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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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五彩丝绳

    端木宏眼前一花,他心惊地飞快偷瞄了一眼院子一侧摆放着的棺柩,侧身低眉地对那女子问道:“你是谁?”

    “我姓姚,名叫玉茹。”姚玉茹坦荡荡地说道,她进来时已经把院子里的情形打量过一遍了,院子里只有一具棺柩,屋内看上去也没人,“你们又是谁?”

    谢熏眼睛也有些迷,她觉得忽然推门进来的这女子美丽极了,和苻锦是不同的美;自己大概和苻锦近似,和这女子相比,就完全相形见绌了,心情顿时低落。她同时觉得端木宏似乎是怕这姚玉茹极了,勉强鼓起勇气推动自己上前一步,对那女子施礼说道:“姐姐,我姓谢,名熏,这是我的……端木哥哥,姓端木,名宏,我们都是南方的人,才刚刚到这里,不知姐姐上门有什么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对别人说端木哥哥四字,脸顿时红了。

    姚玉茹在推门进来前已经大致想好了怎么说,见谢熏问,说道:“我偶然经过这里,在院子外面听到你们说什么苻大哥,说什么君王,提到苻融的名字,我好奇想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木宏胸中翻腾,有说不出的恶烦,听这名自称姚玉茹的女子问起苻坚苻融的事,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抄起手中木枝指向姚玉茹,恨声说道:“你在外面偷听别人说话很不对,还上门来问,你是想做什么?”

    “我不是有意想偷听,只是恰好听到了,这事情和我有关,才推门进来问的。”姚玉茹温婉地说道。实则她忍着痛,被端木宏手中树枝指着的位置有尖刺的痛,那也正是苻坚匕首刺她的地方。她分不清这痛觉是真的,还是某种错觉。同时她也觉得这个端木宏手持一截树枝指着自己,看上去幼稚极了,比窦子厚还要孩子气得多,居然是所谓鬼官将军,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位姚姐姐,你说你和这件事有关,我能不能先问问,是怎么个有关法呢?”谢熏问道,她伸出手按在端木宏的手上,将树枝压下,要他不可妄动。

    “我要说的事听起来很是离奇,不过既然我面对的是个鬼官将军,就见怪不怪了。”姚玉茹没怎么看谢熏,而是仔细地打量端木宏,这本来是窦子厚委托她做的事,现在似乎又变成了和她自己更紧密相关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端木宏说了一半便停下,心里已经对这女子的话信了多半,不论是已经说出的,还是接下来将会说出的;他感到自己许多困惑,都将会因为这女子的到来而解开,他紧张去了大半,恼怒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登时将手中的树枝丢在了地上。

    “几天前我被一个人亲手杀死,”姚玉茹打了个寒战,她又怒又怕,又迷惑又喜悦,“杀死我的那个人,正是你们在说的这个人,苻融的哥哥,本朝的天王苻坚

    。但我不明白,在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死了,还装在这么寒酸的一口棺柩里,陈放在这样一个农家院里,这是怎么回事?”

    谢熏心惊胆裂,身上汗毛竖立,嗓子眼突突地跳,像是要呕出鲜血来,她按住端木宏的手变作抓住他的手臂,这样她才站得稳,她怔了一下,才虚弱地问道:“姐姐,你难道是个鬼魂么?”

    “我是被杀死了,但你们看到的并不是鬼魂,天官大帝座下的童子给了我一枚替死的符纸,让我又活转来,还让我到这里来,我是个活人。”姚玉茹微笑着,有些抱歉地说。

    谢熏呼的吐出一口气来,她飞快地想了一遍姚玉茹说的话,以及她的疑问,正和他们所知的情形相符,而且看起来她并不像敌人,说道:“姐姐,杀死你的人,并不是我们说的苻大哥,苻大哥去世了,在洛阳金镛城下,在十天前,我们一路护送他棺柩到这里,今天中午才到。杀死你的人,多半就是苻大哥在未央宫的那个替身。”她想起苻坚在南方时所用的名字来,谨慎了一下,没有把耿鹄的名字说出来。

    “替身?”姚玉茹惊呼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愤怒,还有些失落,以及疑惑。

    “是的,姐姐,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谢熏说道,她头皮发紧,想到端木宏和她多次说过的要赶紧离开长安,这越来越像是一句反过来的谶语。

    “那么,未央宫里的苻坚是个假的,躺在这棺柩里的,才是真的天王苻坚?”姚玉茹问道。她转身走向那具棺柩,不可置信的将手放在棺盖上,那棺木真实不虚。

    “是啊。”谢熏说道。

    有什么东西在姚玉茹心里坍塌了,这令她怅然若失,但同时又有别的东西忽然蓬勃地生长起来,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的手指甲在棺盖上轻轻地抠,发出刺啦的声音,苦苦思索。

    “姐姐,那个人,他为什么要杀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熏关切地问道。

    姚玉茹还来不及有什么打算,她说自己几天前被杀,不过是推测,她感觉自己刚刚从那一刺的黑暗中睁开眼来不久,才刚刚进入了天水仙境又出来,满打满算也许才一个时辰那么长而已。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至少存了一个念头,杀死姚苌,也许再加上胡图澄。她虽然也恨杀死她的苻坚,但她懂得他那是受了胡图澄的驱使;同时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试图刺杀苻坚,那不仅难度大得不可想象,成功的话只会害了她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族人,她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

    “我……”她沉吟着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赫连琴来,甚至张延,她还要像上一次那样把他们都牵连进来么?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离开了,窦子厚委托她做的事含含糊糊,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

    是让她来看看,她来过也看过了;弈秋藏在院外的暗中,他一定可以看得到端木宏;看看,无非如此,还能怎么样?

    “他受了坏人的蛊惑,本来只是想刺我一刀,但……”姚玉茹猛地停住,她双臂根处又剧痛起来,随即是胸口被洞穿的痛,那个时刻的感受忽地降临在她身上,令她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渗出来。

    “姐姐,你怎么了?”谢熏凑前一步,她觉得姚玉茹飘摇欲坠似的,想伸手去扶。

    姚玉茹退后一步,避开了谢熏的手,说道:“我没事。”她一边半转过身去,说道:“我该走了。”

    谢熏楞了下,她觉得这应该还远远没完,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踌躇间,身后端木宏开口发问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鬼官将军的,你也是天尊道徒么,而且是出自龙虎山渊源?”

    实际上这问得还是太宽泛,此时海内天尊道徒数以百万计,知道鬼官将军的也许不过百人,知道他是龙虎山的鬼官将军的不过十人,那些人都还在山上,要么死在了建康。

    姚玉茹停下,她望着端木宏,此刻他已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愤怒地相对,而像是带着些乞怜一般地望着自己。

    “我说过了,是天官大帝座下的童子告诉我的,是他送我到这里来,为的是……”姚玉茹迟疑了一下,她回想窦子厚说那句话时的神态,她几乎忘记了,接着又说道:“他让我来问问你,你,你对你的暗影是怎么看的?”

    “我的,暗影?”端木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神又变得凶狠,看向丢弃在地上的树枝。

    姚玉茹点点头,那捆彩色的绳结藏在她腰间,此时微微地蠕动,她能感受得到。

    “你不想说就算了。”姚玉茹察言观色,安慰端木宏说道。

    “那不是我,”端木宏很快便泄了气,埋下头说道,“我想知道该怎么制住他,最好把他从我身体里拿掉。每到夜里他就会出来,我看得到他,但控制不了他,他根本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他想不出该怎么描述,那是个人,还是个魂魄,似乎都是,似乎又都不是。

    “我把这些转告给他,这就是我来这里本来的目的。”姚玉茹说道,端木宏的话听起来离奇,但她只觉得这个结果是乏味的,反而是死去的苻坚和他还活着的替身更有趣。她隐瞒了自己从未来的时刻来没说,也没有追问下去真假苻坚的来由和去向,现在她才开始慢慢地咀嚼刚刚在院外听到的对话,她明明可以把这些内容问得更清楚些的。

    “你说的那个天官大帝座下的什么童子,他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麻烦么?”端木宏语气哆嗦着问道,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刚刚从冰窟里爬出来一般。

    姚玉茹猛的想起,她不知道这次可以怎么回到仙境中

    去,戴子厚没交代这一点,她对端木宏说话时并不存着欺骗的心,可只要说出来就好像是在骗了。她踌躇了一下,问道:“你的暗影,对你来说是个麻烦么?”

    “他滥杀无辜,害了许多人。”端木宏先说这句,立即意识到这是不准确的。暗影并不杀人,他是挑弄起人心里恶而好斗的部分,使它们不受节制的膨胀而攻击无辜;无辜,也不对,有许多人并不是无辜的的,也许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甚至他那么做正是为了保护他自己,当他手里没有剑,身体孱弱,无力保护他自己以及谢熏的时候才出现的。

    他迷乱地想着这些,内心挣扎着,为难地说道:“实际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是那样的。”

    姚玉茹心中一动,她想起先前弈秋藏身其中的那枚棋子来,为什么戴子厚不是藏在彩绳里,跟随自己来到了这里呢?既然她不会再回到仙境去,那这几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了。她捉狭地想到这一点,便将那捆小彩绳取出来,递向端木宏,微笑着说道:“这个,送给你,你把它带在身上,也许会有用。”

    端木宏接过彩绳,摊在手上看,那是一截四五种颜色细丝编成的细细彩绳,合计也许不到两个巴掌长,卷了四五折,由绳子的一头自己牢牢地捆扎住,看起来精致可爱,但也仅止于此,并不出奇。他一下子想到了它可能的用途,立即握紧了它,藏在身后。

    “这是什么?”谢熏在一边冷淡地问道,她看到了那是个什么物事,但不明白端木宏的动作。

    “是那个童子给我的,也许用得上。”姚玉茹说道,这时候她更确定那就是戴子厚本人藏身其上,而不止是捆仙绳之类的东西,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仙人们才能离开仙境,他们是不自由的。

    “多谢你了,姐姐。”谢熏说道,她感到了些没来由的妒意,提醒姚玉茹道:“姐姐,你不是要走了?”

    姚玉茹怔了一下,她内心里想起更多的往事来,有个名字是他们先前明确无误地提到过的,她本来该先问那个人的事,他也是关键的——苻融,她和他说过好一会儿话,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他的侍卫割喉,血溅了一地;但她不小心滑向另一个令她更气愤难填的人。

    “还有件事,刚刚你们说,明天苻融会来这里看他的哥哥的尸身?”姚玉茹问道。

    “大概会。”谢熏冰冷地说道,她自己都感觉出自己语气里的不善来;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喜欢这样,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我想和苻融见面,告诉他一些事,他有必要知道的。”

    谢熏扭头看了看端木宏,说道:“我们不是这里的主人,我没资格说留你过夜。”

    “我们也是客人,但可以给……”端木宏不那么确定地说道,谢熏又转头瞪他

    一眼,他便收住了口。

    “我去亲自和他说。”姚玉茹淡淡地说道,她这时已经感到谢熏语气的不善,不确定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话令她如此的。

    “她出去了。”谢熏知道这不对,但不知为什么,一处不对,处处都不对了,处处都不肯相让。

    姚玉茹难掩失望,她冲着谢熏点点头,也朝端木宏点头,转身出门去。

    门外静悄悄,空空荡荡,刚刚给她做个手势表示不进去的弈秋影子也不见,姚玉茹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并不十分意外。

    她也可以在别的地方设法和苻融见面,那似乎不难,但苻坚的棺柩就在这里,这一点莫名地缠绕着姚玉茹的心,她一边思索,一边在野地里信步地走,离那个院子远远近近,总是不太远。

    走得累了,她就找一棵树利落地爬上去,像只猫一样,在树杈中安稳地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