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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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两面

    苻锦猛地拍马,她的小马驹儿惫懒了一下才快走起来,苻锦还嫌它跑得不快,用皮鞭犹豫地在它的臀部抽了一记,小马驹被苻锦这一路来惯坏了,吃了这一记这才跳了一下,奔跑起来。

    她斜拉着缰绳,策马奔出驿道,朝着路边的林中奔去,那林地有不小的起伏,出路面之后就倾斜向下,坡度不十分陡,对才学会骑马不久的苻锦来说看起来也吓人极了,而她刚刚听到的哀哭声还在林地中地势又升高的小峰峦的背后。

    小马驹好几次险些撞在了树上,苻锦的骑术实在可堪担忧,她狼狈地操纵着缰绳,策马越过了只是有点坡度的脊线,便看见下面不远处有四个男子,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侧坐在地上,一个男子骑在她身上,正撕扯她的衣服,衣服已经被扯开半幅,露出雪白的肌肤,那女子拼命环抱着手臂,不让裙襦被完全脱下。另三个男子,两人持刀守在一边,一人牵着马匹离得稍远。

    苻锦先是被自己看到的这副场景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正是听见女子的声音才奔驰过来的,她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剑,指着那几个男子,大声喊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那几个男子听见高处的咤喊,都惊了一跳,目光齐齐地朝苻锦看来,把苻锦看得筋骨松软,举剑的手不住地抖,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恐慌,又壮胆继续喊道:“光天化日之下,容不得你们这类狗贼!”

    几天前在冯翊郡地头,苻锦远远望见村庄被劫掠,她觉得就该有人出手阻止,但一来隔得远,二来李彦不甚热心,她空有一番念头也无从做起,此后她一再想起此事,假设自己又遇见这类事该如何是好。她对那几个男子喊出了容不得你们这类狗贼之后,心中拟想的是便纵马冲过去,挥剑去斩那几个贼人,但她头一回这么近地面对贼人,心中想的和动作完全隔绝开来,只停在原地,既没有纵马,也没有挥剑的动作做出来。

    那几个男子先是吃惊,见苻锦光说不动,也有些纳闷,面面相觑一下,大声哂笑一下,说些又来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正好抓来一起乐乐之类的浑话,那压着女人的男子仍是不动,另两个持刀的男子便一左一右地朝苻锦围过来。

    苻锦见两个男子接近,心中更慌。她从离开长安的那个夜里才开始由李彦给她一柄匕首,练些近身的刺杀动作,在到洛阳的头一天晚上,李彦才开始教她剑法,才不过是持剑,行剑的基本动作而已,剑式只有两三个式样,也都完全不是马上的招式。她痴痴愣愣地想,我要不要先跳下马来?

    那两名男子已经接近到苻锦马前三步的距离,见苻锦还不有所动作,也是疑惑,相互看看,说声一起上,便一左一右向上攻来,他们一人作势要

    斩苻锦坐骑的马腿,一人虚刺苻锦的身躯,却张开手上前,预备苻锦不论躲闪还是格挡的话,他便一手抓住了苻锦马的缰绳,让苻锦没法逃脱。

    苻锦只觉两人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她脑中空白一片,手中剑横七竖八地乱斩,只听得啊的连番惨叫,来抓她马缰绳那人的手已经被齐腕斩断。小马驹猛地前冲,将另一人撞倒在地,后脚更踏在那人胸口,令那人疼得地上打滚。

    骑住年轻女人的那男子见此场面,飞快地跳起身来,在地上摸着他自己的剑,作势指向苻锦,大喊道:“你是什么来头?”

    断手那人和被马驹踩踏的那人各自从地方爬起,朝两个方向逃走,牵马那人见势不妙,也丢下马朝后飞奔就跑。地上那年轻女人横滚到执剑对着苻锦那人脚下,用力横扫,将他扫个仰面朝天,爬起来见局势易位,赶忙转身就跑。

    苻锦只觉得手中沉重,剑刃上淅沥地向下滴着血,地上一支断手赫然在目,心中又惊骇,又迷惑。

    那女子似乎受了些扭伤,试了几下才勉强爬起来,先穿好衣服,整理鬓发,才走到苻锦面前,施礼说道:“姑娘,如果不是你赶来相救,我多半已经受辱,受辱不算,接下来多半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说话悦耳又节制,比苻锦预想的哭哭啼啼的场面要好得多了,她不期然地想到,这会是几年后苻宝的样子;她大概几年前也如苻宝那样的高洁。

    苻锦手不断地抖,眼神纷乱,不知往哪里看,将剑插回剑鞘时对了许久才对准,一边颤声说道:“区区举手之劳,不足为谢。”她说完这句,才稍微镇定,目光避开那支断手,看看旁边地上遗落的包袱,一旁的马匹,心里猜想这女子大概也是行路人,不是附近的女子,又问道:“姐姐,你是由哪儿来,往哪儿去?”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从洛阳来,往彭城去,我夫君是个军官,驻在彭城。”

    苻锦心中一动,说道:“我也往下邳去。”

    “姑娘,那几个贼人虽然跑了,但他们如果纠集更多的人来,你还是打不过的,我们赶紧走。”那女子干练地收拢包袱放在马背后,自己翻身骑上,往道路方向行去。苻锦觉得她说得有理,赶忙打马跟上。

    回到道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苻锦觉得身上发冷,是刚刚出的汗冷下来,既倦惫,又失落,什么话也不想说。那女子要从容得多,问道:“妹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柴,名萍。”苻锦说起这个名字,心里又是一颤,不知自己走后采萍受到了何等样的惩罚,或是一切安好。

    “果然是女孩儿的名字,你穿着打扮都是个少年,可你的丽质天生,娇俏容貌,怎么也隐藏不了你的女儿身的。”

    苻锦一惊,这才看看

    自己的衣衫,摸摸自己的发束,想起的确李彦是和自己说妆扮个少年一路上行事容易些,她也不是没照过镜子,觉得也和少年郎差得不远,没成想根本就不像,不惟眼前这个女子认出来,甚至刚刚那几个男人也认出来,是苻锦自己没意识到自己妆扮成了男装,才没觉得唐突的。

    “真是这样的啊。”苻锦自嘲地说道。

    “我姓韩,你可以叫我韩大姑。”苻锦一直没问,那女子便主动说出来,“你是孤单一人,我也是孤单一人,你往下邳去,我比你还略近些,可以沿途相互照料下。你也不必妆扮成小子,不如恢复成女装,我们俩就是一路的姐妹。”

    “哦,”苻锦下意识地说道,她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在路上有个说话的伴儿,有个照应,可这又超出了和李彦的约定;李彦做的是危险的事,一定要万分小心,自己可不能害了他。她又想,这位韩大姑也是个柔弱女子,自己救了她,是自己第一次做出对这世界有用的事,弥足珍贵,如果她在前面路上又遇见侵凌,那自己做了的善事也就等于没做,这可怎么好?

    她忧愁地想了一会儿,没有结论,直到韩大姑又在她耳边问道:“妹子,你去下邳做什么啊?”这才仿佛惊醒似的,说道:“我是寻我的哥哥。”

    “哥哥,是和你同父母的哥哥,还是情哥哥?”韩大姑捉狭地打趣问道。

    “是……”苻锦想到韩大姑是寻夫,夫是她的亲人,自己不该跟她重复,得要有所不同才好,原先编排的名作柴双的哥哥就不见了,“不是亲生的哥哥,是……那样的哥哥。”苻锦说着,脸臊得通红。

    她想着的不是李彦,而是宇文奚,宇文奚也是她离开宫苑,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原动力,从这个角度说,她去任何地方都是为了见宇文奚当然没错。

    “唔,你小小年纪,这样走几千里去见哥哥,定然是非同寻常的家境,而且反对你们这件事的,才能是这样的情景。”韩大姑若有所思地说道。

    苻锦叹息了一下,觉得这位韩大姑说得对极了;同时她只是哦了一声,并没同意两个人结伴而行,但这位韩大姑已经把这视作当然的了。苻锦思索了好几里路,觉得只要小心些,也不会有大的毛病。

    她和李彦分开后单独行了三天半时间,开头两天还好,后面途中诸事琐碎多少令她烦恼,有了韩大姑便省却许多麻烦你,才行了半天,她已经觉得最好就这么一直走到彭城。

    晚上她们在宁陵驿投宿,苻锦和韩大姑同睡一间厢房。半夜她迷迷糊糊地醒来,铺前却没人。之前几天每晚这时候她都会醒来,醒来时看见李彦就蹲在铺前,低声和她交代几句便又消失不见。苻锦这下没见到人,顿时清醒过来,想到,他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吧?

    她没法让自己不这么想,越想越觉得一定如此,心中烦乱极了,便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捱到天明。

    韩大姑发现苻锦的眼圈黑着,没精打采,关切地问道:“妹子昨天晚上没睡好?”

    苻锦唉了一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担忧得很,就睡不着了。”

    “你当然是为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帮你分析一下。”韩大姑热心地说道。

    苻锦抿紧嘴,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韩大姑察言观色,也不追问,两人上路行了许远,苻锦心旌摇曳,满脑子里都是李彦的影子。在某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误入歧途,走上了和宇文奚分开的路子。

    “他不让我知道他在做什么,觉得我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他做的一定是危险极了的事情。”苻锦忽然开口说道。

    韩大姑同情地望着苻锦,问道:“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你自己?”

    “我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苻锦意气低落地问道。

    “男人的花花肠子很多,他在你面前是一副样子,在别人面前是另一副样子,你该要担心的地方可多了。你以为是自己是耽误他的安危,其实你在担心自己,这也是有可能的。”韩大姑面有得色地说道。

    苻锦心情沮丧,脸色苍白。她宁愿李彦有她所不知道的一面,宇文奚也有她所不知道的一面,因为她自己本来是为宇文奚而来,却和李彦有了若有若无的牵绊,这是不对的;她没法改变这个,所以希望他们也各有自己的秘密。

    “姐姐比你痴长几岁,懂得人间的艰辛,有些看穿男人,抓住男人的心得,可以说给你听,你不用走姐姐我走过的弯路。”韩大姑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苻锦听了,既厌恶,又好奇,她想起苻宝来。她自然愿意和苻宝相处的,那符合她的本性,可和韩大姑这样的人在一起别有意趣,那些听来恶心的话撩拨着她的心,更像是走出原来的她自己应有的方式。

    “请姐姐教我。”苻锦打着寒战说出这样言不由衷的话来。

    她们拉杂地说,韩大姑讲述她的闺房故事,传授人生经验,行了一天,晚上宿在新城驿亭,第二天上午入梁阳城,在一家名作砀山园的酒家休整,饭吃了一半,韩大姑说自己去看个在本地的姨母,小半天就回来。苻锦自然不能说不可,她慢吞吞地独自吃完饭,正想结账完去逛会儿街道,面前却飞快地坐下一个男子。

    那男子衣着平常,双肩耸起,紫色面皮,似有愁色,他看了一会儿苻锦,才对她说道:“是我。”

    苻锦见那人全然陌生,声调却如老友一般,定睛仔细看去,看出那人像是李彦,又似乎有莫大的不同,迟疑着不敢相认。

    “我已经查到了,他们预备在前面的粱郡驿动手,今天晚上就要验

    明正身。我想验明正身的人出自未央宫中,说不定你也认得那个人,所以你立即就跟我走,别管这个奸细了。”

    “奸细?”苻锦长大了嘴,惊讶地说道。她已经看出面前这人确实就是化了妆的李彦,但奸细指的难道是韩大姑?这好像是真的,但也令苻锦觉得挫伤。

    “有这个女人在,我不方便联络你。她现在去和她的上头汇报去了,回来不回来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李彦自以为明媚而欣慰的笑,但在他化了妆的面容上,苻锦看来却是涎着脸,同时又是忧愁的怪异面孔,让她觉得有些惊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