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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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示警

    从下邳西门出来向西,张子平仍是一马当先行在前面,其余四人稍微落在后面。和在晋国境内以及换马之前的他们骑马不过是偶尔小跑徐行,多数时候慢慢步行不同,这次在张子平的示范下,每个人都策动缰绳,鞭打马匹,让马在驿道上奔跑起来。

    他们之前行的晋国境内江淮之地差不多空无人烟,道路也多数不成形状,平缓地走没有问题,很难奔跑起来,秦境之内自下邳驿起,便是规整的夯土驰道,宽阔平整,马奔跑在上面,骑者和马都舒服省力得多。

    不过,张子平要求的这只是快跑,并不到马匹疾驰与冲刺的速度,这对骑者和马都有更高的要求。专门用作传递信息的驿马也只能快跑不到十里便要放慢速度徐行一段距离,让大汗淋漓的身体稍微冷下来,然后再跑十里,就必须停下饮水吃草,休息一刻钟左右。一跑一停算是一个往复,连跑三轮也不过五六十里,便要换马,否则马匹接下来的行动就会变得迟钝,速度放慢,接下来哪怕骑者更放慢速度也使唤不动马匹了,要么就干脆极容易受伤跌倒,损伤马力。秦国境内每个驿亭大致便以这样换马的节奏来规划驿亭间的距离,大约五六十里为限。

    下邳驿之下是卲城驿,苻坚五人在巳时左右出发,不到未时便到了卲城驿,在这里交验堪合令牌,更换了六匹马,匆匆吃过干粮便又上路,花了一个多时辰又到了彭城驿。

    彭城驿再往西,道路更加宽阔,路上行人车马渐多,听见驿马飞奔而来的铃声,都知道纷纷避开,让出道路。苻坚偶然注意到这个情形,恍惚看见有人在指点议论,他心中猛地下沉,觉得这极有问题。待下一次张子平又返回来报告前面的地形道理情况,苻坚对他说道:“子平,传令檄通常没我们这么多人,这样行走太招摇了,恐怕不妥。”

    张子平一愣,不明白苻坚在说什么,低声说道:“陛下,你是说?”

    “我们摘下驿马的铃铛,不令它一路响,远远地就告诉路边的行人,这里来了好多传檄的人。这些行人只是如常地躲避开,但看这些人看起来又不怎么像真的传令檄,岂不是很可疑?”

    张子平有些为难,说道:“取下马匹的铃铛当然容易,但路上有些车辆马匹就可能不避让,堵在路上难免让我们放慢步伐;同时我们接近下一个驿亭时,铃声也远远地提醒驿亭令有人要到了,提前准备马匹,我们一到就可以立即换马,节约许多时间。这样一来二去,单单取下铃铛,可能会让我们在路上多耽误一到两天。”

    “时间是我想要的,不招摇也是我要的,两者不可兼得的话,我选择不招摇。”苻坚仍然坚持。

    张子平求助地望向谢熏,谢熏没精打采,又像是疲惫已极,脸上

    浑噩,似乎根本没在听张子平和苻坚的对话。张子平无奈,只好听令,将所有马匹上的悬挂的铃铛都取了丢弃,做完这些,一行人重新上路。

    不好说是彭城驿到汜水驿的路途更远,还是取了铃铛便耽误更多时间,总之到汜水驿时已经过了黄昏,天色快要黑下来,先前张子平担心谢熏体质柔弱,受不了连续长距离的骑行,他协调给众人换完马匹,再上路之前一个个地观看颜色。他见谢熏并没什么不妥,脸色比先前还略好些,反而是苻坚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喉咙里有呼呼痰声;不问便知苻坚状况不好,强行上路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今天我们已经经过三个驿亭,估摸行了有两百多里,之前我们七八天合计也不过行了三四百里,今天一天就走了半数,我看我们不必太勉强。”

    苻坚知道张子平是担心他劳累过度,虽然觉得已经疲惫不堪,仍是硬撑说道:“我还有力气,可以再赶一段,我们赶到下一个驿亭如何?下一个驿亭叫什么名字?”

    “松山驿。”

    “好,我们抓紧时间,赶在天黑前到松山驿,然后停下休息,明早再上路。”苻坚语气虚弱而豪迈地说道。

    “不好,从建康到长安,是一次几千里的长途奔行。陛下现在体力还这么好当然是好事,但此时还不到中段,有力气也留在后段发,前面消耗过大的话,对后面的行程不利。”张子平策马拦在苻坚身前,坚持不让。

    苻坚无奈,只能下马,将才换好的马由驿亭令还回马厩,驿亭令为五人安排了一间大厢房将就一夜。

    驿亭不提供餐食,这和普通人过午不食的习惯是符合的,但在驿亭留宿的是往来递送公文的各地小吏军士,都不算普通人,他们连番赶路,体力消耗也大,所以驿亭固然不提供餐食,驿亭外却有一家吃饭饮酒的露天小食肆,平常人不多,只有一个炉子,两张小桌子。

    苻坚被张子平拦下不能连番赶路,心里倒也并不怨怪,宿下之后腹中饥饿,便拉着张子平与端木宏一起外出饮酒。谢熏不想和于宜单独相处,便也随着出来,这样一来五人便一同出来,将驿亭外这家小食肆的两张小桌全占了。苻坚和端木宏与谢熏一桌,张子平拉着于宜一桌。他们点些烤肉,时蔬汤,兑了水的鹤筋陈酿,分作两桌呈上,拉杂说些谨慎的闲言,讲好酒醉饭饱回房就睡,明天早起赶路。

    酒酣耳热之际,忽然有个中年男人闯进来,见两张桌子都坐满了,焦躁地大声问店家道:“今天怎么人这么多,店家,有多的桌子么,摆一张出来。”

    店家是对夫妻,男主人忙不迭地擦手赶出来招呼,赔笑说道:“客官,小店没多的桌子了。”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他们都是一起的?”

    男主

    人飞快地回头看了看苻坚几人,仍赔笑对那中年男人说道:“今天实在做不了客官的生意了。”

    中年男人朝苻坚走近两步,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看其余几人,气呼呼的口中自言自语不知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走了。

    张子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人走远,看看隔桌的苻坚,又看看身边的于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开口。

    谢熏也觉得这人十分可疑,低声对苻坚说道:“苻大哥,如果我们被人注意到,又该怎么办?”

    苻坚喝了些酒,气色恢复许多,他思忖一番,语气含混地说道:“那要看具体状况,通常来说我是不怕的。”

    谢熏知道苻坚所说的通常是指他被寻常的蟊贼所觊觎上并不担心,但这也不是谢熏所问的,她问的重点被苻坚有意地避开了,由此她料想苻坚对真正的危险哪怕有所预计,也是无计可施的,只好坐以待变。

    谢熏最忧惧的情况没有马上出现,没有许多人忽然出现包围了他们,他们潦草地吃完结账,回到驿亭中休息;驿亭中仅有一间大房间有几张床铺,他们只能和衣而眠。幸好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张子平就催促大家起来,稍微收拾便离开松山驿,朝着粱郡驿奔去。因为第一天行得太快让苻坚身体出现状况的原因,张子平略微放慢了行马的速度,预计今天只赶三个驿亭的路程就好。

    离开汜水驿不远,在一处小桥前,一个年轻男子骑着马守在桥边,抬手拦住了他们。

    张子平恰好赶在了前面,未及回返,端木宏硬着头皮驱马上前,对那年轻男子拱拱手问道:“你拦住我们做什么?”

    那年轻男子听端木宏说话局促,礼数欠缺,略微皱眉,说道:“兄台,我们该先通报姓名,才好说话。我姓李,名彦,阁下是谁,其余三位又是谁?”

    端木宏一愣,觉得这位自称李彦的男子说话极有玄机,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回头望了望苻坚和谢熏,苻坚和谢熏也正快步策马赶上来,与他并肩而停。

    “这位是端木贤弟,名宏,我姓耿,名鹄,这一位是我妹妹。”苻坚落落大方地对李彦说道,他连落在后面的于宜一同介绍道,“还有一位,是于宜兄弟。”。

    李彦上下打量一番苻坚,轻轻点头,说道:“耿先生,不怕对你说,我是个刺客。”

    苻坚一惊,手中缰绳朝后一勒,就想要转身就逃。他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人并没做什么动作,这才生生地止住。

    端木宏也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双腿一紧,那驿马便朝前小碎步地窜去,越过李彦身边十几步才停下,端木宏自知举止失措,心惊肉跳地策马回来,在另一边挡在苻坚的前面。

    “你想要怎么样?”谢熏在一旁对李彦开口问道。

    李彦对对面各人的动作表情一收眼底,说

    道:“我想请耿先生下马来。”

    “为何呢?”谢熏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和人打了个赌,赌我有本事请耿先生由马上下来。”李彦似笑非笑,目光盯在谢熏的脸上。

    “如果我哥哥下马来,岂不是和你打赌的那个人就赢了?关键是,你们为何要这样,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下马,然后再上马,你们继续你们的行程,彼此无伤大雅,为何不呢?”李彦仍是微笑着说道。

    苻坚先被吓了一跳,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他觉得眼前这人虽然出现得突兀,提出的要求也很怪异,但言语恳切,并不像要对自己有所谋划的样子,听谢熏和对方一番在言辞上的纠缠,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开口说道:“李兄弟,你是来为我示警的,你说有刺客要来谋害我,危险就在这匹马上?”

    李彦不置可否,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苻坚再无犹豫,翻身下马,让开三步。李彦也跳下马,走到苻坚所乘驿马身旁,将马臀上背负的豆料包解下,将那一包豆料抖开在地上。

    开始众人尚不解其意,觉得那包豆料抖散来也看不出什么,随后才看出那豆料中有东西蠕动。李彦这时才从腰间拔剑,剑尖在摊于地上的豆料中稍微搅动,举起在半空,众人看见一条通体色泽和豆料颗粒相似的小蛇,足有一指粗半尺长,被挑在剑尖上兀自扭动,相貌凶狠丑陋,心中各是一惊,都朝自己马匹背负的豆料包看去。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一霎沉默之后,反而是李彦先这么问道。

    “请问。”苻坚脸色苍白地说道。

    “你们是谁,由哪儿来,往哪儿去?”

    “这是个好计策,放一条毒蛇,在它苏醒之前把它抖落出来,以此自居为我们的救命恩人,有必要对你交代这些。”于宜在后面稍远的位置,淡淡地说道。

    苻坚和谢熏也差不多作如是想,只是似乎刚刚承了李彦的情,不容易直接说出来,听于宜真的说出来,心中倒更迷惑了。端木宏在中间听得似懂非懂,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担心你们这么想,不过既然话挑明了,我也不能强求。只是你们已经见到了这个手段,这是由海外引来,我所知道这么小的毒蛇里最毒的一种。先是冻僵了,混进喂马的豆料包里,等马跑得浑身发热,体温将它暖和过来。然后……我是不知道你是谁,但出手的人知道,所以出手才这么阔绰大方,你们最好更加小心些,下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阻止得了。”

    李彦收起剑,走回自己马旁翻身上马,对着众人分别点头致意,便策马斜出道路而去。

    谢熏飞快地跳下马,将自己连同端木宏的马臀上背着的豆料包如李彦先前一般都抖落在地上,没有小蛇。于宜冷眼看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

    张子平飞奔回来,他因见不着苻坚等人跟上,这才返回来查看,见于宜之外的众人都在地上站着,地上抖散了几个包袱,喂马用的豆料散落一地,心中大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