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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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相逢不识

    “你是不是有意……把我化妆得看起来像个女人的?”两人离开梁阳城,驰马行在驿道不远的一条山路中,前后远近都没有人的时候,苻锦第一句话这么问李彦,并不掩饰她气鼓鼓的。

    “怎么会这么说?”李彦好像知道答案但偏不说地笑着反问道。

    “你能把你自己化妆得我认不出,可你为我化妆,告诉我那是个少年的模样,我也相信了,可其实谁都第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姑娘家。”苻锦后来想起更多与旁人接触的细节来,发现差不多人人都认出了她是个女子,只有她自己没觉察到,实在是难为情极了。

    “这大概要怪你,你长得怎么也不像个少年,”李彦忍住大笑地说,“我又不忍心把你往丑了化。”

    苻锦听了,内心有些喜悦的扭捏,含羞地说道:“我不怕丑,反正洗了之后我还是我。”她说这话,心弦不知为何颤了一下,心想,哪怕不洗,哪怕变丑陋了,我也还是我。

    “好,我懂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李彦息事宁人地说道。

    两人在山路上行了半日,让马休息一会儿,又接着赶路。近黄昏的时刻,他们重新回到驿道,在汜水驿外寻了户农家暂时歇脚。李彦一个人去汜水驿查看状况,回来说果然李睢的人在,其中有一个人,正像是前一天他在许昌城中打探到的有个未央宫中来的阉人的模样。

    “大概就是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了。”李彦语气稍微有些紧张。

    苻锦哦了一声,她脸上的表情濛濛的,好像有许多话要问,她差不多什么都知道,可要说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我们最好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谁,最低限度也要知道是哪个。”

    “知道了。”苻锦干练地说道。

    这次李彦把苻锦化妆成了个小乞丐,穿着乱糟糟的百衲衣,戴着草结帽,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泥,光着脚丫子,持一根打狗棍,托着一个破了一半的粗碗。不用照镜子,苻锦也知道自己像极了小乞丐,她有些疑心在长安坊中看到的那个小乞丐也是这般装扮出来的。

    她一个人朝驿亭走去,在驿亭外转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回到正门外的空地前,按照李彦的指导,在驿亭的门下石边坐下假装打盹,一边小心地盯着从驿亭进出的人。

    天色快黑下来时,一队五人的传檄使飞奔而来进了驿亭。苻锦这一路上见过若干官家的传檄使,都是一人,这次忽然来了五人,稍微令她惊讶了一下,但李彦告诉她说要盯的目标是个中年人,她一晃眼没看清这五人里有没有个中年人,只觉得他们并非自己要盯的人。

    隔不多时,这五人又先后地纷沓出来,在驿亭边上一个露天小食肆坐下吃东西。苻锦肚子有些饿,她羡慕地望着那几人点了许多吃食,烤肉的香味飘过来

    ,勾得她舌底泛酸,觉得自己的的确确像个小乞丐了。一个壮汉背着个枯干瘦小的老头,从村子那头走过来,在食肆门口稍微停留休息了一下,又经过驿亭门前,从苻锦身前走了过去。

    天光愈发的黯淡下来,眼见就要点灯时刻,苻锦有些不得要领,她觉得自己也该走过去,在那五人面前仔细地看看,又担心自己化妆得始终不像,别又被认了出来。她踌躇再三,终于站起身朝食肆那边走去,装出向那几人讨些吃食的样子,走近观察一番。

    她走了两三步,才想起哪怕脸上身上化妆化得像小乞丐了,说话可还一定听得出自己是个少女,心念急转,决心装个哑巴乞丐。

    苻锦走近一张桌子面前,手中破碗递在前面,嘴巴紧闭,在喉咙里挤出呜呜的声音来,一边埋着头偷看桌上的那两人。

    那张桌子边上坐着两人,一人年纪稍微大些,另一人二十来岁。年纪大的那人见有小乞丐上前讨食,略微讶异一下,自语道:“怎么现在还会有乞丐?”他径直接过苻锦手中的破碗,便要将把桌上的饭菜拨一些过来,想想又觉得不妥,直接去店家那边拿了一个空碗,盛了大半碗梁饭,拨了许多烤肉,齐一双筷子放在桌上,做手势要这小乞丐一起坐下吃饭。

    苻锦像傻瓜一样看着这人为她盛饭,要她坐下吃饭,心想,原来我又被识破了。她醒悟到这一点,转身就逃。

    为她盛饭那中年人眼见小乞丐不领情地逃走,先是一愣,追了两步,又觉不妥,停下轻轻哀叹一声,坐回自己的桌边。

    苻锦逃得远了,觉得只看了一张桌子的这两人,还没看另一张桌子上的三人,等于没有达到目的。她心念急转,藏在暗处徘徊一会儿,又慢慢地挨过去,在先前那张桌子上去拿回自己的破碗。却见那破碗里已装满了吃食,吃食中插着双筷子。苻锦心中莫名感伤,冲着那中年人谦恭地行了个礼,捧起破碗,脚步稍转,贴着另一张桌子的近处往外走。

    她心想反正不会像在第一张桌子时那样停留,时间不多,便尽量放慢脚步,同时扭头朝那三人一一看去,毫不掩饰。

    坐在最外手的是个少年,十六七岁,和宇文奚略有相似之处;他旁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明丽动人,气质不凡,让苻锦隐隐生出些妒意来。在少女身边,是一个中年男子,形容消瘦,有凌然不群的姿态。

    苻锦心中咯噔的一下,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她已经飞快地走了过去,她心里切切地念着,我已经都看过了,虽然他们中有两个中年人,但都不认得;不可以再回头去看,别做画蛇添足的事。

    苻锦回到投宿的农家,李彦还没回来,她饥肠辘辘的,便捧着那破碗,将碗中饭菜吃了个干净。然后她到院子里喂马,不

    脱去百衲衣不洗脸,就趴在地上睡下。她一夜无梦,睡到清晨时被叫醒,李彦穿戴整齐,却并不是昨天黄昏分开始时穿的那一身,显然是回来过又出去,又回来的。苻锦一骨碌地爬起来,收拾行装。

    “我不是要你这么装扮成乞丐,”李彦装出恼怒的样子说道,指着苻锦趴着的泥土地。

    “我是懒得卸妆。”苻锦找了一个理由。

    “你看得如何?认得那人么?”李彦边收束东西边问道。

    “哪一个?”苻锦有些迷糊。

    “我知道了他们要杀的是哪个,不过这几个人里有你认识的人么?”

    那一对背负着走过食肆的父子的形象在苻锦脑子中飞快地闪过,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地问道:“你是被背着的那个?”她心中实际想的是,一饭之恩当报以涌泉,我总算没白吃那碗饭。

    “那不是我,是他们。”李彦立即否定了,“那几个人里有你认识的人么?”

    “没有。”苻锦稍微迟疑了一下,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几个人的模样,她一个都不认识,即便有两个中年人。

    “那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的目标是谁。他们今天就会动手,我们要赶到前面去。”

    苻锦哦了一声,手脚更加轻快地收拾起行囊来,飞快地丢在马背上,然后先上了自己的马。

    “哪有小乞丐骑大马的。”李彦口中嘟囔,但也不为己甚地没有要苻锦下马来换一身装束。

    此时天尚蒙蒙黑,李彦没有再走老路,而是就走在驿道上,方向却是向西去。开始苻锦没有觉察到,走了许久,待太阳出来,自己的影子出现在身前,苻锦才啊的一声醒悟过来,问李彦道:“我们这是往回走了?”

    “我们在中道拦住他们,给他们下个提醒。”

    “我们会动手么?”苻锦关切地问,她现在已经接触过他们要救的人,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一个,但那几个都是很好的;而要杀人的那些人,她只接触过韩大姑,又或是设伏骗她的那几个人也是,看起来孱弱得很,没什么出奇的。

    “当然是尽量避免动手,所以我选了一个地点,参不见商的给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们过了一座桥,李彦勒住马,说道:“就是这里。”

    他选了河那边的一处林中高处,让苻锦行到那里眺望,自己守在桥这边的林中。

    不过多久,一骑飞快地奔来,在桥边略微驻足观察一番,又朝前奔去。苻锦见到那人正是昨天晚上给自己赠饭的那人,心中喜悦。

    不久,桥那边路面上又传来纷沓的马蹄声响,苻锦举目望去,见李彦已经截停了昨天晚上食肆里见过的那几人,那中年男子果然是一行人中为首的人。昨天见过的那少年和李彦说了几句话,那中年男子便跃下马来,由李彦拆下他骑的那匹马后的包袱,抖散在地上,还拿剑从地上

    挑起什么给众人观看。

    苻锦离得太远,看不清剑上挑的是什么,李彦要她选个高的地方眺望,观望四周情势动态,而不是再努力认出这些人中某个人是谁。她不时地环视周围,没一直盯着李彦和那几个人。

    李彦和这些人说没几句,便分开消失在苻锦的视野中,跑在前面的那个中年人飞驰而回,查看后面出的状况。那五人停在桥那头商议了许久,这才重新上路。这次,给苻锦赏饭的中年男人没再单独跑在前面,而是紧紧地随着另一个中年男人身边了。

    李彦绕了一圈回来,找着苻锦,两人一起慢慢地朝梁阳城去。苻锦等待时心中又生出了无数疑问,最后凝练为一个,开口问道:“你只消告诉他们说有人企图谋害他们中的一人,这件事就算完了么?”

    “才刚刚开始而已,哪里算完。”李彦叹了一口气,看上去他有深深的失落。

    “我们要一路这样,送他们返回长安的么?”苻锦飞快地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又觉得这个任务何其艰重,艰重得不那么有趣了。

    “不然又怎么算得上救人呢?”

    “可要是你哥哥不止是这一路追杀他,而是一生都决心追杀这人,你也要保护他一生么?”苻锦朦朦胧胧地想到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我要花点时间来考虑。”李彦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最后只好对苻锦这么说道。

    中午他们在梁阳城中一处客店歇下,苻锦以为吃过饭就要赶路,没想到李彦租下客店的两间客房住宿下来。苻锦觉得这半天放慢了行程,怀疑两人已经被那五个人抛得远了,待想问个究竟,又觉得李彦自有他的安排,自己便懒得去想了。

    夜里苻锦做了个梦,梦见李彦领着她潜入到一处院落当中,那院落处处设伏,他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行到一间屋内。屋内点着若干烛火,照得人面分明,李彦指着屋内的一人对苻锦说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苻锦仔细地瞧,只觉得那人垂垂老矣,身体紧张得缩成一团,看他的模样却一点印象也没。她刚刚要说自己不认得他,那人猛地看见苻锦,顿时像发疯了一样,拼命挣扎,高声呼喊,这时候苻锦才注意到他是被绑在柱子上的,李彦忙着去掩住那人的嘴,被那人的手在绳索间努力地伸展出来,摸到李彦靴边匕首,拔出来拼命一挥,反手割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射而出,溅了苻锦一脸。

    苻锦没有立即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