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夜宴
天色转瞬黯淡，快速地黑下来，两名侍女登上亭台，来请他们三人晚宴入席。
谢熏跟在侍女后面，于宜跟在她的侧后方一两步，他有意给端木宏留下一个位置在谢熏的后面左侧，但端木宏宁愿远远地坠在后面。
三人随着引路的侍女转了半个山庄，来到一处幽深的别院，别院内一半是李树，一半是半敞的露台大厅。大厅中陈设华丽，美婢如云，熏香满屋，乐声隐约，灯火亮得如白昼一般，中间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画着一直吊睛白虎，在山岩下饮水，屏风前面案几只有两席，主人席与客人席相对而设，白天端木宏见过的那位女将军的旁边坐着一位相貌俊朗，年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两人见端木宏和谢熏、于宜到来，齐齐起身作礼。
三人忙还礼入席，谢熏有意选在最下手，面对着对面的刘丹婴，这是有道理的，女眷对着女眷；她满心希望端木宏坐在她的右侧，便算客人席中的主位。于宜走在前，当仁不让地坐在了谢熏的右边，端木宏只好坐在了于宜的右侧。
谢熏瞟见于宜和端木宏的座次，也不便给两人调整座次，心中先是有些怒，随即又觉得有些感慨。
案席上饮食相当简单，每人面前只有一个空盘，一把刀，一双筷子，一盏酒，一盘素菜丝，一叠春饼。
坐在主人席上位的那位中年人见客人已经到齐，挥手做个手势，厅下的奴仆便将在李林中炉子里刚刚烤好的肉切割开来，分成小块，抹上香料，盛在碟中，鱼贯而入地一一献到席间每人的面前。中年人开口说道：“鄙人这两天在外面打猎，未曾想家中来了贵客，有失接待，幸好打了两只鹿，割了最好的腰肉，以北方香料烤制，以飨贵人。酒是自家酿的好酒，虽然不见得用了多名贵的材料，时间也不怎么长久，但用心酿酒，总有齿颊生香的佳处。”
女将军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只顾着吃，我和谢妹子倒是聊了一会儿，别人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你也不自己介绍一番。”
中年人恍然醒悟，笑着对端木宏说道：“鄙人长居乡下，礼节不周，还望海涵。鄙人姓王名舟，在朝廷中担任一些闲职，不足挂齿，不提也罢。内人姓刘，名丹婴，爱好舞枪弄棒，可惜不是男人，不然现在也在北府军内挂职了。”
刘丹婴撒娇般又推他一把，端木宏在对面看了，十分尴尬。
谢熏先点头说道：“我是本朝建武将军谢玄的女儿，小字熏，谢熏。”
端木宏硬着头皮，也笑着说道：“鄙人端木宏，眼下在建武将军幕府中做事，无职无份，只是跑一些腿，这时正要前往彭城大营办事，这是我家女公子，她有一些私事在身，所以跟我在一起。”
他们之前商议在秦国境内使用自己名字的问题，却
没想过要编造名字之外具体身份的问题，也没想到在晋国离建康不远处就会遇到这个问题，端木宏急中生智，便用了自己的名和刘裕的身份，拼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自我介绍来。
谢熏听了，不动声色，心中暗想，端木哥哥也学得乖了。
于宜只是含笑沉吟，并不说话，他自小在海岛长大，没受过正式的礼仪培养，不知自己坐在了客人的正位上，按礼他是客人中的首脑，谢熏在左，端木宏在右，都只算他的随从。谢熏和端木宏都分别向主人介绍自己，他却不言不语，刘丹婴对对面的情势大致清楚，王舟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到底对面这位主客有何奥秘而致此。
王舟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便深究，劝三位客人说道：“烤肉冷了就不好吃，现在温度刚刚好，再凉一些便只有丢弃了。”说着，他拿起盘边的刀，手把着肉，用刀切了一片下来，直接放进嘴里大嚼。
端木宏肚子实在也是饿了，他学着王舟的样子，也切了一片放进嘴里，登时觉得美味无比，便去切第二片。谢熏和刘丹婴看起来都不太饿，慢吞吞地拿起刀。于宜先饶有兴致地望着众人切肉，并不立即动手。
王舟又举起酒盏，对于宜说道：“这是本庄自酿的子虚酿，恒温称道的京口酒，只好给这酒垫脚。”说完，他自己先一饮而尽，冲着对面客人亮出杯底来。
端木宏之前在建康北篱门外无名酒家喝的兰陵醴较甜，他不太喜欢，这酒喝了有些苦，苦而回甘，别有劲道。
谢熏拾起酒杯略微抿了一小口，轻轻地皱眉，于宜也略微皱眉，这才拿到去切割鹿肉，一片一片地吃，单单不去碰那酒。
接下来他对烤鹿腰肉滋味大为赞赏，仆人每奉上一份，他飞快地再自己切割成三四片，像是饿了许久一般风卷残云地吃完，他也不需要用春卷卷菜丝来解腻，只管接连吃肉，相比起来，其他人看起来全像是有无穷的心思，动作都十分慢，连上菜的奴仆都看出这客人和另两位迥然不同了。
刘丹婴站起身来劝酒，挨个向三个客人敬酒，谢熏却不过她的盛情，勉强喝了小半杯，于宜只是执意不喝，端木宏倒喝了整整一杯，连同刘丹婴敬酒之前之后，合计喝了有三四杯之多，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哪怕没有鹿肉佐餐也可以一直喝到醉倒为止。
酒过三巡，家丁们又递上盛着热水的水盆洗手，以及干毛巾擦手。端木宏和于宜都不惯这个，各自感受不同。
刘丹婴回到王舟耳边，对他轻轻地说了一番，王舟听了点了点头。端木宏猜测那便是在说托付婴儿之事，不由得停下筷子来。
刘丹婴和王舟说完话，回过身来，对谢熏说道：“刚刚我和妹子聊时，还有一些顾虑，没敢交代清楚，回头想想也是多虑，不说
反像是有所隐瞒，这下就不隐瞒了，我哥哥便是刘牢之，是妹子父亲麾下的参军。”
谢熏略微一惊，说道：“刘将军名字我听我爹说过，不过我对他军中的事情，懂得不多。”
刘丹婴接着说道：“外人总爱说这庄园是我们依仗了我哥哥的权势才占住，根本胡说八道，他前年才擢升到将军，才有了一点点在地方上的权力，而我们六七年前就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虽然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大，但也具备规模。”她停了一下，说道：“要说有所依仗，也是另有其人。”
她丈夫王舟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醉了么。”
刘丹婴并不服气，说道：“谢姑娘难得来，我为我哥哥辩护一番也不成？”
王舟有些尴尬，笑着对谢熏说道：“内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姑娘请勿见怪。”
谢熏含笑说道：“如果有适当的时机，我可以在我爹面前说两句，或许能帮到刘将军和姐姐少许。”
刘丹婴大为得意，对王舟说道：“谢姑娘又不是外人，我们乘机把这些年的苦水倒一倒，有什么不好？”
王舟有些微微不满，笑道：“你又能有什么苦水了？”
刘丹婴哼了一声，说道：“王国宝如果真为你好，为何给我们的庄园不在宣城、会稽、新安、永嘉一带，却到这战事不休的边荒来？你辛苦地聚敛人口，修建庄园，春耕秋收，但这里距离前线这么近，战事一来，三天之内便给荡平了，你能落下什么？别人看我们是风光无限的大庄园，我却要说，危若累卵都不足形容我们的处境。”
她这话一出，端木宏和谢熏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王舟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又似乎不是，更像是怜惜的神情。他立起身来，对谢熏躬了一躬，说道：“内人不能沾酒，沾了酒之后说话不着边际，还请姑娘海涵，不要放到心里去。”
谢熏赶紧也立起来，福了一福，说道：“姐姐说咱们不是外人，那我们就真不是外人，说什么都无妨，该听的我听进去，不该听的我便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什么痕迹也留不下来。”她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看端木宏的反映，接着说道：“王国宝是我的叔叔，但他在做些什么，我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刘丹婴伸手用力将王舟拖曳着坐下，说道：“只有你自己把这事当成秘密，岂不知这些连妹子都是知道的了。”
谢熏忙说道：“姐姐言重了，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刘丹婴笑着说道：“自然不能让你知道具体的，男人们们做的事情，有几件是能拿来台面上说的？”
王舟面色已经飞快地恢复如常，哈哈一笑，说道：“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满朝尚清谈，自有其道理。”
端木宏听王舟说话富有韵味，不觉想起苻坚和
谢熏的姑姑相对对诗的场面来，他隔着于宜看了一眼谢熏，谢熏目光正盯在一处空旷，脸上似有不屑。
“端木兄弟说是往彭城大营办事，只是碰巧和谢家妹子在一起，恐怕未必那么碰巧的吧。于兄弟还没仔细说一说自己的身份，我也好奇得很。”刘丹婴笑意盈盈地说，目光丢向谢熏。
谢熏有些恼怒，说道：“我和于……没什么关系，姐姐你就别瞎联系了。”
“我和谢姑娘确实没什么关系，今天下午我才和她碰见，”于宜落落大方地开口说道，“她是和端木兄弟同路，我不是，我只是去广陵，恰好遇见了落了单的谢姑娘。我先前在建武将军府上见过谢姑娘，所以认得，于是就结伴同行。”
“还未请教于兄弟在什么地方高就呢？”王舟手撑膝盖上，随意地问道。
“我如今是浪迹天涯了，前几天倒还算在甬东岛上，在杜子恭师尊下效力，就在几天前，我还拜会王国宝，为两边传递密信，但自从我见了谢姑娘，便决心改过自新，全心全意地效忠于她，保护她周全。所以，现在的我算是谢姑娘的护卫了。”
他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谢熏如果是第一次听见于宜这么说，立时就会炸了，要严词驳斥回去，可于宜的这一席话，已经说过了许久，乃至多次，她的一腔火气已经在这数日里慢慢地消折了；此时再听了他这么说，张口结舌，只觉说什么也不适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脸偏向一边，连余光也不要瞥见他，心中只但愿端木宏勃然大怒，狠狠地教训于宜一番。
端木宏胸中怒火虽盛，但他经历了道上的事，心性全变，不会再容易地发作，只是脸色铁青，侧身瞪着于宜。
刘丹婴轻轻微笑，欣赏地望着对面三人，王舟则看起来有些迷惑，担忧。
于宜盯着王舟，接着说道：“我既然是谢姑娘的护卫，自然第一要务就是要保护她的安全，假使有人有意无意地危及谢姑娘，我会亲手杀了他。”
“这儿谁会想要危害谢家妹子呢？”刘丹婴吃吃地笑。“你这样凶狠，谢家妹子好像不太领情。”
谢熏心中奎怒，几乎想要起身拉起端木宏就走，可这么就走的话，虽然算不上有严重的后果，走的话却极为麻烦，要找着两人的马匹，要走出偌大的田庄，还要算上如果真这么做，刘丹婴和王舟夫妇再加以劝阻乃至阻挠，于宜就更有机会贴得自己更近，说到底，刘丹婴虽然有说话难听，但要说说了完全不可接受的话也还未至于。
“谢姑娘和端木兄弟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就好。我在岛上听说过，在广陵郡以西，有一个江洋大盗转行为，朝廷大官做庄园的管家，同时还改不了脾性，转以劫掠人口贩卖为乐，普通人充作江南各处
田庄的奴仆贩卖，富人则按图索骥地找他家人付出赎金。不知道这个江洋大盗姓什么，叫什么，有没有一位北府军将军的妹妹做妻子，她知道一些，未必全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活像个主子一般，全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幌子，是个掩护。”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谢熏和端木宏都觉得耳边有惊雷，轰隆隆的作响。
（本章完）
谢熏跟在侍女后面，于宜跟在她的侧后方一两步，他有意给端木宏留下一个位置在谢熏的后面左侧，但端木宏宁愿远远地坠在后面。
三人随着引路的侍女转了半个山庄，来到一处幽深的别院，别院内一半是李树，一半是半敞的露台大厅。大厅中陈设华丽，美婢如云，熏香满屋，乐声隐约，灯火亮得如白昼一般，中间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画着一直吊睛白虎，在山岩下饮水，屏风前面案几只有两席，主人席与客人席相对而设，白天端木宏见过的那位女将军的旁边坐着一位相貌俊朗，年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两人见端木宏和谢熏、于宜到来，齐齐起身作礼。
三人忙还礼入席，谢熏有意选在最下手，面对着对面的刘丹婴，这是有道理的，女眷对着女眷；她满心希望端木宏坐在她的右侧，便算客人席中的主位。于宜走在前，当仁不让地坐在了谢熏的右边，端木宏只好坐在了于宜的右侧。
谢熏瞟见于宜和端木宏的座次，也不便给两人调整座次，心中先是有些怒，随即又觉得有些感慨。
案席上饮食相当简单，每人面前只有一个空盘，一把刀，一双筷子，一盏酒，一盘素菜丝，一叠春饼。
坐在主人席上位的那位中年人见客人已经到齐，挥手做个手势，厅下的奴仆便将在李林中炉子里刚刚烤好的肉切割开来，分成小块，抹上香料，盛在碟中，鱼贯而入地一一献到席间每人的面前。中年人开口说道：“鄙人这两天在外面打猎，未曾想家中来了贵客，有失接待，幸好打了两只鹿，割了最好的腰肉，以北方香料烤制，以飨贵人。酒是自家酿的好酒，虽然不见得用了多名贵的材料，时间也不怎么长久，但用心酿酒，总有齿颊生香的佳处。”
女将军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只顾着吃，我和谢妹子倒是聊了一会儿，别人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你也不自己介绍一番。”
中年人恍然醒悟，笑着对端木宏说道：“鄙人长居乡下，礼节不周，还望海涵。鄙人姓王名舟，在朝廷中担任一些闲职，不足挂齿，不提也罢。内人姓刘，名丹婴，爱好舞枪弄棒，可惜不是男人，不然现在也在北府军内挂职了。”
刘丹婴撒娇般又推他一把，端木宏在对面看了，十分尴尬。
谢熏先点头说道：“我是本朝建武将军谢玄的女儿，小字熏，谢熏。”
端木宏硬着头皮，也笑着说道：“鄙人端木宏，眼下在建武将军幕府中做事，无职无份，只是跑一些腿，这时正要前往彭城大营办事，这是我家女公子，她有一些私事在身，所以跟我在一起。”
他们之前商议在秦国境内使用自己名字的问题，却
没想过要编造名字之外具体身份的问题，也没想到在晋国离建康不远处就会遇到这个问题，端木宏急中生智，便用了自己的名和刘裕的身份，拼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自我介绍来。
谢熏听了，不动声色，心中暗想，端木哥哥也学得乖了。
于宜只是含笑沉吟，并不说话，他自小在海岛长大，没受过正式的礼仪培养，不知自己坐在了客人的正位上，按礼他是客人中的首脑，谢熏在左，端木宏在右，都只算他的随从。谢熏和端木宏都分别向主人介绍自己，他却不言不语，刘丹婴对对面的情势大致清楚，王舟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到底对面这位主客有何奥秘而致此。
王舟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便深究，劝三位客人说道：“烤肉冷了就不好吃，现在温度刚刚好，再凉一些便只有丢弃了。”说着，他拿起盘边的刀，手把着肉，用刀切了一片下来，直接放进嘴里大嚼。
端木宏肚子实在也是饿了，他学着王舟的样子，也切了一片放进嘴里，登时觉得美味无比，便去切第二片。谢熏和刘丹婴看起来都不太饿，慢吞吞地拿起刀。于宜先饶有兴致地望着众人切肉，并不立即动手。
王舟又举起酒盏，对于宜说道：“这是本庄自酿的子虚酿，恒温称道的京口酒，只好给这酒垫脚。”说完，他自己先一饮而尽，冲着对面客人亮出杯底来。
端木宏之前在建康北篱门外无名酒家喝的兰陵醴较甜，他不太喜欢，这酒喝了有些苦，苦而回甘，别有劲道。
谢熏拾起酒杯略微抿了一小口，轻轻地皱眉，于宜也略微皱眉，这才拿到去切割鹿肉，一片一片地吃，单单不去碰那酒。
接下来他对烤鹿腰肉滋味大为赞赏，仆人每奉上一份，他飞快地再自己切割成三四片，像是饿了许久一般风卷残云地吃完，他也不需要用春卷卷菜丝来解腻，只管接连吃肉，相比起来，其他人看起来全像是有无穷的心思，动作都十分慢，连上菜的奴仆都看出这客人和另两位迥然不同了。
刘丹婴站起身来劝酒，挨个向三个客人敬酒，谢熏却不过她的盛情，勉强喝了小半杯，于宜只是执意不喝，端木宏倒喝了整整一杯，连同刘丹婴敬酒之前之后，合计喝了有三四杯之多，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哪怕没有鹿肉佐餐也可以一直喝到醉倒为止。
酒过三巡，家丁们又递上盛着热水的水盆洗手，以及干毛巾擦手。端木宏和于宜都不惯这个，各自感受不同。
刘丹婴回到王舟耳边，对他轻轻地说了一番，王舟听了点了点头。端木宏猜测那便是在说托付婴儿之事，不由得停下筷子来。
刘丹婴和王舟说完话，回过身来，对谢熏说道：“刚刚我和妹子聊时，还有一些顾虑，没敢交代清楚，回头想想也是多虑，不说
反像是有所隐瞒，这下就不隐瞒了，我哥哥便是刘牢之，是妹子父亲麾下的参军。”
谢熏略微一惊，说道：“刘将军名字我听我爹说过，不过我对他军中的事情，懂得不多。”
刘丹婴接着说道：“外人总爱说这庄园是我们依仗了我哥哥的权势才占住，根本胡说八道，他前年才擢升到将军，才有了一点点在地方上的权力，而我们六七年前就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虽然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大，但也具备规模。”她停了一下，说道：“要说有所依仗，也是另有其人。”
她丈夫王舟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醉了么。”
刘丹婴并不服气，说道：“谢姑娘难得来，我为我哥哥辩护一番也不成？”
王舟有些尴尬，笑着对谢熏说道：“内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姑娘请勿见怪。”
谢熏含笑说道：“如果有适当的时机，我可以在我爹面前说两句，或许能帮到刘将军和姐姐少许。”
刘丹婴大为得意，对王舟说道：“谢姑娘又不是外人，我们乘机把这些年的苦水倒一倒，有什么不好？”
王舟有些微微不满，笑道：“你又能有什么苦水了？”
刘丹婴哼了一声，说道：“王国宝如果真为你好，为何给我们的庄园不在宣城、会稽、新安、永嘉一带，却到这战事不休的边荒来？你辛苦地聚敛人口，修建庄园，春耕秋收，但这里距离前线这么近，战事一来，三天之内便给荡平了，你能落下什么？别人看我们是风光无限的大庄园，我却要说，危若累卵都不足形容我们的处境。”
她这话一出，端木宏和谢熏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王舟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又似乎不是，更像是怜惜的神情。他立起身来，对谢熏躬了一躬，说道：“内人不能沾酒，沾了酒之后说话不着边际，还请姑娘海涵，不要放到心里去。”
谢熏赶紧也立起来，福了一福，说道：“姐姐说咱们不是外人，那我们就真不是外人，说什么都无妨，该听的我听进去，不该听的我便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什么痕迹也留不下来。”她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看端木宏的反映，接着说道：“王国宝是我的叔叔，但他在做些什么，我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刘丹婴伸手用力将王舟拖曳着坐下，说道：“只有你自己把这事当成秘密，岂不知这些连妹子都是知道的了。”
谢熏忙说道：“姐姐言重了，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刘丹婴笑着说道：“自然不能让你知道具体的，男人们们做的事情，有几件是能拿来台面上说的？”
王舟面色已经飞快地恢复如常，哈哈一笑，说道：“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满朝尚清谈，自有其道理。”
端木宏听王舟说话富有韵味，不觉想起苻坚和
谢熏的姑姑相对对诗的场面来，他隔着于宜看了一眼谢熏，谢熏目光正盯在一处空旷，脸上似有不屑。
“端木兄弟说是往彭城大营办事，只是碰巧和谢家妹子在一起，恐怕未必那么碰巧的吧。于兄弟还没仔细说一说自己的身份，我也好奇得很。”刘丹婴笑意盈盈地说，目光丢向谢熏。
谢熏有些恼怒，说道：“我和于……没什么关系，姐姐你就别瞎联系了。”
“我和谢姑娘确实没什么关系，今天下午我才和她碰见，”于宜落落大方地开口说道，“她是和端木兄弟同路，我不是，我只是去广陵，恰好遇见了落了单的谢姑娘。我先前在建武将军府上见过谢姑娘，所以认得，于是就结伴同行。”
“还未请教于兄弟在什么地方高就呢？”王舟手撑膝盖上，随意地问道。
“我如今是浪迹天涯了，前几天倒还算在甬东岛上，在杜子恭师尊下效力，就在几天前，我还拜会王国宝，为两边传递密信，但自从我见了谢姑娘，便决心改过自新，全心全意地效忠于她，保护她周全。所以，现在的我算是谢姑娘的护卫了。”
他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谢熏如果是第一次听见于宜这么说，立时就会炸了，要严词驳斥回去，可于宜的这一席话，已经说过了许久，乃至多次，她的一腔火气已经在这数日里慢慢地消折了；此时再听了他这么说，张口结舌，只觉说什么也不适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脸偏向一边，连余光也不要瞥见他，心中只但愿端木宏勃然大怒，狠狠地教训于宜一番。
端木宏胸中怒火虽盛，但他经历了道上的事，心性全变，不会再容易地发作，只是脸色铁青，侧身瞪着于宜。
刘丹婴轻轻微笑，欣赏地望着对面三人，王舟则看起来有些迷惑，担忧。
于宜盯着王舟，接着说道：“我既然是谢姑娘的护卫，自然第一要务就是要保护她的安全，假使有人有意无意地危及谢姑娘，我会亲手杀了他。”
“这儿谁会想要危害谢家妹子呢？”刘丹婴吃吃地笑。“你这样凶狠，谢家妹子好像不太领情。”
谢熏心中奎怒，几乎想要起身拉起端木宏就走，可这么就走的话，虽然算不上有严重的后果，走的话却极为麻烦，要找着两人的马匹，要走出偌大的田庄，还要算上如果真这么做，刘丹婴和王舟夫妇再加以劝阻乃至阻挠，于宜就更有机会贴得自己更近，说到底，刘丹婴虽然有说话难听，但要说说了完全不可接受的话也还未至于。
“谢姑娘和端木兄弟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就好。我在岛上听说过，在广陵郡以西，有一个江洋大盗转行为，朝廷大官做庄园的管家，同时还改不了脾性，转以劫掠人口贩卖为乐，普通人充作江南各处
田庄的奴仆贩卖，富人则按图索骥地找他家人付出赎金。不知道这个江洋大盗姓什么，叫什么，有没有一位北府军将军的妹妹做妻子，她知道一些，未必全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活像个主子一般，全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幌子，是个掩护。”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谢熏和端木宏都觉得耳边有惊雷，轰隆隆的作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