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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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人心苦不足

    端木宏抬头,问王舟道:“王先生,你还囚禁着这人的同伴么?”

    “原来那人果然有很高的价值,我的直觉没错。不过,端木兄弟,我的好兄弟,你还没告诉我,这人究竟是谁?那人你也认得么,他又是谁?”王舟又是得意,又是释然地泛起笑容。

    “这人是……”端木宏还没想好怎么说。

    谢熏上前两步,对王舟说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哦?”王舟偏过头,看着谢熏,说道,“愿得姑娘指教。”

    “这人是我爹麾下中军帐中的参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被囚禁着的那人,就是北府军中军主薄耿鹄,他位阶虽然低于参军,但却是我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你把他囚禁起来,除非我们都死在这儿了,否则你怎么脱得了干系?”谢熏观察端木宏的神色举止,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她飞快地在脑中盘算好,便主动出击,既语气咄咄逼人,又保留着少许松动的余地。

    王舟脸色微变,说道:“既然是北府军的军官,为何却深藏身份,口风间无意吐露出要返回秦国,还说出了几个秦国大臣的名字。我严加拷问,他反而一言不发,这又是为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但要说得通也很容易。如果是耿鹄主薄受托去秦国境内部署用间的事宜,自然要隐蔽身份,以及他被庄主拿下后当然要一言不发。如果真是他,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淹留不前,耽误了那边的战机,更别说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四叔王国宝和北府军参军刘牢之加在一起能不能把这事压下来,我看都很难。”

    谢熏一席话包含了许多内容,既有推测,又有事实,夹杂在一起力道十足,王舟觉得不大像全是假话,心中忧惧,但脸上强笑,连连摇头,表示不信谢熏所说的。

    端木宏继续将梁子平脸上血迹擦拭干净,一边思索该如何向这个王舟索要被囚住的苻坚又不暴露他的身份;这时候他才觉得恍惚,想到那晚上已经过去六七天了,结果他们竟然才刚刚走到这里,不知道这几天是被如何严刑拷打的,心中难受极了。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是端木兄弟认识的人,自然是清白的人,还不抬一张椅子过来。”王舟对木立在端木宏身边的家丁们吼道。

    家丁们纷乱地应诺,慌忙地退下。

    刘丹婴此时也回过神来,她起身在露台角落里找出一张鹿皮的垫席,铺在端木宏身边,搭手将梁子平放在垫席上,端木宏这才脱身,但他仍蹲着,关切地望着梁子平,一边抬头看王舟和谢熏的交锋。

    “我刚刚听端木兄弟和这人对话提到了好几个名字,仔细想想还是对不上。”王舟边思索边说道,“俱难、耿兄、毕兄,还有这一位我还不知道名字,合计是四位,但我们拿住他们

    时,只有三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端木宏正在想怎么回答,谢熏已经先开口说道:“还是那句话,我怎么知道,但同时要说得通也很容易。”

    “怎么说是容易的,让我信却很难,否则不会是眼前的局面。”王舟既倨傲,又蛮横地说道。

    “刚刚,刘姐姐不是说你们这里位置不妥么?我想好了,愿意将我爹在始宁的一个庄园,是我爹预计留给我的,比这里要精致些,许给庄主,让庄主在江南也有田产,以作未来狡兔三窟之备。用来交换这人和另一位北府军的……叔叔。”

    她先前听见地上那人说陛下二字,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但随即便听出端木宏是用毕兄来掩饰,心中虽觉得蹊跷和荒诞,但也认定必然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此陛下是何陛下。她猜想王舟多半也听出了其中的问题,不会轻易地放过,便想直接出一个王舟决计不能拒绝的价码抛给他。

    王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买卖听起来好极了,我不能不动心,但我也不禁担心,为了两三名父亲部下的性命,姑娘就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如果是……不如果了,我就直白地说,这不合常理。这两人背后多半还藏着更大的秘密,可以让我得到更多;如果不是这样,那姑娘一定说的是玩笑话,我是拿不到交换的。”

    谢熏仓促出价犯了大忌,被王舟一说顿时明白过来,念头急转,强说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法立马兑现,那我说的都只是玩笑话咯?”

    王舟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聪慧过人,但也不明白一个道理么?如果我投入一万钱做生意,收入一万贰仟钱,便已经极为满意,但如果我什么也没投入,却忽然有百万钱的进账,我应该满意了吧?我当然满意,但我又怎么会满意?我怎么知道本来在我面前的,不是上千万钱,几千万钱的收益?我取百万,弃几千万,所谓愚不可及,噬脐莫及,也不过如此吧?”

    谢熏心想,按于宜的说法,这人原先是个盗贼,一直做的是无本买卖,无本买卖看重的就不是稳定的利益,而是机会,这人不肯贱卖机会,一定要讨个大价钱才卖,大概就是如此;但利诱又激起他更大的贪欲,这又该如何是好?她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莫衷一是。

    她迟疑一下,大声说道:“王先生,你对北府军的隐秘行动关心得很,刚刚你说和兖州大营也有生意往来,不知道是不是其实你替秦国做事,自己就是一个间客?”

    她这么问,等于是将前面说过的“除非我们都死在这儿”换花样又重复一次,逼迫王舟立即做出决断,要么放过他们,要么便铤而走险地动手;这更可能是唬退对方,就算对方放手一搏,自己这边有端木宏和于宜,也不觉得会一败涂地

    。

    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端木宏已经发誓不再用剑,他的桃木剑也丢弃在野外,而于宜也是赤手空拳,心里不由一沉。

    王舟摇摇头,沉稳地说道:“谢姑娘,你不了解你的叔叔王国宝。”

    谢熏一愣,问道:“怎么?”

    “我也说过,我是他的人,实际上我才从建康回来。所以我知道几天前建康所发生的事,也知道谢将军此时所处的境地。”

    谢熏顿时沉默下来,她由担心此时此地自己和端木宏和他朋友的境遇,变得同时也不能不考虑还在建康的父亲可能遇到的状况;诸事不明,不知道王国宝究竟知道多少,以及他会如何做,使自己现在不论作何动作都左右为难。

    “王庄主,我想请你放了这两位我的兄长,……日后……定有重谢……”端木宏听出谢熏受挫,他本身也没更好的主意,仿佛困在泥淖中一般,扬起头望着王舟,出言恳求道。

    王舟目光盯在梁子平的脸上,像是没听见端木宏的话。

    谢熏听端木宏低声下气地曲意哀求,心中难受,可她差不多已经智尽力竭,做不了什么了,转身看向于宜,心想,这人说了许多次要保护我,这时候不知有什么主张,能不能捱到什么转机。

    “这位王先生说了要待价而沽,但苦于不知道他拿住的人是谁,到底是该要一万钱好,还是一千万钱好,这巨大的起落之间,我要是他的话,也会越加执着。你许的愿越大,他就越觉得自己实际是吃了亏。”于宜盯着王舟说道。

    “但凡有数,就为不足。”王舟轻轻地说。他的目光先前是明亮的,后来变作有些浑浊,此刻又变成澄澈的了。

    “我明白了,王先生要的是源源不绝。”于宜对谢熏解说道。

    谢熏有些迷糊,思量了一番什么才是源源不绝,不得要领,问道:“是什么?”

    “源源不绝也有大,有小,小得如芥菜一般,大的如泰山一样,我猜王先生已经不缺钱,是要谋求别的情缘。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绑了个谁,是个平民,就是平民的情份,是个北府军的军官,就是军官的情份,是个大官,就是大官的情份。”于宜盯着王舟,对谢熏说道。

    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绑了谁,这句话谢熏听懂了,又觉得不完全懂,懂和不懂之间有巨大的分别,何况她还不清楚地上躺着的那人究竟是何来由,替端木宏拿主意是不妥的,便望向端木宏,目光像是问道,你听明白了么?

    端木宏是迷糊的,他也望着谢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我看这样吧,别这么僵持下去。时候已经不早,大家都酒醉饭饱,我们也要关起门来合计一下,看怎么为这位兄弟和被王先生关起来的兄弟出价。硬要我们现在就做什么主意,未免强人所难,也和王先生的本意悖离。”于宜

    施施然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于兄弟所言极是。”王舟脸上有淡淡的喜悦,沉稳地说道。

    “以北苑山庄的守御,我们几个差不多插翅难飞,王先生没什么可担心的。”于宜语气里显然还有后话,可都隐藏在这句话里,并没往下说。

    “于兄说得对,不惟这位梁兄可以放给于兄,我这就叫人把毕兄请来,也一并送到几位下榻的别院中去,各位好好休息,仔细合计一番,关于交换什么,我们明天早上再议不迟。”王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他抬手召来两名侍女,要二女引谢熏等人离去。谢熏正松口气,王舟又拦住她,身体有意无意地遮挡住端木宏和于宜,低声问道:“姑娘,你也是被瞒在鼓中的吧?”

    谢熏不想和他说话,头偏向一侧。

    王舟吃了一憋,轻轻点头,解嘲说道:“我是得罪姑娘了,但得罪在明处,总比有些人深藏不说要好些,姑娘看重他,连自家的庄园要送给我了。”

    他这么说,是看准谢熏不知端木宏藏着的什么事,预计他们下去商议时自然会涉及这件事,便专门再上前来提点两句。

    说完,他轻轻走回两步,与刘丹婴一起欠身恭送侍女引谢熏等人离开,指点家丁扶着梁子平和他们一起。他还低声和刘丹婴说些什么,言笑晏晏的,像是刚刚夜宴是寻常的夜宴,并没什么惊心的事情发生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