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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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吉凶不可测

    姚苌在等一个人来到榆中,他不能来得太早,早于姚苌手头掌握足够的兵,也不能来得太迟,迟得粮食都被吃光。

    他这次来榆中征兵,在部族里虽然受到了极大的抗拒,甚至前所未有地流了血,但第一批入伍的年轻人并不厌恶当兵,他们对姚氏仍然保有尊崇,对军营充满好奇,渴望离开榆中小城,到外面去闯一闯,建功立业,这比他们原本在榆中的生活要有希望得多。

    这些新兵没有发给兵刃,只每人配发一根一人高的木棍,以五十人为一队,每队在三名老兵指导下熟悉号令,练习列队,行进,展开,学习以队列,以伙伴为依靠接敌的姿态。按照总练兵官姚参的说法,这些是军人的根本。要先以号令和队形为基础的练习都纯熟了,才谈得上长枪、朴刀、弓箭、马匹的习用。

    姚参的这个观点就一般而言,姚苌是赞同的,但此时是非常的时刻,新兵需要尽快投入使用。他有心要姚参速成这批士兵的教练,但又说不出口。

    新兵军营设在打谷场上,这是榆中城外最平整的地方。在重新拿下榆中城后,姚绍将城东和城西的两处军营都移拔到西南方的打谷场近旁,马场和粮草分别设营新立起来,各个军营相联结起来后,规模已经颇为不俗。

    姚苌大部分时间都骑在马上,缓缓地走在打谷场的边沿,近处观看新兵们训练,他一边看,一边暗自琢磨接下来局势变化自己要做的因应。

    不需要姚绍给他汇报,单看打谷场上人头的密集程度也知道征兵并不顺利,预定征募四千新兵的计划,经过反复变化,包括井氏在城东门抗争,姚苌自己已经将要求降低到三千五百人,而此时三天过去,此时在打谷场上列队练兵的新人还不到两千人,刚刚过半略多。这还是在榆中人口最多的十几名节领们极力配合,将这些姓氏的预定员额全部缴清的情况下达成的数字。至少一千五百人要从其余的三十几名节领那儿去追索,压榨出来。

    姚苌并不担心最终能达成三千五百人的新兵编成目标,但编成速度比预计的要慢,也许要十天,更可能的是要一个月以上。他闷闷不乐地想,自己手中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每天都在等那个人来,但又希望他晚些才来,越晚越好,前提是自己贴出来的钱粮足够越来越多人马的支应。

    离开长安时,那个‘苻坚’没给他提供任何资助,他快速变卖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积攒的田产财物,找对他仍报有指望的长安商贾借了许多钱,找沿途的豪强或借或买,换来预计可以支撑五千人大约十天时间,也等于一千人大约可以支应五十天时间的粮草。千余部队由猇亭军营出发赶到榆中花了十天时间,经过一番争夺,迄今已经半月过去,部队由一千人扩

    充到三千多人,可供继续支应的天数一下降低到十天左右,而明天或后天,姚绍在金州其他戎部所借或雇佣来的士兵也将入营,据称有约一千五百人,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固然可以补足在榆中所少征的兵员数,但也使得接下来粮秣足以支应天数将会降低到五天以下。

    时间令他煎熬,当然,可以在榆中就地取粮,但姚苌也知道,最好一丁点都不要,他甚至没有对此做提前的预备。他还是希望那个人尽快到来,哪怕在榆中他最终只能带走两千新兵,也强于继续淹留而在榆中本地取粮。征兵是损毁姚氏在榆中赤亭戎的长期未来,就粮则可能在短期就掀起反抗的风暴来。

    胡图澄偶尔会来找着他,敦促他推动榆中兴建寺院的事情,但胡图澄也完全知道,兴建寺院在眼下根本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带来的消息。两个人都为这个而焦灼,这件事如此重要而使他们过于焦灼,以致没法谈起,只能掩藏在心头。

    因为这个原因,姚苌有一阵子几乎完全忘记了姚玉茹在榆中的存在,他也许偶然和胡图澄面前提到她,最多只问了一句“她现在没再给我们制造什么麻烦吧”,还没等胡图澄说什么,他就自己转移了注意力。胡图澄则是有意的不提起姚玉茹。

    黄昏时刻,姚苌打马返回自己的营帐,姚绍趋马赶上姚苌,对他说道:“哥哥,我们只还剩三天的存粮,今天就要召集节领们来商讨在榆中征粮的事情,不然就来不及了。”

    姚苌颚中唔了一声,并不作答,他想,朱肜今天晚上就会来到。

    跟着姚苌行了一会儿,姚绍不得要领,又开口问道:“哥哥,你是同意了么,那我该安排他们在什么地方来开会商讨呢?”

    姚绍吃过姚苌心不在焉的亏,他不再问姚苌好不好或要不要的问题,而是问姚苌,会议应该安排在什么地方。

    姚苌无名火起,侧身一鞭子狠狠抽在姚绍脸上,姚绍措不及防,啊呀一声叫,仰后摔落马下。姚苌一鞭子打倒姚绍,还不解气,对错愕的侍卫吼道:“捆起来。”

    侍卫们慌慌张张地跳下马,将姚绍扶起来,同时把他双手反剪按住。姚绍又愤又愧,又是不解,头扭在一边,不看姚苌。

    姚苌这时候也略微后悔,语气和缓许多,在马上说道:“把他押起来吧,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明天再来见我。”

    他说完,转身打马,飞快地朝自己营帐赶去。走进营帐之前,姚苌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侍卫,做了个不可入内的手势,然后才撩开帐帘走了进去。帐中彭启静坐在褥子上,搂着野利元轻轻摇晃,哄他入眠,见姚苌回来,彭启静略微偏过身子,遮挡住怀中的野利元。

    姚苌走到她身后,轻轻地说:“还没有睡着么?”

    彭启静用更轻声

    音说道:“快了,本来就要睡着了,你来了就前功尽弃,别吵,我再重头来。”

    姚苌坐下,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好一会儿,彭启静将睡着的孩子放在褥子的一端,搭上薄被,这才转身过来,对姚苌说道:“他总算是睡着了。”她见姚苌面有忧虑之色,又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么?”

    “并没什么事,不过我在等一个人前来,不知道吉凶,你有空时,帮我占上一卦。”姚苌说道。

    彭启静走下床榻,为姚苌他解下盔甲,一边说道:“我跟大娘学过占卦,但我以前从来不是大神官的人选,所以没机会施用,也不知道准不准。”

    “准不准是看什么,占得多就准么?”

    “要看灵性,神官所学的是技法而已,大神官传承的才是灵性。灵性很难说清。”

    “是有了很高的灵性才继承做大神官,还是大神官之位赋予了这人灵性,谁是因,谁是果?”

    “我不知道。”彭启静说道。

    “大神官不是有个灌注的仪式?”姚苌有些明知故问地问,仍然抱着微茫的希望。

    “所以我才不知道。”彭启静勉强地微笑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不管如何,你还是帮我算上一卦。算算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来了之后所传递的消息是凶还是吉。”

    “你太贪心了,卦相哪儿能让你看到这么多,我猜最多看出消息的吉凶而已。”

    “如果你算出了一个结果,不论是吉还是凶,而那个人根本没来,那意味着什么?”姚苌咄咄逼人,略有些挑衅地问道。

    彭启静有些为难,但也不算太尴尬,说道:“说明了吉凶所主的是别的事情,而不关这个人什么事。”

    姚苌点点头,疲乏一下子占据他,他双手张开,搂住彭启静的腰,头埋在她的胸前,喃喃说道:“今天我要睡在你的身上。”彭启静稍微推了一下,也就容忍了他。她后退着躺倒在床榻上,使姚苌趴在自己身上,她轻轻拍打姚苌的背,好像在哄着野利元入睡一般。

    姚苌也便真的很快便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夜里,姚苌猛的醒来,他听见远处一串马蹄声响,一时还分不清是梦是真。但他撑起身来,转头见彭启静侧身睡在身边,听那马蹄声越发接近近,逐步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姚苌小心地起床,走出帐篷,十步之外的守夜侍卫快步迎到他身边,说道:“将军。”

    姚苌问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那侍卫朝辕门方向张望一番,说道:“是听见有人来,可是还没到。”

    姚苌哦了一声,便站在原地等候。侍卫问道:“将军,要不要搬个马扎来?”

    姚苌说道:“要两个。”

    侍卫应声去了,他手提着两个马扎来时,辕门守卫已经领着一人走到姚苌面前。他赶忙快跑两步,在姚苌侧前摆

    好两个马扎,说道:“将军,马扎来了。”

    姚苌招呼着那人坐下,一边吩咐侍卫道:“你留意看,别让人靠近我们二十步以内,有的话,杀无赦。”

    此时夜深人静,营中并没有什么人走动。侍卫也应诺去了,他用脚量出二十步距离,召唤来附近几个巡逻的士兵,疏疏松松地以姚苌和来人为中心围成十步半径的一圈。

    姚苌对坐在自己对面那人说道:“夜里来有夜里来的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

    对面那人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我们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这也说不上不好。”

    姚苌默然了一下,说道:“情况现在如何?”

    对面那人说道:“一如计划,再好也没有。”

    “我这里接下来该如何做?”

    “三天后我将随阳平公到姑臧城吕光的大营宣慰,事情将发生在那儿。将军明天便往北开拔,我有了消息,下次没法亲自来,会有人为我送到将军这儿来。”

    “姑臧那儿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将军,许多事情事后来看明镜一般,可在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现在说给你听,只会增加你的烦恼。”

    “我上次由涪城回长安,生死悬于一线,我仔细回想,和大人上次给我交代事情也这么不清不楚有莫大的关系,这次如果你不说个明白,我明天就不向北去,而是开拔向东,往我本来该去的驻所去。”

    “姚将军,这是大事,天大的事情,你听我的劝,不要任性。”

    “我是个蛮夷,不讲道理。”

    对面那人被噎住,好一会儿才说道:“阳平公苻融到姑臧大营后会在军中被刺,如果吕光一起被刺,你就只消带着一千骑兵赶到姑臧大营接管局势,这是最好的局面,可以一举掌握征讨西域的七万大军。如果吕光没有一同被刺,你就要率领全军赶到姑臧,以谋害阳平公为名逮捕吕光。如果他抗拒,则你这里要有足够的兵力,立即围歼吕光和他的姑臧大营。那儿有最多估计会有两千人,你这里已经募到了六千之数了么?”

    “非常接近。”姚苌口中说道,他心里想,六千人的话,哪怕即刻启程我也没法不让他们饿着肚子行军到姑臧,考虑到大部分是新兵,走到姑臧就全散了,弹压也压不住。

    “吕光是带兵的人,但姑臧大营大部分是幕僚参谋和后勤辎重部队,我估计适合作战的士兵不超过一半。所以如果将军手头已有六千人,不难能在一天内解决战斗的话,则局势也算全胜。”在黑暗中,那人停了一下,才又说道:“但一旦开战,就没有回头之路。”

    “我已经有了不回头的觉悟。”

    “唔,最坏的情况是,刺杀苻融的刺客失手,那我会发出消息,请将军立刻东遁,假装根本没这件事。”

    “朱左监,你跟在阳平公身边,此行可危险得很。”姚苌觉得已经获得所有希望知悉的事情,心里放松下来,他转换了语气说道。

    朱肜在黑暗中仿佛笑了一下,说道:“未必危险过此时的长安城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