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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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兄弟情谊

    深夜里,郑世成猛地睁开眼,耳边鼾声此起彼伏,除了窗边放下的布帘缝透出一点微光之外,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又躺了一会儿,让身体完全醒转来,轻轻地起身摸下通铺,找着自己的鞋套上,摸着黑就往外走。

    哐当一声,他踢着了一个不知谁放在床头的小板凳,他赶紧停下,仔细听通铺上各人的反应。

    “老郑,你起来了啊?”隔着一个床位,睡得浅的白予含混地嘟囔。

    “啊,我去放个水。”郑世成已经完全醒了,但他装出睡意惺忪的语调说道。

    “小心别蹚一脚屎回来……”白予叮嘱道,听上去他已经清醒了。

    “臭不到你的。”郑世成忍不住讥讽地回过去,他立即就后悔了,他这句话这可不像刚醒来的样子;幸好白予没再多说什么。

    郑世成将脚步放得小小的,慢慢摸出房间,出走廊穿庭院,开后院门出去,在外边对着墙尿了一泡。然后走到院门外的另一侧,靠墙等着。

    黑暗中,一个人疾步走近,在郑世成面前停下,开口低声问道:“如何?”

    “那个人不简单,今天来了个人,就专为了认那个人。我设法试出来了,这个人是长安未央宫里的阉人,位阶不低。”郑世成早预备好了要传递的信息,飞快地,扼要地说道。

    “这么说,那个人也是宫中的人?”

    “十有八九。”

    “还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

    “不知道,还要再等等呢。”郑世成有些歉疚地说道。

    “没关系,总之应该是接近了,你要更小心些!”

    郑世成点点头,起身往院门走去,推开院门走进去,又关上了门。

    李彦也转身离开,他走得比来时慢得多了,为的是思忖新得到的信息。他在暗夜中的巷陌中转了两三个折,眼见离自己的住处已经不远。

    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的巷口,李彦提剑的手中一紧,他停下脚步,稍微侧身朝身后看去,巷尾也隐约看见一个黑影。

    李彦飞快地思索一下,又迈开脚步仍向前行去。他向前几步,前面巷口的那黑影越来越清晰,岿然不动。他能感受到巷尾的人正在悄没声息地朝自己背后接近。

    距离前面那人影大约还有七八步的距离,李彦脚下猛一蹬,朝那人飞奔而去。那人稍微变化了一下姿势,侧身面向李彦。在接近两三步时,李彦奋力跃起,空中拔剑朝那人胸前刺去。那人稍退半步,挥剑格挡。

    剑身相撞,溅出微末的火星来,李彦固然是全力刺出这剑,但他身体却接着这一格挡之力,朝外落下,已经站在越过那人的外边两步距离。他轻轻摇头觉得好笑,脚下毫不停留地拔腿朝前奔跑。

    噗噗几声轻响,李彦只觉右边肩头一痛,半边身子如遭重锤,顿时没了知觉,他脚下停不住,朝前飞跌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

    又站起继续奔跑,只是跑得跌跌撞撞,十分勉强。

    堵在巷口被李彦越过那人楞了一下,转身朝李彦追去,从巷尾赶来那人也一起发力奔跑,紧跟在那人身后。两人距离李彦先有十来步的距离,须臾间便缩小为只有约四五步,眼见再有几步便能从后赶上,将李彦从容地推倒擒拿下来。

    一团黑影猛地从坊墙上跃下,落在李彦身后,也向他追去,而将追他的那两人隔在后面。这黑影跑得不徐不疾,始终距离李彦两三步,李彦哪怕又打一个跌再爬起来,和他的距离也不稍微缩小。

    他们所跑的巷陌弯弯曲曲,有宽有窄,那人背后先前在追的两人却始终越不过,也不敢动手去推拉那人。这么别别扭扭地跑了两三个巷口,后面两人放慢脚步,喘着粗气停下来,目送前面两人消失在夜幕中的拐角处。

    李彦听得见背后始终有人跟着,只是好像差着最后一跃来扑倒他。他背后的疼痛越发清晰,不用查看也分辨得出是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胛。他强提一口气苦捱着奔跑,心知追的人绝不会放弃,而他自己也不肯倒下。

    两人由许昌的西城穿了大半个城,一直奔到北城门附近。李彦气喘如牛,脚下酸软如踏在棉絮上,再也跑不动了。他瞅见前面有个城墙内侧进去数丈的凹处,这是一处通常所说的死地,但也不会有人预先埋伏在那里,便奋起浑身最后一丝气力,挣扎跑到那里。然后猛地停下转身,面对剑指着一直如影随形地追着他的那人。

    那人预料到李彦会在这里停下,他提前放慢了脚步,在李彦身前约十步处停下。

    李彦半个身体侧靠在城墙,佝偻着腰,大口地喘气,一边抬头观察对方。借着许远城楼上灯笼的一点微光,他认出了追来的这人,心中的恐惧一下子变为了喜悦。

    “我以为你人还在禹亭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许昌?”李彦尽量直起腰,忍住背上的巨痛,微笑着问。

    “我当然是为了你而来。”李睢盯着扶着城墙站立的李彦,语调深沉地说。

    “以后再谢你。”李彦有些持宠而娇地说。

    “以后?这次如果我没赶到呢?”

    “你那个罗马的伙伴明天会告诉你,他擒获了我,不小心弄死了我,他很抱歉,接下来你们的事情就顺利多了。你很生气,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你们的矛盾终有一天会爆发,不是现在,也许是十年后。”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如同你说的那样,你得到了什么?”

    “我尽了我的心,问心无愧。”

    李睢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你保重,别再轻率地踏入陷阱。”他这么说着,转身就走。

    “这次你们要杀的人是谁?”李彦冷不丁地在他背后问道。

    李睢半转回来身,看着李彦,他稍微踌躇,说道:“还不知

    道,不过这是我见过最大的一笔赏金。”

    “你们发现他了没有?”

    “已经有了几个可疑的人,还在确认正身当中,所以我加快了我的行程,因此你也才还活着。”

    “是由一个阉人跟随你们去确认正身么?”李彦继续问,他关心郑世成的安危,也关心他的消息还能不能信。

    李睢用手摸了摸额头,这是他觉得烦躁时的自然流露,停了一下才说道:“以往我一直容忍你,是觉得做我们这一行,本来就需要解决各样的困难,有若干的失败也无伤大雅,我们承受得起。但这次不同,我不会再容忍你胡来。”

    “你是要解决我,还是要解决我制造的麻烦?”李彦毫不留情地问道。

    “第一次是你制造的麻烦,第二次就是你。”话音未落,李睢已经走远了。

    他也没走得太远,便在一处房屋的拐角处藏进去,这里可以望见李彦从他预备决死一战的死地走出来。他安静地等了许久,便见李彦脚步委顿地慢慢走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李睢耐心地远远跟着,一边查看有没有别人尾随着李彦。李彦开始时稍微绕了几处路,忽然径直投入了一间小院的后门中。

    李睢在周围又查看了一圈,确认并没有别人跟随到此,这才辨明方向,往自己投宿的客店行去。

    房间里的油灯亮着,瘦高个子,满脸胡须的罗马人郭昶在房间里等着他,桌上有一壶酒,两个空着的杯子。见李睢回来,郭昶站了起来,以迎接的姿态站在一边。李睢没有搭理他,自行将夜行装束除下,换回常服。郭昶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把桌上的两杯酒分别斟满,待李睢换完衣服坐到案前,他为李睢奉上一杯酒,自己也举杯饮了一小口,然后才说道:“你大可以不去的,今天只是给他个教训,你不出现,他也会好好的。”

    他的汉语大概足够表意了,但咬字发音不标准,听来十分奇怪,任何人都很难通过语气正确地判断他说话时真正的情绪,即便加上表情也不能,他脸上受过几次刀伤,传达表情的肌肉木然不动。

    郭昶夤夜不告而自来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李睢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内心不悦也溢于言表,听郭昶这么说,李睢心里怒意更甚,将酒盏重重地顿在案几上,酒盛得太满,几乎洒出来一半,沉声说道:“你这个时候,专门跑到我这里,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这听起来会很奇怪,你睢,我们组织最大的敌人是首领的弟弟,如果我什么也不做,成员们会怎么想?”郭昶摊开手,又恳切,又无辜地说道。“不肯敢死效力还只是其次的,更严重的是组织中的组织,他们有些人会以为这是你默许的。”

    和以往不同,这次郭昶一开始就抛出了最严重的指责,这使李睢

    悚然而憷。

    “你可以做点什么,但不应该瞒着我,也不应该用弩箭,不要说是夜里,就是白天也不能用,这是我生气的地方。这两点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你的忠诚。”李睢也尽可能诚恳地说道,同时也不失严厉。他们相处时长,说话遣词用语也多有影响。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我们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然不止这个任务我们没法完成,甚至我们有必要重新考虑我们这个组织的必要性。十年来我们从没考虑过分道扬镳的可能性,但这实际上是存在的。”

    郭昶依然恭顺的表情与他说出的话的严重性有着断崖似的的下沉,李睢楞了一下,他心里残存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起李彦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郭昶把他杀了,李睢虽然会生气,但并不会拿郭昶怎么样;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没想到郭昶不这么认为,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我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他了,和以往的都不同,这次他会懂得利害的。”李睢语气完全落在了下风。

    “这是不够的,我认为问题也不在于你的弟弟,而在于你。我思索再三,决定来告诉你这一点:如果我们这次没能完成任务,原因又和李彦有关的话,我会将你从兄弟盟驱逐出去,或者经由你的手,把我驱逐出去,如果你认为你可以把兄弟盟操持得下去的话。”

    乍听郭昶这句话好像只是把前面的分道扬镳用一种繁复的语句另行表达了一遍,李睢开始是这么觉得的,随即他意识到这其中大有玄机,玄机在于这是公开的宣战。分开不会是和平的分开,而是你死我活的分开。

    你死我活的分开为了什么,为了袒护宣称要为为害人间的哥哥消弭罪行的弟弟。对于别人也就算了,对于奉了刺客道的李睢而言,这是个十足的笑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