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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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爱与空

    “你为什么要去追姚苌的骑兵队?”回到城中见到毛玉儿,张延第一句话便大吼着向她问道,他心里有自己的见解,但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她,而他情绪飘忽不定,一下子便吼了出来,根本不像他本来的样子了。

    毛玉儿气呼呼地瞪着他,并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去追?这是不必要的。”张延打了一个寒战,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道理吼她,语气软下来,甚至有些狼狈地问道。

    “他们一定是要回到自己的营地去的,郑柯不是没回来么,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营地在哪里。如果知道了,给你们那个吕将军一说,他派人去一查证,不就信了我们的说法。”毛玉儿小胜一场,也立即温柔了表情地说道,“他们开始时只是想逃,所以没见着后面紧追的我,吕将军这边的人退回去,我也就更小心,放慢了步伐,让我刚刚能望见他们的尾巴,而他们不容易回头来看到我。我找到了他们藏身的位置才回来的,你是在问这个么?”

    她仰着脸微笑着,有些骄傲,预备好接受张延的赞扬;可如果没有,她也能让自己不那么失望。

    “你很英勇,可是,太危险了一些。”

    “可不是么。”

    “但是,后来,吕将军率领他的队伍离开军营,姚苌得逞了,他的营地在哪里已经不重要,甚至姑臧城现在也都是他们的了。”张延有些歉疚地说道。

    “我们……”毛玉儿有些讶异,她说不出话来,垂下了头,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问道:“玉茹姐姐呢,她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张延便把红柳军营中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毛玉儿默默地听,她为了这些变化而忧虑,但更多的是暗自喜悦,张延从来没有对她单独说过这么多话,并且俨然把她视作了伙伴,即便未必是最重要的那个。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毛玉儿问道。

    “我们要设法把玉茹救出来,然后回到榆中去。”张延说道,但只是说了一部分,更强烈的那个念头他隐藏不发。

    “这是当然的了。”毛玉儿若有所思,有些心惊胆战的感受,她不知道这感受从哪儿来。

    赫连琴和张延分头外出打探,花了一天的时间,大致摸清姑臧城中的状况,得知姚玉茹被关在莲花寺中,由外来的伽罗行者胡图澄所看管着。在黄昏之前,他们刚刚踩好点回到住的地方时,也传来了吕光的死讯。吕光被发现死在红柳营中,和阳平公苻融差不多在同时遇刺,可见刺客不止一人。

    听到这消息时张延不由一愣。他不难理解这传言背后实际发生的事情为何,但也有一点恍惚,觉得自己经历的那些只是臆想,这最新的传说的才是真实。赫连琴大约也有同样的感受,张延看她的眼神中也充满着迷

    惘,落落寡欢。

    他俩制订了晚上便突入莲花寺中救人的计划,都觉得此时即便救出姚玉茹,她能够顺利地逃亡,于当前的局势也没有什么改易的可能性,心中惴惴,消沉到了极致。

    毛玉儿这次没有要一定跟去行动的念头,她对张延表现出对她的重视已经很满足,甚至开始的那一声吼,也表明他关心自己,生怕自己出了意外,这足够让她满足的了。

    出发之前,张延对赫连琴说道:“我和她有些话要说。”赫连琴话也不说地离去,留下屋中张延和毛玉儿。

    张延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对你很不好,十分对不住,你别放在心上。如果这次可以平安地回来,我会对你好。”

    毛玉儿低垂着头,柔声说道:“我会祈福你平安地回来。”

    “我和玉茹没什么的了,你不用再为此而纠结,我也不会。”

    毛玉儿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张延,眼睛里有些疑惑,她隐隐感到什么,但是压制住了喜悦,也压抑住好奇,什么也没问。

    “别再说妻啊妾的什么的傻话。”张延接着说道,“之前我是犹豫的,现在不会了。我只会喜欢你一个,没有别人。”

    “你今天出去要办的事情很危险?”毛玉儿提高了警惕,她身体紧张起来,预备着抓起一把刀,同时要说服他同意自己也跟上,这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她都有点厌倦这样了。

    “并不比昨天的事危险,我不是在交代后事,我是想让自己也安心。”张延诚恳地说道。

    “你可别让我空喜欢一场,”毛玉儿放松下来,一点哭泣的欲念萦绕在鼻梁上,既不上也不下,她迟疑了一下,有些踌躇地说道,“情况这么坏,我只要你好好地回来。”

    张延张开双臂,毛玉儿立即会意,她的身体向前倾过去,两人自自然然地拥在一起。开始还是轻柔而拘谨,不敢用力。两人的心跳相隔得很近,慢慢地跳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藉着肌肤的摩挲感,张延感觉仿佛又回到那晚上看见她披满月光光辉的身体的时候,静谧,美好,与神秘相互交错,亘古以来的欲望穿着华美的服饰,快速而强烈地升腾,双臂不自觉地用起力来。

    毛玉儿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但也没有挣扎,她希望这样很好,哪怕晕过去也好。她听说过男女之间有亲嘴这件事,情不自禁地想,也许这是时候了。可她又慵懒,失去了过去一直以来都顽强无比的勇气。

    张延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会回来的。”

    “哥哥。”毛玉儿眼睛潮潮的,低声呢喃,浑身暖洋洋的,她没有更多要说的。

    他们这么相拥抱了一会儿,张延狠心地推开毛玉儿,离开屋子。

    赫连琴正在外面等着他,她背着一副弓,腰上系着两支羽箭。她看了一眼

    张延,说道:“也许你不去更好,我一个人可以办得到。”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张延有些恼怒地说道,他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过这样的蛮横而粗暴;他抢在了前面,赫连琴没奈何地跟在他身后。

    黑夜里两人穿过半个姑臧城,来到城西北角的莲花寺。按照白天踩好的点,他们避开驻扎的守卫,越墙穿巷,很快便进了莲花寺后院。他们避开巡逻的僧兵,挨个查看禅房,最后在清凉阁上找见了姚玉茹,她正和胡图澄相对坐着,两人正在说些什么。

    清凉阁外的周围没有任何守卫,张延和赫连琴不敢大意,两人做了许多手势交谈,决定分开行事。赫连琴攀上清凉阁外的一棵老松树上,顺着树干攀到离阁中两人最近的一个枝头上。张延在另一端,低着身子贴在墙壁走,躲在了窗户下面。

    她和张延之间彼此可以望见,约定由赫连琴先发动。由赫连琴先射出一箭,然后张延翻越窗户,力争快速地制住胡图澄。

    两人的位置都不够近,至少没有近得听得到胡图澄和姚玉茹在说些什么,张延隐隐约约地听见胡图澄说出六月十二这个日子,心中微微觉得奇怪,那时自己正在从东海赶回云中邬的路上,不知道胡图澄和姚玉茹分别在这个日子在做什么,为何会被谈起。

    赫连琴位置高,她看得清胡图澄和姚玉茹两人的表情,但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清。她望见两人都轻松恬淡,相互毫无敌意。她知道胡图澄给玉茹姐提过一个什么交换的条件,而玉茹姐神神秘秘的,不肯给她透露分毫,心想,这莫不是玉茹姐不得已答应了那个条件,两人才会如此的融洽?

    如果他们这么融洽,那胡图澄是敌是友,自己的这一箭,还要不要射出去?前一次她可是明确地阻止了狙杀胡图澄的计划。但如果不射,胡图澄反过来把自己和张延制伏了又该如何是好?玉茹姐此刻的表情,到底出自真心,还是与胡图澄的虚与委蛇?

    她的心正乱,忽然望见胡图澄手指着一块空地,轻轻划着圆圈,先是手指指着一点,然后以这一点为中信划着圆圈,圆圈越划越大,到差不多一支手臂长度时,张扬望见了一个圆的形混沌,在烛火下照得映出淡淡的蓝色来。

    胡图澄冲着姚玉茹轻轻地点头,姚玉茹站了起来,毫无迟疑状地直接朝着那淡蓝色的混沌之处走去。那蓝色混沌有氤氲散发出来,但和寻常的氤氲不同,好似有生命一般,微微脉动起伏着。

    赫连琴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她无暇细想,身子贴在树枝上,搭箭张弓,调匀气息,随着树枝轻轻起伏。

    姚玉茹已经步入到蓝色混沌当中,那氤氲包裹住了她。

    “啪”的一声,箭已经离弦,赫连琴随着箭射出,身体也接着树枝的沉落又弹起

    ,飞快地朝清凉阁边缘跳下去,正落在清凉阁中。

    箭射在了胡图澄的胸腔正中,他闷哼一声,痛苦地倒地,手捂在中箭的部位上,在地上翻滚呻吟。

    张延望见赫连琴的动作,也迅速站起来翻越进窗户,落在胡图澄的身边。他一手按住胡图澄,一手将剑横在胡图澄的脖颈处,预备随时切下。这时候姚玉茹已经完全被氤氲所包裹住,她回头看赫连琴和张延分别出现在清凉阁的一前一后,胡图澄中箭倒地,被控制在张延的手中,略微现出诧异的神色来。

    “玉茹姐,”赫连琴朝着那蓝色混沌处冲了三四步去,一边喊道:“你快出来。”

    姚玉茹似乎没听见,她停止了动作,似乎凝固了下来,随即在蓝色氤氲中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有个神灵猛然把她接走了一般。赫连琴心中大惊,她跨出的第五六步已经站在蓝色混沌的前面,稍微迟疑一下,一脚便迈了进去。

    她随即被蓝色的氤氲包裹住,她的动作飞快地停止下来,张延最后看见她的样子是神色带着些许喜悦,更多的是迷惑,看着自己好像正要说什么,但停住不动了,像一座细致的雕刻一般,随即她也消失了。

    那蓝色的混沌还在,但已经有了减弱的意味,张延脑子里乱作一团,他丢开胡图澄,也朝着那蓝色混沌冲去,他想象着那氤氲气息会把自己包裹住,让自己也定下来,但他轻易地穿过了那片蓝色。回头一看,见那蓝色在自己的身后,氤氲已经完全不见。随即那混沌也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只剩一个点,最后连这个点也消失了。张延面前只剩下中箭倒地,轻轻抽搐的胡图澄。

    在这一刻,张延心中迷惘极了,觉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又觉得什么也没经历过。

    他稍微醒过神来,冲到胡图澄身前,查看他的伤势。他脑子飞快地转,在立即斩掉胡图澄的头颅,然后焚毁他的身躯和赶快救活他,然后审问他刚刚究竟在做了什么之间不断地反复,反复了有七次之多,他觉得周遭一切似乎变得轻忽起来,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簇造化精巧的烟,而随即会有一阵风将所有这一切吹散。

    胡图澄用力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痛苦了。他在张延的手臂中醒转过来,眼睛骨碌地转了几圈,瞥见房间中只剩下自己和张延。

    他闭上眼睛,虚弱地微笑,对张延说道:“世人漫爱佛法,人人都以为自己懂得了万物虚空,但没人真的懂得,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万物虚空,说的就是此情此景,而你正在其中。”

    “什么?”张延迷惘而痛苦地问道,“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去了哪里?”

    “空。”

    他话音未落,整个世界忽然黑暗了下来,连一丝光也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