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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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凄惶焦灼

    王若桦翻开他编造的名册,一个个地指给王支重看,王支重只看到王统殊和庹万年的名字,从头到尾并没有王统兰的名字。

    王若桦一边偷看姚玉茹,一边对王支重说道:“这个名册就可以证明,你家小兰就不是被编进姚大人的军中,你还是到别处去找找吧。”

    王支重又愤激,又茫然,失声说道:“如果不是被姚苌掳走,还有哪儿在抓人?阿兰二叔明明看到的就是姚苌的兵把阿兰抓走的。”

    王若桦看了看姚玉茹身后的赫连琴,他谨慎地把王支重拉开两步,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到南门外一里那儿去看看,或许在那儿。”

    王支重脚下一软,王若桦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肘,又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急啊,我只是说,那儿有个营地,他可能被关在那儿了。”

    王支重长舒一口气,软软地一拳打在王若桦的背上,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

    他转过身来,对姚玉茹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道:“大概真的不是被姚苌抓走的,是另有别人,阿娘可愿意跟我往南门去?”

    姚玉茹点点头,便跟着他走。三人出了榆中城南门,便望见偏东方向一里之外山岗处就有一座军营,姚玉茹问道:“就是那里么?”

    王支重有些犹豫,又像是终于舒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之色,说道:“那儿本来是赤亭戎的墓地,大部分人死后都葬在这里,可为什么要在这里新建军营。”

    姚玉茹心中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她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胡图澄。”

    军营外有许多士兵守卫巡逻,见姚玉茹三人靠近,一队士兵手持短刀靠近过来,挡住去路。姚玉茹大声说道:“我是姚玉茹,来找胡图澄。”

    士兵们让开一条道,三四名士兵引着他们进了军营。姚玉茹见营中只四周扎下几十顶帐篷,中央却是空着的,几十人盘膝坐在空地上,几个士兵正在挨个给这些人剃头。王支重唉声叹气,不敢奔到那群人中过去找人,只跟在姚玉茹身后,随着士兵的引导来到一顶帐篷前。

    胡图澄闭目盘膝坐在地上,身后站着几个人,都穿着宽松的僧衣,手中执着木棍。

    士兵通报了姚玉茹三人来访,胡图澄睁开眼,抬手让士兵退下,又转身让身后几人站得远些,只剩下他一人面对这姚玉茹三人。

    姚玉茹先开口说道:“王家有一个孩子被绑走了,但又不在姚苌的名单上,我们到这里来找找看,大概在哪里?”她扭头看了一眼空地上的那群人。

    胡图澄盯着赫连琴看,问道:“这位姑娘是?”

    赫连琴毫不示弱,傲然说道:“我是赫连琴,是玉茹姐的帮手。”

    胡图澄仰头打了个哈哈,说道:“帮手,好。”他转过头对姚玉茹说道:“前天我提的那个提议,你考

    虑得如何了?”

    姚玉茹皱眉,说道:“我没再考虑,当时就已经清楚明白地回绝了你。”

    胡图澄喃喃自语地说道:“真可惜。”

    姚玉茹接着说道:“王家的这个孩子,名叫王统兰,是不是在你这儿?如果在,我想请你放了他,他家中已经没有别的男丁。”

    胡图澄睁大了眼睛,夸张戏谑地望着姚玉茹,微笑说道:“仅仅是一个孩子的话,你大可以去找姚苌,帮他家要回其他的男丁来,为何要到我这里来要人?姚苌要征走四千人,我这里统共还不到一百人。我们现在不算敌人了,但就算我给你面子,你从我这里要人的难度总归是去他那儿讨人的四十倍。”

    姚玉茹听了,脑子里有些乱,她看向王支重,有心要问他是否同意如果要不回阿兰,另一个孩子阿殊也可以?但又觉得这么问实在无礼之至。而王支重也一脸的茫然。

    胡图澄接着又说道:“姚苌要的是人数,最后不过是在战场上一刀一矢就送掉的运命而已。我这里却选的是可造之材,他们中大部分会活到老年,日后名动天下者有之,功成名就者有之,继承我的衣钵者有之。从我这里讨走人,就算我答应,对于这个孩子而言,也极为不智。”

    姚玉茹几乎已经被他说服,问道:“他们在你这里,是做些什么?”

    胡图澄抬手指向营内空地上那些正在剃度的人群,说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是离开家当兵,当兵或许十死九生之余,还会返回家中,娶妻生子,延续家族。而在这里,他们出家成为修行知法的迦南行者,我会传授他们知法。他们不断地领会知法的真意,身体力行,传播和弘扬知法,使更多的普通人加入知学修行的道路,学知法的人多了,世界才会变得更好,消弭战争,永续和平。”

    姚玉茹本想说以胡图澄你此时的作为,实在无法得出学知法的人多了,世界就会变得更好的结论,可她也知道从这儿说起,前面不远便是死胡同,只能说道:“出家修行听起来很好,可是又一想,似乎比去当兵还坏些。”

    胡图澄不以为忤地微笑,说道:“十个当兵的,死时的年纪加起来不到三百岁,其中一人可以有家有室而已,十个僧人,死时的年纪加起来六七百岁。究竟那个境况更坏些?”

    姚玉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胡图澄怜悯地看着姚玉茹,说道:“王家的父母托你要人,你就来要人,张家的父母托你来要人,你就也来要人,那四千人差不多有两三千个家庭,他们一一地都来托付你,你忙得过来吗?你想要要回那么多人,姚苌又会如何对待?”

    “可是,至少应该给别人留一个男丁下来。”姚玉茹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都距离此刻的实际情况太远,做具体的争辩

    的话,不得不在大原则上让步,而在大原则上让步,具体之争就微弱无力。

    胡图澄哦了一声,问道:“这么说,只要给一家人留下一个男丁,你就打算认可姚苌的征募,不再抗拒了?”

    姚玉茹悚然而惊,说道:“并不是。”

    胡图澄废然而叹,说道:“所以,你实在应该仔细想想我的提议,而不是一味逃避,那是许多事情的缘起。一件事如果不能解决根本,就算你再努力,也是螳臂挡车。”

    见姚玉茹的话胡图澄挡个水泼不进,旁边的王支重心中焦灼,跪下对胡图澄磕头,一边说道:“大师,求你放了我小儿子吧,你如果肯放了他,我一家人都皈依知门,捐出所有财产,只是做在家的居士,一辈子礼知修道,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胡图澄怫然不悦,说道:“糊涂,你儿子具有修行的慧根,投入我的门下,胜于去做农夫千倍。在家修禅,不过是知教的小道而已,出家修行,修己渡人,发愿完愿,才是知教的大乘之道。”

    王支重磕头磕得更快,头皮都磕破流血,一边说道:“大师,求你放了我儿子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他说不出别的,只能将这样的话来回重复,冀图以受苦的诚意哀告来感动胡图澄。

    “糊涂,我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你怎么说也没用。”胡图澄语气强硬地说道。

    赫连琴上前两步,扶住王支重,让他别再一直磕头,对胡图澄沉声说道:“你这样抢夺别人的子女,算是什么修行?”

    “你只看到抢夺的表面,却看不到这么做的实质是改变,改变他们愚昧的去路。”胡图澄对赫连琴语气和缓地解说道。

    赫连琴大怒,拔出手中剑,剑尖指向胡图澄的胸口,说道:“你如果不放人,我就杀了你这个秃贼!”

    胡图澄腾地站起身,脸色阴沉,目光严厉地瞪住赫连琴,毫不畏惧与退让,也不说话。

    姚玉茹刚要出言拦阻赫连琴,却见赫连琴手中的剑尖颤抖,像是马上就握不住了,登时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稍一迟疑,赫连琴“啊”的一声低呼,手中剑剑尖朝下坠下,从手中脱出,重重地插入泥土中。

    赫连琴倒退两步,又惊又怒地瞪着胡图澄,站定一时不敢上前。

    姚玉茹先对赫连琴沉声说道:“别妄动。”然后转身对胡图澄,说道:“这事情非要从做那个选择来解么?”

    胡图澄对姚玉茹又是另一番脸色,和风旭日般地说道:“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式,除了只对一人之外,其余都皆大欢喜。而你知道我说的那人是谁。”

    “你给我两天时间,我再想想,也做一下准备。”姚玉茹压低了声音说道。

    胡图澄点头,说道:“好。”

    “但今天你先让王家的孩子随他父亲回家,”姚玉茹讨价还价般争辩

    道。“至少这一个我要带走。”

    胡图澄没再多想,转身招了招手,一个随从跑过来。胡图澄给他交代几句,那人跑到正在剃度的那群人中,挑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带过来。王支重见了,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儿子。

    能找回儿子,王支重在回来的一路上感恩戴德说了许多,但在姚玉茹耳中听来,只觉得更加讽刺,她想对王支重说此事不可外传,免得引起请她要人的风潮来。可王支重的孩子被掳走又回来,许多人都看得见,这可隐瞒不了。她思来想去,干脆什么也没说。

    姚玉茹与赫连琴回到住处,张延也恰好回来,满脸阴郁。赫连琴忍不住问他缘由,张延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探视井家的人,他们没有了所有成年男人,只有一些孩子,接下来的生活大概会十分艰难。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为其他人而死,但没人领他们的情,我看姜成焕说的也只会是一句空话而已。”

    赫连琴已经听张延讲过榆中城东门一战的来龙去脉,姚玉茹目睹了其中一部分,心中各自觉得沉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姚玉茹先开口对张延说道:“你是觉得没和他们一起在城门口上殉难,十分对不起他们。不要这么想,你能活着,是很好的事。”

    张延被说中心事,脸色更加难看,仍是满心怀的郁积,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大师兄,你何不邀请井家的人到云中邬居住?云中邬空了许多地方出来,他们在云中邬会生活得很好,没人会征兵,或者强迫他们出家。”

    张延脸色沉霭略散,现出一点喜色,说道:“我居然没想到这个,真是糊涂。”

    他看向姚玉茹,却见姚玉茹并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比刚刚回来时要消沉得多了,本想询问一句,可始终惭愧,竟然问不出来。

    赫连琴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想起毛玉儿来,心中不由凄惶,强行找话说道:“玉茹姐,刚刚胡图澄说的给你什么提议,你还在考虑之中的,究竟是什么啊?”

    姚玉茹看看张延,看看赫连琴,想想接下来要做的抉择,心中纷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