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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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无影剑

    当啷一声轻响,一件什么东西从张延手中的衣服中跌落在地上。声音很是微小,张延还是听见了,他往地上一看,顿时惊讶地呆住,那掉在地上的,竟然是先前聂沫送给姚玉茹的小剑,显然是卡在了自己衣服当中什么位置上,经过这么多天来,脱下又穿上,既没有硌着自己,也没有掉落在别的地方,直到现在才掉落下来,真是匪夷所思之至。

    他拾起那把小剑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宋衍在背后看见,一把夺过来,说道:“这是聂沫的无影剑,怎么会在这里?”

    张延心中正心里又惊又疑,略伸手抢了一下没抓住,说道:“聂沫送给了姚姑娘。”

    宋衍将无影剑拿在手中比划了两下,说道:“这剑大小正适合我的机关人,我管聂沫要过好几次,她珍贵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居然送给了姚姐姐。”

    张延又伸手抢了一下,说道:“我拿去还给姚姑娘。”

    宋衍轻巧地闪开,说道:“还给姚姐姐当然没问题,但我先装在机关人上玩两天,如果好用,我再去定做把新的装上,不会占用这把剑。”

    赫连琴在一旁说道:“大师兄,你说那胡图澄手法妖异,能控制人的身体动作。我昨天陪姚姐姐去见胡图澄,也略有体会。我一直在想,如果要杀胡图澄,我们该用什么方法。衍师弟的机关人并非真人,不知道他能控制还是不能。”

    张延想了一下,说道:“多半不能,但宋衍的机关人很小,没法真的做些什么,即便装上小剑也没法打过哪怕一个普通人。真的要杀胡图澄远远一箭射去也就了事,哪里用得着机关人。”

    郑柯在一边插话说道。“可他又活了过来,箭可以射倒他,但是没法杀掉他。”

    张延说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猜只要射倒他就足够,我们把他的身体抢出来,用绳子捆着他的身体,看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有什么法子活过来,我们对症下药,总有办法让他别再活过来,我不信如果把他的头斩下来,腔子里还能再长出一个来。”

    赫连琴轻轻摇头,说道:“那胡图澄周围时刻都有几十名和尚,我们射中他不难,但要抢他的身体出来,可没那么容易,如果被和尚们发现,两边纠斗起来,算不算和姚苌重新开战了?他们现在差不多有五千人,而我们只有五个人。”

    张延略微沉思,说道:“不错,我们没法当众射倒胡图澄,同时抢他的尸体出来,只能想法潜入营里,乘他睡着之后,半夜杀了他,将尸身运出来。营中晚上有守卫,但只要小心一些,躲过守卫倒也不是很难。”

    “乘他睡着的时候杀死他,这样做合乎道义么?”赫连琴又摇头说道。

    张延沉吟少许,说道:“当然不合道义,但胡图澄是个懂邪术的妖人,如果拘泥

    于道义的话,我们大概没法和他对抗。”

    “我不是要拘泥道义,只是想要知道我们是不是已经想尽了办法,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就仓促地决定用这个看起来很卑劣的手法?”

    张延有些无奈,说道:“自然,我们还可以想别的方法,只要在今天晚上之前定下来就好。”

    几个人冥思苦想,又提了若干方式,到都觉得想不出比夜里潜入胡图澄营帐更好的法子来。

    他们说话间,宋衍已经将无影剑安在机关人的手中,他细细地调节簧片和齿轮,毫不关心其余几个人在说些什么。当几个人的讨论陷入到泥淖中,宋衍举手说道:“各位,请看我的墨家剑法。”

    他把机关人放在地上,手指在它本后轻轻一扳,那机关人抬手拔剑,将剑横在胸前,做了一个起手式。接着身形下蹲,剑身平着向前缓缓推去,及手臂完全舒展开,手腕一转,将手中剑剑尖朝下,屈膝下蹲,以自己右脚为圆心,身躯转动,手中剑抡了一个半圆。这是墨家剑法中非攻决中一式,动作最为繁复。接着机关人又接连使出数招,分别是非命和非乐中的招式,杂糅在一起。只见机关人步伐移动灵活,手中剑式纵横开阖,活灵活现,令人既想鼓掌叫好,又觉得悚然而惊,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延抱着双臂观看,说道:“你平时不怎么习剑,但你对剑式的理解也挺不错的,重新编排之后,套路更加好看了。但这机关人和以前我见到的那个,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我觉得这是它自己在使剑,而不是你调好的步骤。别的动作就算了,剑柄和剑尖的力道,那细微的力度,只有会用剑的人才体味得到,你自己剑法也不怎么好,怎么能用几块簧片就可以控制得这样好?”

    宋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傲然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别再抱着旧的印象来评判我的机关人。”

    张延听宋衍说这话语气十分捉摸不定,又像是动了些气,又像是在调侃,也有些像是在辩解,试图隐藏什么,心里不得要领,扭头去看赫连琴。

    赫连琴倒是全没怀疑宋衍,说道:“这样的机关人好极了,我们把他放进胡图澄的营地中,胡图澄见了一定好奇,会放在身边把玩。到了半夜,你让机关人活动起来,一路走出营帐,一直走到我们设伏的地点,不由他不跟出来瞧个究竟。”

    他们刚刚设计的引杀死胡图澄的路数莫衷一是,既要满足不和胡图澄陷于公开打斗,又要一招制敌,避免胡图澄使用邪术,还要能把被制服后的胡图澄尸身抢运出来而不被僧众发现,要求既多,并且还要合乎道义;思索和争论半天,简直就只剩下要么不要道义,在乘胡图澄睡着的情况把他杀死,或者要道义,就什么也不做之间选择其一了

    。现在先看宋衍调试机关人做出妙到巅极的表现,再听赫连琴说出以机关人引诱胡图澄出营的法子,都觉得只有这个法子可用,别无他想了。

    张延脱口而出地说道:“好极了,就用这个法子,这样他是醒着的,即便我们一箭射倒他,我觉得只能这么做,也不算不遵守道义的了。”

    赫连琴轻轻叹息,虽然她不尽然同意这就不算不遵守道义的说法,但她也意识到,道义不是一道标注分明的界限,实则是可高可低可远可近的,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些。要制伏胡图澄这样的魔头,大概只有靠不拘泥,大胆出奇,才可以满足两边的要求。

    他们又商议一番,最终计议已定,预计就在今夜实施,便分头出门准备。张延和郑柯去选择伏击的地点,挖掘藏身的坑,设置陷阱;宋衍抵近胡图澄的僧兵军营,观察动静,设置机关人的行走路线;赫连琴去和姚玉茹通报情况,然后再赶去伏击现场。

    赫连琴出门的时候,发现毛玉儿不在,先是以为她自己回家去看父母,最好她留在自己家里就和张延断了联系,随即想到以她在山中所表现出的秉性,一个人更可能去的地方是姚玉茹那儿,心中不由一紧,只盼望自己想错了。她走到王支重家门前不远,望见毛玉儿正走出来,心里原本已经有些接纳她的心肠,这会儿顿时变成敌意。

    她冷着脸侧身让过毛玉儿,并没打算和她说话。毛玉儿却停下来,对赫连琴说道:“琴姐姐,我是来找姚姐姐,想要帮忙的,但她不肯。”

    毛玉儿似乎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魔力,她一开口,赫连琴觉得又没那么厌恶她了,勉强和蔼地说道:“这儿的事,你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毛玉儿摇摇头,说道:“我当然能帮上忙。”她说完这句,目光迷惘,神不守舍地又补了一句,“我当然能帮上忙的,我什么都肯做。”

    赫连琴听她的声音落寞无助,显然是姚玉茹毫没给她好脸色看,又涌起些同情来。但她觉得不能说得更多了,点点头,便走进院门,丢下毛玉儿在外面。

    院门到姚玉茹住的房间并没几步,赫连琴这几步之间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的念头。毛玉儿来找姚姐姐,姚姐姐对她自然是不好的,自己也冷着个脸对她,此刻天已经快黑了,毛玉儿一个人走回去,发现屋里也没人在等着她,她心里不知该多凄凉;这种凄凉固然是她自己找的,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我可千万别陷入到喜欢一个人的困局里去。

    她进到屋子,见姚玉茹正怀抱着一只幼豹,轻轻抚摩它的皮毛,那幼豹将睡未睡,似乎是睡不踏实,姚玉茹正在设法安慰它。赫连琴在姚玉茹左边坐下,柔声问道:“姚姐姐,你今天好么?”

    姚玉茹脸色倦惫,低声地说道:“

    不大好。”

    “刚刚在门口我碰见了毛玉儿。”赫连琴也知趣地压低了声音。

    姚玉茹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赫连琴,像是期待她说什么,又像是劝诫她什么也都别说。

    “她和我相处了两天,我觉得她比看起来要好些。”赫连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什么冲动在推动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是吗?”

    “我知道,她喜欢张延师兄,她只是……”

    “我们别再说这个了。”姚玉茹猛地抬高声调,打断了赫连琴的话。

    赫连琴垂下目光,盯着地面,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本来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是为了另一件事。姚姐姐,我们预计今天晚上伏击胡图澄。”

    “为什么?”姚玉茹仿佛楞了一下,迷茫地问道。

    “有他在,姐姐就没法对抗姚苌!而且,他看起来是个坏人。”

    “我说过,不要再死一个人了。”姚玉茹这么说,但语气不算很坚决;姚苌算人,但胡图澄真的应该包括在人类里吗?她不那么拿得稳。“你们很难杀死他,他懂得法术,有不死之身。”

    “我们只是伏击他,制伏他,然后,看看他的所谓不死之身到底是怎么回事。”赫连琴忍住了说出张延说的割下胡图澄的头看看的话。

    “别这么做。”姚玉茹简单而干脆地说道。

    赫连琴没想到等来这个回答,她来姚玉茹这儿原本没意识到要征得她的同意,张延并没委托她这么做,她只是出于尊重来告诉姚玉茹这件事。而姚玉茹明确地表示反对,是有什么理由呢?

    “为什么?”赫连琴问道。

    “不能擅自向姚苌开战,开战会死人。”

    “如果胡图澄被杀死,姚苌也就不可怕了。”

    “如果你们没杀死胡图澄,反而被他杀死了呢?即便你们杀了胡图澄,我也不会和你们站在一边,我说过,这里不要再死一个人了。你们,”姚玉茹停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必须停下来。”

    “是张延,他不敢和你说话,你也不搭理他。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决定,而你说不能这么做。这是,这是不对的!”

    姚玉茹听得明白赫连琴实际在说什么,她轻轻摇头,说道:“这是赤亭戎的事,是榆中的事,是我的事情,和墨家无关,我要你们别再管这件事了。”

    “姚姐姐,”赫连琴说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把他们拦下来,你别担心这个。”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我想留下来帮你,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她说完立即就绝望了,她想到这句话刚刚毛玉儿说的话差不多如出一辙,自己对毛玉儿所说“这儿的事你帮不上”,毛玉儿说“她不肯”的画面在赫连琴脑子里飞快翻过,她心脏飞快地跳,好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令她想要起身就逃。

    姚玉茹如同一块玉石,静静地望着赫连琴,像绳子一样拴住了她。姚玉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同时也没说别的任何话。

    那只幼豹安静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呲呲的鼻息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