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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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时间如流

    院子里,聂沫站在最前面,手握钢剑,正在使兼爱式中的剑法,一招一式极为缓慢。她身后一字排着四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柄木剑,跟着聂沫的动作运剑。看得出每个人都是第一次使剑,只是在学个大概。

    郑柯和宋衍抱着手站在一边,低声地议论着什么,宋衍的神色要急躁些,郑柯却慢吞吞的。

    赫连琴闯进院子来,脸色茫然,眼中迷惑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才离开一天这里就多了许多陌生人。郑柯看见,快跑过来,招呼赫连琴道:“赫连师妹,你来做什么?”

    赫连琴嘴唇有些颤抖,说道:“我来找大师兄,他人呢?”

    郑柯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轻轻摇头,努嘴说道:“他当然在屋里。”

    赫连琴哦一声转身就往屋里闯。她进屋一看,张延正伏案用炭笔在一张绸子上写字,毛玉儿站在案前,双手抻住绸子的四角,使得绸子平整易于书写些。

    赫连琴微微楞了一下,说道:“师兄,我有要紧的事情和你说。”

    张延抬起头来看着赫连琴,说道:“又是什么?”

    赫连琴抬手指着毛玉儿,说道:“这事情很重要,她要回避一下,我只能给你一个人说。”

    张延丢下笔站起身来,走到毛玉儿身边,语带歉疚地说道:“你出去一下可以不?”

    “好。”毛玉儿语调柔软,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她走了出去,经过赫连琴时,赫连琴分明地嗅到她衣服上带着的一点点不合时宜的馨香,令她迷乱又恼火。

    待只剩下两人,张延对赫连琴说道:“我一直在想,昨天我们放弃对胡图澄的诱捕,到底是错是对。我刚刚听说,又有人死了。”

    赫连琴别过头去,说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要说的是,刚刚胡图澄到了玉茹姐那里,告诉她姚苌马上要有一个重要的动作,今天入夜之前就是阻止姚苌的最后时机。”

    张延一惊,说道:“胡图澄去告诉姚玉茹?”他原本和姚玉茹约定只以玉茹称呼她,先前都是遵守了约定,最近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的疏离,使他对姚玉茹的称呼也自觉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

    赫连琴点点头,说道:“我猜,这就是玉茹姐阻拦我们去杀胡图澄的原因,他们之间是有所默契的。”

    张延轻轻叹息,说道:“他们,我们,那么,我们是可以联手共同对付姚苌了么?”

    赫连琴脸上露出些焦急的神色来,说道:“显然有件事情将要发生,玉茹姐却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事。她和我道别,拉着我的手说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或许再也见不到。我在想,她是存下了赴死的决心么?”

    “听起来很怪,但并不像是要赴死。在过去几天里,我们都无一天不可以死,没有要郑重道别的道理。”

    “那,她不肯告诉

    我们她要做什么,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你再详详细细地把胡图澄前来拜访姚玉茹的情景说一遍,我来猜度一下。”张延沉吟说道。

    赫连琴于是将胡图澄等在王支重借给姚玉茹居住的屋子外面起,一直到最后离开所说的情景,包括姚玉茹对胡图澄和对赫连琴自己所说的话,都尽可能地原样复述出来。

    张延边听边思索,等赫连琴讲完,张延表情变得极为复杂,有些沮丧,又有些恐惧。

    他说道:“我对胡图澄最耿耿于怀的是,他似乎能够偷走一段时间。”

    “时间?”赫连琴脱口而出,“时间怎么能偷走?”

    张延对赫连琴的反应早已料到,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时间,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时间对我们人类是最重要的,人的一生就是他所经历的时间的总和。”

    赫连琴对张延的话似懂非懂,她表情严肃,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把时间比喻成一条河流,它才是具体可感觉的,人像是河流中的浮萍一般,从河的上游漂流到下游,这是我们过的日子,而时间就是流水,这也是孔子所说的逝者如斯。”

    赫连琴这次便干脆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张延,耐心听他说完。

    张延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想,这时他摇了摇头,脸涨得通红,说道:“不对,这个比喻仍然是不对的,没有什么比喻可以贴切地说明这件事,说明时间是如何被偷走的。”

    赫连琴点了点头,她宁愿快点结束这样的对话,尽快进入实质的正题。

    “我还是直说吧,那天我们刚刚到榆中,郑柯在火气球上冷不防地射倒了胡图澄,才使我们翻盘控制了局面,玉茹他亲手制伏了姚苌,将他关在了神官祠上。那会儿我们还算占着上风,只是那时候我们还不清楚胡图澄的神通。我至今都还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来是胡图澄和几个人设法潜入到神官祠塔上,劫持了玉茹。我持剑守在楼道中,令他们一下子不能冲出去,同时我大喊在下一层的郑柯赶紧去找人来帮忙。”

    张延越说语调越迟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中透着不可名状的焦虑。

    赫连琴忍不住催,说道:“然后呢?”

    “然后,姚苌脱光了玉茹的衣衫对着我抛了过来,我没奈何要接住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没法再堵在楼道中,便让姚苌他们逃离了去。随后我将玉茹安置好,下塔去找郑柯时却找不到他。我跑去西门找姜成焕,要他赶紧下令封城,姜成焕也不搭理。我才心灰意冷地往回走。”

    张延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有些张口结舌,心想,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却没想过为何走到这里要神使鬼差地去敲毛玉儿家的门,仅仅为了借一套女人穿的衣服?如果郑柯才是对的时间,我就不会去

    敲毛玉儿家的门。他这时打了一激灵,想到,不对,即便我的时间流才是对的,我也仍然会去敲毛玉儿家的门。

    赫连琴见张延又不说话,有些气恼,语气加重许多,又一次催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回到了神官祠,这次却碰见郑柯,他才刚刚从楼道中下来。按照他的说法,我不应该从祠外进来,应该还在楼道上,而胡图澄和姚苌他们,也还应该被困在塔上。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消失了,连同玉茹一起,都消失了。我困惑极了,迷惘极了,这才有我过后和井健联手抗拒姚苌的决定。”

    赫连琴也一时懵住,她第一反应是要冲出去把郑柯叫进来对质一番,但立刻又想到,这是师兄在这么说,自然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对自己撒谎,他说的便一定是他看到和经历的。她有些迷惑,又有些纳闷,问道:“这和玉茹姐跟我道别,和她与胡图澄有什么样的默契,有什么关系?”

    张延脸色有些惨淡,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胡图澄最为恐怖的法术并非控制人的身体,而是看起来他可以偷走时间,在时间的缝隙里肆意作为。我始终忍不住想,如果一个人能任意掌握时间,那该有多可怕?这件事存在我心里,没给别人说过。”

    赫连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完全没有头绪,她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理解不了的,如果不理解,我就不去强求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点什么?”

    “如果有可能,我第一选择仍然是杀死胡图澄,他超越了人世间一般的运转,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和玉茹站在一边,想要制止姚苌;就以这件事而言,可能性也不止一个:也许他真的在帮助玉茹,但也许他在哄骗她,他的图谋比姚苌更大。也许在此时此刻他帮了我们,但接下来他会在另一个地方让我们失去得更多。”

    张延所说的“失去得更多”并非指墨家,而是指泛泛而论的众人,墨家没有私敌,胡图澄没法伤害墨家,但他在任何地方作恶,都是在使众人受到伤害,而成为墨家的敌人。虽然墨家没落已久,但张延庶几算是最纯正的墨家传人。

    “昨天夜里玉茹姐已经制止我们这么做,我们也听从了,今天如果再这么做,情理上说不过去,她一定也会再次制止我们。而我们假如不告诉她,直接去杀胡图澄,算不算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而帮了姚苌的大忙?”

    “诱杀胡图澄的法子已经暴露,他不会再上当。宋衍的机关人也没回到预定的地方,它走失了。我们此时没有好的法子可以杀死他。”

    “真可惜,”赫连琴说道,不知道是在可惜诱杀胡图澄的方法被浪费掉,还是宋衍的机关人走失,“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茹姐跳进火

    坑,一定要做点什么才好。”

    “但也不能假设她看不破胡图澄的阴谋,她失踪的这段时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但深沉谨慎得多了,比先前也要有本事得多,她仍然决定去做,必然有她的理由。”张延说道。

    “我想我们应该设法跟着她,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胡图澄对她不利,我们就出手阻止,如果对她并没什么,我们就什么也不做。”赫连琴说道。她知道这实际和不做什么也并不更多,语气便犹犹豫豫的。

    张延眼睛不知看在什么地方,有些神不守舍,显然他并不赞同赫连琴的主意,赫连琴不得不再次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盯住胡图澄是更重要的事情。你跟着姚玉茹,我去设法盯着胡图澄,看看接下来这几个时辰会发生些什么。”张延有些疲惫地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他们两个见面之后,我们俩可能看到的并不一样。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或许并不相同。一个是姚玉茹的时间流,一个是胡图澄的时间流。你会看见他们两个,但是看不见我。而同样的,我在我的时间里会看见他们两个,但看不见你。想想看,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出手?我们都不处在同一个时间内。”

    赫连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只有亲身经历过一次才会明白。”张延声调稍微有些战抖地说道。

    “我想要亲身经历一次。”赫连琴带着些热情说道。

    “我同意你的方法,但仅仅是我想再试一次,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也许依然不能。”张延被赫连琴的无知无畏所感染,他恢复了些活力,但目光依然既凝重,又闪忽,“我不认为我们可以真的阻止得了什么,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