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同一个苍穹下
“你不像这里的人，长得更像波斯人，”若恩稍微有点儿迟疑地说出来，他的眼神有些被沾在了甘璎的脸上，很难说他是在挑逗甘璎还是被对方挑逗，换了用波斯语接着说道，“我妻子也是波斯人。”
“我是波斯人……的后裔，但已经不懂得波斯话了。”甘璎明快地笑着说道，同时反问道：“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那么你呢？”
“不，我是这里的人，”若恩斟酌着说道，即便他不那么肯定，也愿意这么说：“我父亲是这里的人，我母亲来自罗马，他们在这里生下我……”他停了下来，发现这是不对的，一个谎言要用一串的谎言来圆，何必如此？“实际上，我是在罗马出生的，一直在罗马生活到成年。我才来到这里不久，但算是回到了故乡。”
“可惜我不会波斯话了。”甘璎稍微转为忧愁，“如果我去泰西封，一定没法像你这样说得琉璃，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一样。”
“你说你从建康来，专门为了参加这次城中的无遮大会么，你是个知教的信徒么？”若恩转移了话题，连串地问，他对甘璎说的话他不尽然信，又希望可以信。
甘璎先摇了摇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是，实际上，我是个天尊道的弟子，我陪我师父一起来，想看看北方的知教所举办的无遮大会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师父呢？”
甘璎有些撒娇地摇头，好似连上身也一并在摇，她的裙袍明艳，像是缀满花朵的波浪一般，“他在路上生病了，眼看时间赶不上，就遣我一个人赶来，不能误了第一天最盛大的盛会。我，只有一个人去了，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我……”若恩迟疑了一下，他还以为只有到华法寺这一路的陪伴，但甘璎给了他更多的可能性，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突然，又不真实。“我想我也应该去看看，实际上……”实际上他不想去，因为那儿可能会遇见胡图澄，他不确定这一点，但笼统地想是如此。
“实际上什么？”甘璎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道，这唐突得很，但也自然，她那样的女子，做什么事都是自然的。
“没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若恩飞快地说道，借此挣开了甘璎的手；而他立即想到了许多事，比如，她今天晚上住在哪里，明天怎么碰头，自己该怎么穿衣，仍然穿着大麦袍么，还是换上本地人的襦袍，这看起来够怪异的了；以及要不要告诉塞纳，以及带着他和兰道尔一起，这些都是具体实在的问题，足令他头疼。
甘璎长吁了一口气，喜悦极了，“我果然没看错，你会帮我这个忙。”
若恩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睛偏到一边去，说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信天尊道的弟子，我对天尊道不熟，
也许你可以教我一些。”
噗呲一声，甘璎纤纤玉手掩住了嘴，笑盈盈地望着若恩，缓缓说道：“我学艺不精，可当不了别人的老师。你还是以后有缘遇着了我师父，亲自向他请益才好。”
若恩觉得忍住笑的甘璎比第一眼看见时还要美上许多，虽然还是及不上在安条克时的娜基娅，但已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垂垂老矣的娜基娅，觉得有几分像她年轻时的甘璎，则填满了他此时的眼中。
“我的师父，他实际上是一条龙。”甘璎俏皮又挑逗地说道，似真似幻。
若恩觉得仿佛是入睡前的打跌，几乎跌进她甜美的笑靥里，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想，娜基娅从不会这么笑，如果娜基娅像这样笑，那该会如何？
“龙？龙是什么？”若恩问道，既嫉妒，又欢喜，他知道阿瑞斯的龙，希腊传说中的海蛇，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怪物，以及阿卡夏典籍里的魔鬼，最后想到了他自己。
“这是个秘密，我不能乱说，师父知道了要怪我。”甘璎格格地笑，她打开一扇窗，又飞快地关上，并为这个而快意，像个顽劣的孩子。
“那么，为什么要看知教的法会？”若恩用这个来压制住自己涌动的心意。
“天尊道也有法会，可实在不热闹，我师父想看看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改信知教，知教到底有什么奥妙，信天尊道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甘璎有些消沉下来，没精打采地答道。
“哦。”若恩说道，他心里有些痒痒的，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世界上不止有知教，还有许多别的宗教，别的神，比如在你的故乡有光明教，在我来自的地方，”若恩说道这里停了一下，他想起阿卡夏教实则兴起得并不算很久，不论在罗马的西部，还是东方新的疆土上都有数不清的原始的宗教在，它们和阿卡夏教之间表面上和平相处，本质上是相互对立，乃至此消彼长的，这和甘璎所说的状况差池相似；“我是个阿卡夏的信徒，实际上，我是个阿卡夏教的教士。我为了这个才来……回到这里。”他为这个既骄傲又惭愧。
“阿卡夏教……”甘璎沉吟地念叨着这个新的名词，问道，“它是什么？”
这一言难尽，若恩费神地想，想要对甘璎解释得通透敞亮，而不一定是它本身实际是什么样的，“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假设，假设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活该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会下地狱接受惩罚；而天上有个唯一的神名叫亚里斯的，他愿意原谅人们的罪，派出他的儿子下到人世间来解救世人。”
若恩说道，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这听起来近乎荒诞，即便他本人遇见过像是亚里斯自称戈德的神复活了他，那故事还是显得距离真实太远，但这有千百万人相信着，自己也是它的仆
从，要将它传播开来以作众人之信。
“我们天尊道信仰天官、地官、水官这三位神仙，除了三官之外，还有别的很多神，照你这么说，”甘璎摇头，她觉得若恩讲的故事太过独断了，“那天尊道的神是假的咯？”
在安克雷，若恩遇见过同样如此质疑阿卡夏教的异教徒，所用的言辞和逻辑差不多如出一辙，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对付过来的，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因为这么说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我没这么说，也许是不同的天空里划出了不同的区域，对于每个信众而言众神都是被分隔开的，他们彼此不能拿来做比较，阿卡夏的教义不能用来否定或肯定天尊道的教义，反过来亦复如是。”
“可是，我们凡人却在争夺，信了阿卡夏教的人，多半就不会再信知教，信了知教的人也就不信天尊道；对了，我还漏了波斯的光明教。你说众神是不能比较的，这不对，”甘璎言笑晏晏，意味深长地说道。
“确实如此。”若恩应道，他心里有些漾动，觉得甘璎大概在对自己撒谎，她并非找不到法华寺的道场而偶遇自己问路的，而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一点肯定是没法直接问出来的；反过来说，他喜欢这类的事情，甚至享受这个。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就快要回到城西的坊区。在北苑路口上，若恩指着远处对甘璎说道：“就在那边。”
甘璎手搭在额上远远地望去，只见一片层苍叠翠中露出两个塔尖来，大约还有两三里的距离，塔顶上究竟是什么看不清，“什么？”她问道。
“那就是你问的无遮大会的会场，就在那两座塔矗立起来的那儿。”若恩答道，他有些依依不舍，不舍得就和甘璎这么分别。
甘璎继续望了一会儿远处，转过身来对若恩，目光如水，毫不扭捏地问道：“今天晚上在城里我没有宿处，可以到你那里求住一宿么？”她的声音是那样软，又是那样甜，容不得听的人拒绝。
若恩吓了一跳，身体半转开，眼睛望向别处，还以为自己的心事被拆穿了，接着才醒悟过来，又转回来对着甘璎，说道：“如蒙不弃。”他先说完这句，心里头咚得猛跳了一下，接着扑通扑通急速地跳，面红耳赤，恍兮惚兮，不知身在何处了一瞬间，这才镇定下来。
他平常每天都要回到那儿，在北梁坊的那一处院落是檀摩加若走时留给他的，瑞秋单独占一间，娜基娅与他自己一间，以及塞纳和兰达尔一间，还有盖娅夫妻占了一间，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用上，并无空着的房间；在几个坊之外的槐树坊的小院子，预备用作修筑阿卡夏神庙，此时还空着。他说如蒙不弃时还没有想好这两个地方的分别，说完后便想到了。
“多谢。”甘璎柔柔地说
，脚下轻轻地挪了一小步，靠得若恩更近了，几乎要一下子依偎到他怀中。
若恩啊的一声，向后退了小半步，把彼此距离拉得远些。他在安克雷是有妻子的人，之后一路和女人便没有断过瓜葛，而在瓶中界更是和瑞秋又夫妻之实地相处了数月，在现在他也是名义上有妻子的人，按说不会对女子如从未碰过女人的童男子那样腼腆，实在是甘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姿势表情都在诱惑他，而此时他背负着不可淫乱的戒律，戒律的存在便是为了被打破。
他心中左右为难，该拒绝甘璎的暗示带她去北梁坊的院子，让她和瑞秋挤着住一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这实际上麻烦极了；还是带着她去槐树坊的院子，在那儿只有他自己和她单独相处，只消她有意，便可顺水推舟地相与欢好一番，那滋味该如何？这个问题如恶魔攫住他的心一般，使他沉溺不浮，一定要做出个选择，选择又何其难做。
“你这个人，怎么啦，不说话！”大概是若恩好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如木头人一般，甘璎跺脚娇嗔地问道。
若恩猛醒过来，他在这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一冬一夏，冷侧入骨，继之以汗流浃背，人也似乎老了一岁，“我在想，我该怎么对我的妻子介绍你。”这次他用了甘璎听得懂的话。
“你的妻子？”甘璎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不相信地问道，有一点生气，似乎又没有。
若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妻子是个波斯人，和你一样。”他先想起瑞秋来，接着是杰西蜜，再接着是克洛伊，他们都不是波斯人，这太糟糕了。
“她会生气么？”甘璎问道，显然她也没有打算另觅他处。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若恩喃喃地说道，心想如果不行，他就把甘璎带到槐树坊去；而同时，那个久已有之的疑惑又摆在了他面前，心想，为什么我这么疯狂，这么肆无忌惮，是从来如此，还是在某个时刻变成这样的？
“我想她不会生气的。”甘璎笑着，自信地说道。
“但愿是这样。”若恩闷闷地说道，这样的安排不止关乎娜基娅，他还要说服瑞秋，这一点儿也不比面对娜基娅要更容易。
他们在这里决定了去向，没一会儿便走回到北梁坊的院子，盖娅在院里用扫帚扫地，塞纳和兰道尔在院子另一边练习格斗，其他人大概呆在各自屋里。
若恩引着甘璎悄悄地由盖娅和塞纳与兰道尔之间经过，假装没看见他们，也权当他们没看见自己，进了自己的房间。娜基娅扶着腰在桌子上擦灰，她听见门响回头来看，看见若恩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娜基娅走过来，打量着若恩的脸问道。
若恩都忘记了牛庆的事，娜基娅一
说他才猛的想起，哎呀一声，楞了一下，才说道：“大概不妙。”随即想起这回来的路上自己完全魂游云霄，全没想牛庆的事情该怎么办好，以及那件事背后隐藏的因由为何，自然也就没想接下来该如何对付。
两人沉默相对，甘璎走到一旁对娜基娅行了一个福礼，说道：“婆婆，小女子甘璎，这厢有礼了。”她还不明白为何若恩没带着她去见他的妻子，却来见一个老婆婆，两人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便先发制人地展现在婆婆的面前，一边她做个眼神，要若恩为她翻译。
“她是谁？”娜基娅先问道，脸色沉了下来，她脸上皮肉枯干，并不那么容易分得清脸色的变化，但若恩看得出。
“她是，”若恩准备了许多套说辞，进门之前还未有定夺，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她是个波斯人，流落在这里许多代的波斯人的后裔，已经不会说波斯话了。”
“我是问，她是谁，以及，你带她到我面前来做什么？”娜基娅看见那女人的容貌已经猜到些什么，若恩的神情说明了更多，她先是觉得怒火陡地上涌，直贯头顶，但随即便冷却下来。她想，我已经老了，却以为自己还年轻。她努力让自己微笑，对那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友善。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参加明天在城里的无遮大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就把她带回来，她会住在我们这儿，也许是瑞秋的房间。”若恩说道，既坦然，又羞愧。
“你对她说，我欢迎她住在我们这儿，几天都行，不过她未必在瑞秋那儿去住。”娜基娅沉思着说道。
“还能是哪儿？”若恩楞了一下，他飞快地回想了一遍，院子里没有空着的屋子，院子里还有一间厨房和杂物间，那儿没有床，根本不能住人。
“你去瑞秋的房间，她和我睡一起。”娜基娅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没有正经地和瑞秋面对，正好借这个时机和她好好地谈一下，这是个时机，对吗？”
若恩和瑞秋在那天之后不是没有单独相处地谈过，但的确只是流于表面的，若恩偶然想到这个，也觉得那是个尚未结痂的创口，但真的需要和她相处竟夜，会是好的方式么？他不由自主地摇头。
“我会好好地待你的客人，我不用和她说什么，不用懂得她的意思，我不会慢待她，她大概也不会嫌弃我，刺激我。我猜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们慢慢地知道那是什么。”娜基娅意味深长地说道，既认命，也抗争。
“你们在说什么？”甘璎在一旁见若恩和老婆婆叽里咕噜说了许多，神情怪异，她也有些好奇，含笑地问道。
（本章完）
“我是波斯人……的后裔，但已经不懂得波斯话了。”甘璎明快地笑着说道，同时反问道：“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那么你呢？”
“不，我是这里的人，”若恩斟酌着说道，即便他不那么肯定，也愿意这么说：“我父亲是这里的人，我母亲来自罗马，他们在这里生下我……”他停了下来，发现这是不对的，一个谎言要用一串的谎言来圆，何必如此？“实际上，我是在罗马出生的，一直在罗马生活到成年。我才来到这里不久，但算是回到了故乡。”
“可惜我不会波斯话了。”甘璎稍微转为忧愁，“如果我去泰西封，一定没法像你这样说得琉璃，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一样。”
“你说你从建康来，专门为了参加这次城中的无遮大会么，你是个知教的信徒么？”若恩转移了话题，连串地问，他对甘璎说的话他不尽然信，又希望可以信。
甘璎先摇了摇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是，实际上，我是个天尊道的弟子，我陪我师父一起来，想看看北方的知教所举办的无遮大会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师父呢？”
甘璎有些撒娇地摇头，好似连上身也一并在摇，她的裙袍明艳，像是缀满花朵的波浪一般，“他在路上生病了，眼看时间赶不上，就遣我一个人赶来，不能误了第一天最盛大的盛会。我，只有一个人去了，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我……”若恩迟疑了一下，他还以为只有到华法寺这一路的陪伴，但甘璎给了他更多的可能性，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突然，又不真实。“我想我也应该去看看，实际上……”实际上他不想去，因为那儿可能会遇见胡图澄，他不确定这一点，但笼统地想是如此。
“实际上什么？”甘璎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道，这唐突得很，但也自然，她那样的女子，做什么事都是自然的。
“没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若恩飞快地说道，借此挣开了甘璎的手；而他立即想到了许多事，比如，她今天晚上住在哪里，明天怎么碰头，自己该怎么穿衣，仍然穿着大麦袍么，还是换上本地人的襦袍，这看起来够怪异的了；以及要不要告诉塞纳，以及带着他和兰道尔一起，这些都是具体实在的问题，足令他头疼。
甘璎长吁了一口气，喜悦极了，“我果然没看错，你会帮我这个忙。”
若恩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睛偏到一边去，说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信天尊道的弟子，我对天尊道不熟，
也许你可以教我一些。”
噗呲一声，甘璎纤纤玉手掩住了嘴，笑盈盈地望着若恩，缓缓说道：“我学艺不精，可当不了别人的老师。你还是以后有缘遇着了我师父，亲自向他请益才好。”
若恩觉得忍住笑的甘璎比第一眼看见时还要美上许多，虽然还是及不上在安条克时的娜基娅，但已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垂垂老矣的娜基娅，觉得有几分像她年轻时的甘璎，则填满了他此时的眼中。
“我的师父，他实际上是一条龙。”甘璎俏皮又挑逗地说道，似真似幻。
若恩觉得仿佛是入睡前的打跌，几乎跌进她甜美的笑靥里，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想，娜基娅从不会这么笑，如果娜基娅像这样笑，那该会如何？
“龙？龙是什么？”若恩问道，既嫉妒，又欢喜，他知道阿瑞斯的龙，希腊传说中的海蛇，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怪物，以及阿卡夏典籍里的魔鬼，最后想到了他自己。
“这是个秘密，我不能乱说，师父知道了要怪我。”甘璎格格地笑，她打开一扇窗，又飞快地关上，并为这个而快意，像个顽劣的孩子。
“那么，为什么要看知教的法会？”若恩用这个来压制住自己涌动的心意。
“天尊道也有法会，可实在不热闹，我师父想看看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改信知教，知教到底有什么奥妙，信天尊道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甘璎有些消沉下来，没精打采地答道。
“哦。”若恩说道，他心里有些痒痒的，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世界上不止有知教，还有许多别的宗教，别的神，比如在你的故乡有光明教，在我来自的地方，”若恩说道这里停了一下，他想起阿卡夏教实则兴起得并不算很久，不论在罗马的西部，还是东方新的疆土上都有数不清的原始的宗教在，它们和阿卡夏教之间表面上和平相处，本质上是相互对立，乃至此消彼长的，这和甘璎所说的状况差池相似；“我是个阿卡夏的信徒，实际上，我是个阿卡夏教的教士。我为了这个才来……回到这里。”他为这个既骄傲又惭愧。
“阿卡夏教……”甘璎沉吟地念叨着这个新的名词，问道，“它是什么？”
这一言难尽，若恩费神地想，想要对甘璎解释得通透敞亮，而不一定是它本身实际是什么样的，“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假设，假设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活该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会下地狱接受惩罚；而天上有个唯一的神名叫亚里斯的，他愿意原谅人们的罪，派出他的儿子下到人世间来解救世人。”
若恩说道，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这听起来近乎荒诞，即便他本人遇见过像是亚里斯自称戈德的神复活了他，那故事还是显得距离真实太远，但这有千百万人相信着，自己也是它的仆
从，要将它传播开来以作众人之信。
“我们天尊道信仰天官、地官、水官这三位神仙，除了三官之外，还有别的很多神，照你这么说，”甘璎摇头，她觉得若恩讲的故事太过独断了，“那天尊道的神是假的咯？”
在安克雷，若恩遇见过同样如此质疑阿卡夏教的异教徒，所用的言辞和逻辑差不多如出一辙，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对付过来的，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因为这么说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我没这么说，也许是不同的天空里划出了不同的区域，对于每个信众而言众神都是被分隔开的，他们彼此不能拿来做比较，阿卡夏的教义不能用来否定或肯定天尊道的教义，反过来亦复如是。”
“可是，我们凡人却在争夺，信了阿卡夏教的人，多半就不会再信知教，信了知教的人也就不信天尊道；对了，我还漏了波斯的光明教。你说众神是不能比较的，这不对，”甘璎言笑晏晏，意味深长地说道。
“确实如此。”若恩应道，他心里有些漾动，觉得甘璎大概在对自己撒谎，她并非找不到法华寺的道场而偶遇自己问路的，而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一点肯定是没法直接问出来的；反过来说，他喜欢这类的事情，甚至享受这个。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就快要回到城西的坊区。在北苑路口上，若恩指着远处对甘璎说道：“就在那边。”
甘璎手搭在额上远远地望去，只见一片层苍叠翠中露出两个塔尖来，大约还有两三里的距离，塔顶上究竟是什么看不清，“什么？”她问道。
“那就是你问的无遮大会的会场，就在那两座塔矗立起来的那儿。”若恩答道，他有些依依不舍，不舍得就和甘璎这么分别。
甘璎继续望了一会儿远处，转过身来对若恩，目光如水，毫不扭捏地问道：“今天晚上在城里我没有宿处，可以到你那里求住一宿么？”她的声音是那样软，又是那样甜，容不得听的人拒绝。
若恩吓了一跳，身体半转开，眼睛望向别处，还以为自己的心事被拆穿了，接着才醒悟过来，又转回来对着甘璎，说道：“如蒙不弃。”他先说完这句，心里头咚得猛跳了一下，接着扑通扑通急速地跳，面红耳赤，恍兮惚兮，不知身在何处了一瞬间，这才镇定下来。
他平常每天都要回到那儿，在北梁坊的那一处院落是檀摩加若走时留给他的，瑞秋单独占一间，娜基娅与他自己一间，以及塞纳和兰达尔一间，还有盖娅夫妻占了一间，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用上，并无空着的房间；在几个坊之外的槐树坊的小院子，预备用作修筑阿卡夏神庙，此时还空着。他说如蒙不弃时还没有想好这两个地方的分别，说完后便想到了。
“多谢。”甘璎柔柔地说
，脚下轻轻地挪了一小步，靠得若恩更近了，几乎要一下子依偎到他怀中。
若恩啊的一声，向后退了小半步，把彼此距离拉得远些。他在安克雷是有妻子的人，之后一路和女人便没有断过瓜葛，而在瓶中界更是和瑞秋又夫妻之实地相处了数月，在现在他也是名义上有妻子的人，按说不会对女子如从未碰过女人的童男子那样腼腆，实在是甘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姿势表情都在诱惑他，而此时他背负着不可淫乱的戒律，戒律的存在便是为了被打破。
他心中左右为难，该拒绝甘璎的暗示带她去北梁坊的院子，让她和瑞秋挤着住一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这实际上麻烦极了；还是带着她去槐树坊的院子，在那儿只有他自己和她单独相处，只消她有意，便可顺水推舟地相与欢好一番，那滋味该如何？这个问题如恶魔攫住他的心一般，使他沉溺不浮，一定要做出个选择，选择又何其难做。
“你这个人，怎么啦，不说话！”大概是若恩好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如木头人一般，甘璎跺脚娇嗔地问道。
若恩猛醒过来，他在这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一冬一夏，冷侧入骨，继之以汗流浃背，人也似乎老了一岁，“我在想，我该怎么对我的妻子介绍你。”这次他用了甘璎听得懂的话。
“你的妻子？”甘璎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不相信地问道，有一点生气，似乎又没有。
若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妻子是个波斯人，和你一样。”他先想起瑞秋来，接着是杰西蜜，再接着是克洛伊，他们都不是波斯人，这太糟糕了。
“她会生气么？”甘璎问道，显然她也没有打算另觅他处。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若恩喃喃地说道，心想如果不行，他就把甘璎带到槐树坊去；而同时，那个久已有之的疑惑又摆在了他面前，心想，为什么我这么疯狂，这么肆无忌惮，是从来如此，还是在某个时刻变成这样的？
“我想她不会生气的。”甘璎笑着，自信地说道。
“但愿是这样。”若恩闷闷地说道，这样的安排不止关乎娜基娅，他还要说服瑞秋，这一点儿也不比面对娜基娅要更容易。
他们在这里决定了去向，没一会儿便走回到北梁坊的院子，盖娅在院里用扫帚扫地，塞纳和兰道尔在院子另一边练习格斗，其他人大概呆在各自屋里。
若恩引着甘璎悄悄地由盖娅和塞纳与兰道尔之间经过，假装没看见他们，也权当他们没看见自己，进了自己的房间。娜基娅扶着腰在桌子上擦灰，她听见门响回头来看，看见若恩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娜基娅走过来，打量着若恩的脸问道。
若恩都忘记了牛庆的事，娜基娅一
说他才猛的想起，哎呀一声，楞了一下，才说道：“大概不妙。”随即想起这回来的路上自己完全魂游云霄，全没想牛庆的事情该怎么办好，以及那件事背后隐藏的因由为何，自然也就没想接下来该如何对付。
两人沉默相对，甘璎走到一旁对娜基娅行了一个福礼，说道：“婆婆，小女子甘璎，这厢有礼了。”她还不明白为何若恩没带着她去见他的妻子，却来见一个老婆婆，两人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便先发制人地展现在婆婆的面前，一边她做个眼神，要若恩为她翻译。
“她是谁？”娜基娅先问道，脸色沉了下来，她脸上皮肉枯干，并不那么容易分得清脸色的变化，但若恩看得出。
“她是，”若恩准备了许多套说辞，进门之前还未有定夺，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她是个波斯人，流落在这里许多代的波斯人的后裔，已经不会说波斯话了。”
“我是问，她是谁，以及，你带她到我面前来做什么？”娜基娅看见那女人的容貌已经猜到些什么，若恩的神情说明了更多，她先是觉得怒火陡地上涌，直贯头顶，但随即便冷却下来。她想，我已经老了，却以为自己还年轻。她努力让自己微笑，对那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友善。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参加明天在城里的无遮大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就把她带回来，她会住在我们这儿，也许是瑞秋的房间。”若恩说道，既坦然，又羞愧。
“你对她说，我欢迎她住在我们这儿，几天都行，不过她未必在瑞秋那儿去住。”娜基娅沉思着说道。
“还能是哪儿？”若恩楞了一下，他飞快地回想了一遍，院子里没有空着的屋子，院子里还有一间厨房和杂物间，那儿没有床，根本不能住人。
“你去瑞秋的房间，她和我睡一起。”娜基娅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没有正经地和瑞秋面对，正好借这个时机和她好好地谈一下，这是个时机，对吗？”
若恩和瑞秋在那天之后不是没有单独相处地谈过，但的确只是流于表面的，若恩偶然想到这个，也觉得那是个尚未结痂的创口，但真的需要和她相处竟夜，会是好的方式么？他不由自主地摇头。
“我会好好地待你的客人，我不用和她说什么，不用懂得她的意思，我不会慢待她，她大概也不会嫌弃我，刺激我。我猜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们慢慢地知道那是什么。”娜基娅意味深长地说道，既认命，也抗争。
“你们在说什么？”甘璎在一旁见若恩和老婆婆叽里咕噜说了许多，神情怪异，她也有些好奇，含笑地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