人都手中握着倒持的旗杆,奔上台来。为首那人将赫连琴逼开,也不追赶,直奔到胡图澄身边站定,另两人也都站在胡图澄两边,擎着旗杆指向赫连琴。

    赫连琴见对方人数一下子占了上风,手中持着的兵器正好克制自己手中的剑,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忧心重伤的张延,退后两步,以剑指着对方众人。

    “你们上来做什么?”胡图澄对着许朗低声吼道,“下面旗号要是乱了,多少信众相互践踏,这罪孽你们吃得起么?我这儿没什么,难道我对付不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许朗一边手中旗杆指着忽然闯进来的陌生女子,一边对胡图澄躬身禀报道:“师尊不必忧心,我已经让旗号放缓下来,他们几个会让下面停顿下来,等我们下去再重新调度。”

    胡图澄还是轻轻摇头,这次他转向那女子,他觉得仿佛眼熟,似乎见过,楞了一下便想起来,原来这女子就是那天夜里在陌上青酒肆里搂住姚玉茹尸体的那人,既然姚玉茹活了下来,那这女子冲着自己来也就不稀奇。他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里安定,心想,原来江望刚刚出手阻拦,被她伤了,江望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现出原形,所以跳台遁去。

    “这里是无遮法会的调度台,这里要是乱了,对下面数千数万信众不利,姑娘,不论我们往日有和歧见与仇恨,我们换个时间和地点来解决,你伤了我的弟子,你的伙伴……”他这时看清地上那人背上中了一箭,这倒是稀奇,绝不是自己这边人造成的,或许是江望用了什么法子,“……受了重伤,耽误不得,你赶紧

    带他去医治,我们不拦着你。”他自己胸前中了一剑,既然没什么大碍,便提也不提。

    胡图澄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赫连琴醒了之后不记得张延是谁,只是被告诉他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情理上不能不救,而自己面对对面数人,未必能占得了上风,即便姚玉茹赶来也大概不能扭转局面,她脚下偏转,便想要按胡图澄的提议退去,但同时又仍然犹豫,刚刚自己刺中胡图澄那一剑是穿胸而过,常人哪怕不立即死也活不了半天,可胡图澄随即便站了起来,浑若无事,这样的妖孽怎么肯就这样放过?

    她正迟疑间,由台下走上来一个人,那人年纪轻轻,身穿着异域的袍服,怀中捧着一只偌大的……狐狸,狐狸浑身皮毛血迹斑斑,四肢无力地耷下,显然已经死了。

    那人捧着死狐狸走到胡图澄面前,开口问道:“这是江望,他怎么会是一只狐狸?”

    胡图澄见上来的人是若恩,还捧着死去的江望的尸身,脸色一变,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只好手指着赫连琴,说道:“是她杀的,江望为了救我才遇害的。”

    “可他为什么是一只狐狸?”若恩看了一眼赫连琴,并不十分在意,仍是转回头问胡图澄道。

    “他本来就是一只狐狸,修行得了人形,死去之后当然还是会变回本来的模样。”胡图澄硬着头皮说道,他这回答亦真亦假,对许朗和其余两名旗使而言却是震骇的话,顿时脸色失了颜色,面面相觑。

    “我记得,入他的幻时看见他年幼时,他是个人。”若恩的话没滋没味,若有所思,“他死前祈求加入阿卡夏教,我已经答应了,也给你说一声。”

    “是吗?”胡图澄挤出笑容来,也没滋没味地答,不置可否。他转向那女子,说道:“姑娘,你的伙伴还有救,但你要动作快些了。”

    若恩也对那女子说道:“姑娘,你快去吧,这里有我来对付他,今天不会让他溜了。”他这话显然是在说胡图澄,胡图澄听了,心中发毛,只冷哼一下,不说什么。

    赫连琴哦了一声,丢了剑在一边,蹲下侧抱住张延肩膀,费力地挪到自己肩上,要将他背起来。

    正这时,姚玉茹已飞跑上平台来,见赫连琴要背起张延,忙扶住她,让她将张延放下地躺好。赫连琴在背起张延那一下已经知道,要凭自己一人背他下高台去实在为难,见姚玉茹已经赶到,激动地要哭,忙将张延放回到地上,祈求地望着姚玉茹,好像她来了便能立即将张延救转来。

    姚玉茹摸了摸箭射入的位置和入肉的深度,手稍微用力按下去,张延疼得哼出声来,顿时醒了,额上现出豆粒般的汗来,仍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咬牙忍痛,挣得青筋凸起。

    “没事,没伤着脏器,只是皮肉伤。”姚

    玉茹那一下已经看清了张延的眼神,知道伤情无大碍,拍拍他手臂安慰地说道,一边抬头对赫连琴说道:“我们不下去,非把胡图澄杀了才行,不然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出来,他有了预备,就不会再出来。”

    赫连琴也觉得除非立即施救,取了箭头包扎,否则单只是担着张延下高台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更别说台下一片兵荒马乱,他此时状况看来也稳定,轻轻点头。她拾起剑,和姚玉茹一起站起身,才见姚玉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自己不认得,手中握着一把桃木剑,看起来有些荒唐;她想也不用问他是谁,总之这边几个人都是一起对付胡图澄的,定然不能让他溜走了。

    少顷之前端木宏在高台下和姚玉茹迎面碰上,都不由啊的一声,程度却有分别,姚玉茹跑得气喘吁吁,惊讶也深沉,宛如惊鸿一般,端木宏却只是寻常的惊讶;也不必问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已经一起踏上了台阶,走几步几乎撞在一起,忙各自让开些,也差不多同时跳进高台中。

    若恩手中空空,他见先后上来的三人手中各有所持,后上来那女子手中持一张短弓,手指间夹持着三支箭,猜想多半就是她误伤了地上那年轻男子,先来那女子拾起了地上染血的钢剑;最后上来那少年手中持着一把木头剑,倒和自己最接近,心中顿时哑然失笑,又觉得杂芜不可说,一时拿不定注意该先对这三人介绍自己一边和他们并肩子上,还是等他们先和胡图澄对上,有了胜负自己再做打算。

    姚玉茹先前藏在几十步外未央宫宫墙的垛后,见胡图澄忽然现身,来不及思索便射出了箭,箭离弦时心中已经感觉不对,手上便抖了一下,力道也弱三分,还是射倒了那人,倒下时看清是张延,顿时肝胆欲裂,强打精神缒下宫墙,飞跑着来到高台下,却撞见端木宏,和她初见这个端木宏时感受已全然不同,因为她见过了另一个端木宏,那端木宏是不同的端木宏,她和他似有灵犀,而那也为时短暂极了,为要击破苻坚的灵匣而一箭……射杀了他,那不是真的,是宛如梦境的恍兮惚兮,倒是她刚刚才射伤了张延;此刻这个端木宏虽然和自己这边并肩站在一起,却拿不定主意他到底是敌是友;以及先有一人和胡图澄对面站着,自己见过一次,但不知他底细,这一切令她表面看来平静,内里几乎要疯了。

    “他是这里的罪魁祸首么?”端木宏在这里只认得姚玉茹,既然她复活了苻大哥,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姚玉茹轻轻摇头,另一个端木宏神态要比这个沉着多,洞悉世像百态,几乎令自己喜欢他,这个端木宏居然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犹如自己说胡图澄是个坏人他就愿意杀他,若自己说胡图澄

    是个好人他就愿意保护似的,这太轻佻了;她稍微思索,说道,“如果你不知道他,便请做壁上观,不该听我说什么是什么。”

    这话端木宏似乎在何时哪里听过,有些发怒,又只觉得怅然若失。

    另一边,边胡图澄也对他身前站着的许朗沉声说道:“你们几个下去吧,把会场的信众都平安地疏散出去,别令伤了一人。这里我自己就够了,你们帮不上忙。”

    许朗一怔,争辩说道:“师尊,你一个人怎么能行,他们是冲着法会来的,坏我知教的大事……盛会!我们人多,不用怕他们!”他这边连胡图澄自己共是四人,对面也是四人站着,算上要照顾一个重伤者,实则相当于只有三人。

    “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你就去对道安说,这次他是对的,是我错了,以后都按他的方法来。”胡图澄脸上有释然的轻松,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微笑,对许朗说道。

    “不!”许朗被激起了火气地说道,怒目瞪着对面的若恩。

    “你们在,妨碍了我施展手段,不在我的胜算反而大些。”胡图澄语气严厉,笑得却更分明,丑陋的皱脸上有些孩童的顽皮,对着若恩和姚玉茹点头。

    许朗犹豫一下,收了手中旗杆,先走两步,不见对面四人拦阻,又回头去看胡图澄,见他确实是让自己下去的神情,这才气馁地迈步下了台阶。另两人也跟着收了旗杆跟上一起走下台顶,下到第二层去。

    “贫道平生行事殊多争议,不敢说没做过坏事,但都怀着济世利民的用心,怀着好心办了坏事是有的,但敢说对人没有私仇,各位来找贫道,不知都各是为了何事?”胡图澄挥挥手,周遭光影倏忽变了,众人只觉忽然远离了喧嚣,置身在一处绿意盎然,气息芬芳的山谷中,合该心平气和地沟通心意,不该杀戮相向,人人皆知自己实际还在原地,这不过是幻相而已。

    “你唆使人杀我,还敢说没有私仇?”姚玉茹冷声说道。

    “你由未来而来,带着当世人全都不知道的未来,这非同小可,破坏力可谓无穷大,你该知道这其中危害的。贫道设法杀你,乃是顺应天之道,补救自己在未来犯下的过错。更何况,你并没有死,可见天道另有因缘,就不是贫道所知的了。”胡图澄微笑说道,说是强词夺理,听起来也有三分道理;姚玉茹忍不住偏头去看赫连琴,赫连琴也正望着她。

    若恩叹了口气,他既惊讶这个初次见,容貌姣好的女子是由未来而来,也已经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胡图澄又会怎么答,还不如不说,说不说都改变不了今日的结局,他原本无意来这里,是被甘璎引导而来,在台下目睹诸多怪事,以及见了江望由高台坠下而死,一步步地来到这里,乃至正好遇见几位手持着兵器想要杀死

    胡图澄的人,心里已有了定论。

    “贫道忍不住想,诸位到这里,并非全为了贫道而来,而是为了会场中的那个人。”胡图澄接着说道,他挨个地看和他相对面的四人,看他们对自己这句话的反应如何,“原来是这样……”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喃喃地说道。

    四个魍魉童子悄无声息地接近,它们是构建幻相的支点,也可以派上别的用场。胡图澄目光如丝地盯着它们看,也没有盯着它们。

    “玉茹姐姐,我们不要和他废话了。”赫连琴恨恨地盯着胡图澄,手中剑跃跃欲试。

    “不急,不急,这位姑娘,你刚刚刺了我一剑,我不怪你,你花一点功夫听我说,即便你再杀了我,也知道是为什么。”胡图澄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不知,但看出这女子和其他三人不同。

    赫连琴心中呀了一下,手中剑垂下,目光仍紧盯着胡图澄。

    “我同意,该花多一点时间来讨论,只要有个结果就好。”若恩在一旁说道,阿里斯托会喜欢这样,不用武力也可以根本地解决问题,讨论比武力更加有效,他手中没有兵器,武力恰是他所缺的。

    端木宏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站在这儿,要是谢熏在这儿就好了,“下面怎么样了?”他问道,这是他能问出最聪明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