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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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隘口的伏击

    凉州军中枢的这一支队伍,由大约一百余名军官和七八百名中军构成,他们匆匆离开红柳大营,摸黑越过姑臧城,往西北方向连夜赶路,到早上才停下稍微进食休息,接着又匆忙朝前面的横山隘口赶去。

    几十个斥候骑着快马,以快得多的速度在队伍前几里开道,他们侦查路况,向后面传递消息,避免主力部队遽然闯入敌人设下的伏击地点。前军大约三四百人,由三四个游骑校尉率领,吕光和中军幕僚们自成中军,和前军隔着几百步,他们后面几百步是四五百名殿后的骑兵。整支队伍像一条长蛇一样蜿蜒行在大地上。

    “我太专心在西域征讨上,对长安方面的事关注得太少。”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吕光忽然开口说道,吓了吕纂一跳,他见吕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既不像在对自己说,也不像是对另一侧的叔叔吕宝所说,他觉得自己开口不好,不开口也不好,一时很是为难。

    吕光冲着吕纂做了个手势,让他靠得离自己更近。吕纂忙手拉缰绳,把马头朝父亲身边靠得更近一些,但马匹奔跑的速度不慢,不太契合寻常叙话的节拍,他心思转动,仍然找不到如何开口来接父亲前面那句话。

    吕光手勒马缰,使座马奔行的速度稍微降低。他身后的数十个骑者一起放慢了速度。他们位于队伍的中间,这样他们和前面的队伍中间的空隙拉大,但并不会一直拉大,前面队伍会发现空隙变大而放慢速度,后面的队伍则会根据中军的速度放慢自己的步伐。

    “对昨天发生的事,你怎么看?”吕光问道。

    这是吕纂也在一直思考的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他们挑了一个很好的时机,一下子使我们很狼狈。”

    “他们,你觉得他们是谁?”

    “姚苌,”吕纂脱口而出,但接下来有些慌乱,语焉不详地说道:“还有长安那边来的人。”

    他在长安时被父亲放进太学修习,虽然竭尽力气结识许多京官子弟,虽然算是二代子弟中的首领之一,但和弟弟吕绍直接做太子洗马相比,人脉落差有如云霄之别,简单地说,他和长安的人员不熟,对长安朝廷格局也云蒸雾蔚的不清楚。昨天的变乱发生后,他猜测姚苌不敢如此肆意妄为,他忽然暴起发难自然是因为背后有人谋划支持,但到底是谁,可就完全说不上来了。

    “苻坚比我还小一岁,可他已经快死了。”吕光没有指摘吕纂对长安政情的生疏,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是一石二鸟的计谋,既除掉了苻融,又驱逐了我,这会是谁,是长乐公苻丕,还是巨鹿公苻睿?”

    吕纂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又一次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可父亲摆明就是肚子里有话要讲出来,同时也期待他有所发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吕纂终

    于想到一个问题,说道:“为什么说天王就快要死了?”

    “几个月前他就病得很重,我离开长安时,是太子苻宏主持送别典礼,这本来是他绝对不会假手于人的事。苻宏当时对我说了一些话,差不多在暗示这一点。”

    “父亲,你是说苻丕和苻睿不服苻宏继承大位,所以才搞出这里的事情来?可姚苌是戎人,难道两位王子宁肯做有害氐人的事情,而让戎人得利么?”

    “天王苻坚本人可不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么,他倒没最让戎人得利,而是让被我们灭国的鲜卑人得利,占了我们氐人立国的根本之地,我们氐人被迫分散到各地,现在反而凉州才是氐人兵力最集中的地方。他们父子都是着眼天下的人,眼光格局和我们不同,不会在意族类之分,只会在意谁可以为他所用。”

    “我倒觉得,苻丕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是个忠厚的人。”吕纂硬着头皮说道,假装自己和苻丕有过交情。

    吕光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吕纂,自嘲地一笑,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苻丕风评忠厚,他来谋划这事的可能性不高。不过,我想略微引申一下。你为他辩护,是因为你是我的庶长子,而苻丕也是苻坚的庶长子,你们身份相似,感同身受。”

    “我没有……”吕纂慌了神,他刚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要害,否则他宁愿什么也不说,那本来就是一句多余的话。

    “我希望日后你们兄弟相互敬爱,不要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互相攻讦。我一生没有恐惧的事,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吕光语气苦涩地说道。

    “父亲,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做出不利弟弟们的事情。”吕纂说道,他心里堵着有些难受,简直想要张牙舞爪,可一点儿也不敢流露出来。

    “苻坚也会在这上面纠结,他也会对他的儿子们说同样的话,对苻丕说这样的话,对苻宏说那样的话,都不外如此,但是……”吕光说着,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停了下来。

    “父亲,不管怎么说,阳平公大概是死在了红柳大营,这件事接下来会如何,我们该怎么办?”吕纂觉得父子间的对话已经偏离了正规,他出言纠正回来。

    吕光好一会儿没说话,这一天来他一直在回想事情发生时的情景,他选择往自己的营垒逃跑,而不是冲进苻融的大帐查看究竟,这是对还是错?也许姚苌骑队企图捕捉或杀死自己的行为可以证明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对的,但要是他没跑呢?毫无疑问,李准和朱肜所率领的内侍营不会容许姚苌来捕杀自己,毕竟整个大营是凉州军控制下的,那样自己就可以在更好的位置上查看苻融的状况,不至于他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父亲……”吕纂又提醒了他一声,吕光这才回过神来,说

    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发展,征西域的事大约要停下来。或许苻宏会做调查,他大概会站在我这边,但,如果要我回长安接受讯问,我……我打算效法李广。”

    吕光又给吕纂出了个难题,他知道李广是谁,但并不知道所谓效法李广指的是什么,他有些心跳加速地想,难道历史上李广遇到类似的事情后起兵反叛朝廷了?似乎没听说这人成功了啊,那父亲说效法李广岂不是晦气得很?

    吕宝在一边语带责备地说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怎么能效法李广!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吕光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说效法李广,是说我没心肠同长安那帮人辩白是非,犹如李广不愿同刀笔吏争辩,重点在于不奉旨。我不会像李广那样自杀了事,我要留在凉州,凉州是个好地方,但我也不反,我不会像苻法那样坐以待毙,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公然作乱。”

    吕纂听了,心砰砰地跳起来,他有些不解其意,但又觉得都懂了,他心中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又不知道该从何发力。另一边吕宝似乎也吃了一惊,闭口不再说话。

    一个斥候从前面飞快地跑来在吕光马前停下,拱手禀告说道:“将军,前面三里处就是横山隘口,地势险要,我们要搜索完地形,需要后面大队停下来。”

    吕光略微沉吟,说道:“不搜索了,快速通过。”

    “我们不差这一时三刻,我看还是等等吧,哥哥。”吕宝在一旁恳切地说道。

    “传令下去,令所有人以戒备队形快速通过横山隘口。”吕光没搭理弟弟,直接下令说道。他身后一名军官立即领命朝前队奔去。

    “昨天的事情是超出他们自己的预料,提前发动的,”斥候走了之后,吕光对吕宝和吕纂说道,“我们根本不必担心他设下了伏兵,更别说他敢于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其中一个地方。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当面奉承他合该取得天下,福缘这样深厚,何必只用在把我拉下马这上面?”

    他停了一下,对吕纂说道:“我听说你弓马之术极为娴熟,本想等到到了龟兹国再看你展示。现在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去前军督领吧,要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战战兢兢,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如遇敌军出现,不必惊慌,不可逃窜,立即集中兵力就地反击。不击溃对方就既别要回来见我,也不准去石渠。”

    吕纂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喜悦,拱手领命,便拍马往前军赶去。

    快马赶上前军之后,吕纂大声对军官们交代吕光的命令,军官们忙不迭地再传令到每一个骑兵。不多时,前军已抵达横山隘口的入口处。隘口入口处路还不算狭窄,两边草木茂密,越往里走,两边山势抬高,将道路夹得越发狭窄。

    吕纂无暇

    多想,一马当先地奔入,身后数百名前军紧紧跟随。先还可以六七匹马并行一排,随后便只得三四人,行到一半处,道路已经狭窄得只能容一两个人马并行。吕纂越走越心惊,心想这样的地势,几百人的骑兵就连绵半里多,怎可能集中兵力?不过越往上走,草木变得低矮,一目了然,容易看得出两边没那么容易设伏,心里又稍微宽心。

    走了一两里,山势逐渐散开,前面道路也陡然宽阔起来。吕纂勒住马,在路边停下,令后面的骑兵尽快赶到前面,布下战斗队形,他站在原处,等待后面中军上来。他一边观看四周的地势,见两边山势平缓,山间有许多岩石,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空气中传来噗噗的声响,吕纂还来不及想,背上已经一痛,闷哼一声,顿时栽下马,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中箭的还有十余名骑兵,他们惨叫着坠地,马匹四处乱跑。未中箭的骑兵们不知箭从何处来,都伏低了身躯。

    十余名军官纵马朝前方冲去,跑没多远,便连人带马被绊倒,挤作一团,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将他们全都射死在道中。后面的骑兵们赶忙下马,取下盾牌顶在头上,藏在马匹的后面,射术好的人取出弓弩,朝道路两边的山坡上张望,想找出箭从何处来。

    藏身在两边山坡上的箭手在岩石后藏匿得很好,他们全都望向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个人瞭望着道路中间的情况,他猛地举起一杆旗帜,弓箭手们便一起起身,朝道路中射出百来支箭矢。这些弓箭手手法娴熟,起身时弓臂便拉开,在极短的时间里锁定射击对象,随即放开弓弦。彼此有极高的默契,自己立在什么位置,射击的大致区域已事先规划好,不会群起而集中射少数目标。最初凉州军毫无戒备时,被山坡上的敌人两轮射击带走了近百人。

    道路中凉州军士卒各自为战,只望见山坡中岩石后猛然站起来许多人,噗噗地射来许多箭,多数人便伏下身子躲避,只有少数人敢于同时对射回去,能射出十来支箭。

    一个军官竭尽全力地吼着,指挥身边的士兵,让他们丢掉弓弩,拔出刀来朝一边山上冲去。他们费了许久,大约集结了三四十人,向山上爬到一半,山坡上的旗帜一摇,山坡两边的射手们站起身来,朝着毫无遮挡的他们射去,顿时射倒了二三十人,剩下的人翻滚着逃回道路,举盾的人们将他们庇护在内。

    吕光的中军此时正走在山道里最狭窄的部分,听见前面人声大作,心头一紧,接着听见后军也传来骚动,喊杀之声不绝。他当机立断,打马加速,朝前奔去,奔没多久,便赶上了前面的部队。前军见吕光冲来,立即又几人上前勒住他的马,将他拖下马来,几个盾牌立即

    围上来,组成一个遮蔽的所在。

    吕光见情势已是狼藉一片,死伤遍地,未倒地的人大约只剩前军的一半,这些人大多是跟随自己多年征战的老兵,心中惨淡,问身边的军官说道:“吕纂呢?”

    那军官自己身上也中了一箭,有些胆怯地指了指前面,说道:“在前面。”

    吕光略宽心,问道:“为何不快速冲过?”

    那军官低头嚅嗫,说不出话来,吕光心中一沉,心想自然是吕纂被射倒了,多半已经不免。此时局势混乱,搞清吕纂的情形已经毫不重要,他叹息一声,站起来对陆续围过来军官们交代,分头去纠集起来四散躲避的士兵,一边和山坡上的射手对射,压制对面的箭矢,一边收集未中箭的战马,集中在一处,预备一起往外冲。

    中军大帐的军官们赶上来之后,盾牌更有效率地组成了军令通道,两百多付弓弩被集中在一处,在号令指挥下轮番射击,得以彻底压制右边山坡的箭手,三十几名善于爬山的士兵攀爬上去,飞快地便斩了二三十颗人头丢下来。

    这一来,右边山上的威胁被大体肃清,左边山坡的箭手们也为之胆寒,不再遵从远处发出的旗帜号令,射击变得零零落落,然后彻底停了下来。

    背心中箭的吕纂被找到,他还活着,只是伤重昏迷了过去,被两名士卒抬着来到吕光身边。吕光望着儿子,心中又悲伤,又恼怒。他令吕宝留下收集整理队伍,一定要保护吕纂冲出重围。

    军官们集中了百来匹战马,分成两拨,预备再次出发。前队三十三人上马朝前冲去,分成两列清剿道边树丛,等了好一会儿,一个斥候赶回来报告,前面一里道路已经清空,埋伏在前面的敌人都已被杀死或退却。

    吕光上马,领着七八十人全速奔出横山隘口,朝石渠方向奔去,行了十来里,他们刚刚放慢步伐休息马匹的脚力,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去路。他们人数并不太多,只不过千人之数,但已经是吕光这边十倍之数,足够摧垮吕光他们所有的斗志。

    姚苌立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面带嘲讽,对吕光大声说道:“世明弟,这一路你太辛苦了,下马来休息片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