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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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面壁图破

    姚玉茹信步走进的那家民家,姓王,是节领王若桦这一支的亲族,家中有七口人,男主人王支重,女主人姓庹,上面有一个老父亲,下面有三个子女和一个帮佣,平时以贩卖皮毛到金城,从金城买回布匹的生意为生。他们家有两个适龄的男丁,一个女儿行将招赘,按姚苌的征兵令,两个男丁必出一人,另外女儿要招赘的那个巩家的男子也在征召之列,差不多形同三个男丁要去其二,一家上下敢怒不敢言。

    王支重和老人都认得姚玉茹身穿的袍服所代表的含义,这几天榆中城内所发生的事情哪怕不十分清楚,基本的脉络还是有的。他们恭敬地奉迎姚玉茹,将女儿遣到姑姑家中住,把女儿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姚玉茹住,提供饮食。姚玉茹留在榆中和姚苌周旋,本来就是为了要恪尽自己的职守,也就丝毫不觉得叨扰了王家。王若桦获悉之后,也来拜见一番,晚上陆续又有一些节领知道这事,纷纷上门拜访,安排若干男女在王支重家中供姚玉茹差遣之用。这些人并非敢于对抗姚苌,只是寄万一的希望在姚玉茹身上,希望局势还能争取到一定回寰的余地来。

    姚玉茹从庹妇那里讨来一支笔,写了封信封缄起来,召唤来一只北地朱雀,捆在它的腿上,和它密密地叮嘱一番,让它飞去送给某人。接着,她好好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坐在屋内,既不出门,也不吩咐任何事情,只是一个人坐在屋内,面壁思索。

    彭启静上午来探视,姚玉茹也沉默着,不说什么话。彭启静回去给姚苌一说,姚苌觉得惊讶,除了一边督促各姓节领加紧造册募兵之外,派了两百人将王支重家团团围了起来,让进也让出,只是将控制住姚玉茹的意思做在明处,显得和她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张延和赫连琴在榆中城外落地之后进城,打听到姚玉茹的所在,未被阻拦,走进房间的时候,姚玉茹正背对着门口,席地而坐在屋子的中间,面对着墙壁。

    两人在她背后站了许久,张延心中优柔胆怯,没有开口,也没上前一步在姚玉茹面前坐下。赫连琴也满怀心事,静静地站在张延身边。

    踌躇再三,赫连琴开口说道:“玉茹姐姐,是我,是小琴。”

    姚玉茹的肩膀似乎略微松弛塌下一些,显然她听见了赫连琴的话,但也仅仅如此,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转过身来的意思。

    张延轻叹一声,就在姚玉茹身后一侧坐下,如同她朝着自己一般。赫连琴上前半步,跪下身子,她使自己和姚玉茹的头在相同的高度,去看姚玉茹究竟在看墙壁上的什么,那墙壁只是寻常泥墙,没什么图案,也似乎没什么值得一看的。

    她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张延,张延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姚玉

    茹身子一震,双手触地,支撑自己站起来,转过身,认出是张延和赫连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尽力展现出微笑来,说道:“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不见。”她拉住赫连琴的手,说道:“我大概是魂游太虚了,听见了你的声音,却没意识到你就在我身后。”

    她坐了下来,赫连琴也坐了下来。

    赫连琴见姚玉茹神色恍惚,忙先开口说道:“玉茹姐,我们是来接你离开这里的。”她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说道:“外面有许多兵,但看得倒不是很紧,姐姐可以自由地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么?”

    姚玉茹看看赫连琴,又看看张延,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走,我不会离开这里。”

    赫连琴虽然不明白,但也料到几分,说道:“我听大师兄说了此间的情势,情势看来很难挽回,姐姐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姚玉茹说道:“我和这里有很深的血缘,已经接任了赤亭戎的大神官职司,守卫部族是我的职责,我没法离开这里。”

    赫连琴看了一眼张延,说道:“这样的话,似乎也好。”

    张延目光低垂,望在姚玉茹面前的地上,开口说道:“那么,你和姚苌已经达成妥协了?”

    姚玉茹疲惫地轻轻摇头。

    张延沉思了一下,问道:“如果没有妥协,那现在算是在对抗么?”

    姚玉茹轻轻点了点头。

    张延抬起头来,注视着姚玉茹,又问:“那么,战场在哪里?”

    姚玉茹嘴唇动了几动,却没说出话来,像是极为为难,又像是还有所顾忌,不肯说出来。

    赫连琴说道:“玉茹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如果说天底下还有无私助人,不惧牺牲的人,那就是墨家子弟了。”

    姚玉茹仍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我想要从姚苌手中救下赤亭戎,不让他在榆中征走兵,不全族改信知教;可我同时又发了一个宏愿,要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再死一个人。可是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有这样的法子来。我不要你们为了这件事去杀任何人,或者被杀。”

    她先前在姚苌面前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排除了胡图澄的,而胡图澄主动示好,给她了一个极有诱惑的选择,虽然那个选择仍然是指向要杀一个人,但在她未做这个选择之前,连胡图澄也排除在外了。

    赫连琴和张延听了,不由面面相觑,都觉得要对抗姚苌已经是极难,穷极一切手段或许可以勉强达成,但不死一人则是自设桎梏,绝无可能之事。

    “现在云中邬的羯人大概很快就要搬空,不然你带着愿意跟你走的戎人部众,迁往云中邬。姚苌找不到云中邬,找到也攻不进来,是一个保全的去处。只是云中邬体量不大,容纳人数有限,大约以一千人为限,这是个为难处。”张延说道。

    赫连琴接口

    说道:“前年我师父和师伯在谋划扩展云中邬范围的举措,但范围只是稍稍扩大,而云中邬的坚固程度就降低很多,这事似乎不太可行。”

    姚玉茹和两人这么对谈少许,脸上惫态已经消褪许多,有了少许光泽和笑容,说道:“我这一天来,想出了三两个法子来,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前一个我立即就着手去试了,也许一两天内就有进展,而后一个也许要求助两位。”

    她的“求助两位”四字在张延和赫连琴耳中听起来极为生分,如果不生分,就应该说“请你们来帮我”才对,张延心中惭愧升得更高,而赫连琴也觉得这生分一定事出有因,多半是姚玉茹已经知道了毛玉儿的事情。

    她伸出手,拉着姚玉茹的袖子轻轻扯摇,说道:“玉茹姐,你可别用求助这个字眼,我们是很好的……”她没想好该怎么说,含混着过去,“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一定就去做。”

    姚玉茹微笑,说道:“好。”

    她看看两人,说道:“先前我已经让姚苌签下誓书来,但在那时,我不小心着了胡图澄的道,誓词并不是姚苌签的,而是由胡图澄所写。”她说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心想,这是彭启静说的,到底是不是,可没法做证明,但我已经将誓词由让她拿走了,拿走不拿走又有什么区别?

    她稍微这么停顿一下,接着又说道:“没有实质内容的一张空空的誓书,哪怕是姚苌自己写的,也没什么意义。我的第二个想法是想劫持一个人,以此为实质的内容,要姚苌再次签下不在赤亭戎征兵和让部族改信知教的誓言来。”

    张延立即就想到了,说道:“要能实实在在地威胁到姚苌做这决定的人,而且过了威胁时刻也不能反悔,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这人是谁?”

    姚玉茹不自觉地轻轻摇头,显然她是极为抗拒自己这个想法的,但还是说出来道:“我祖母给我完成灌注仪式,临近结束的时候对我说,姚苌最疼爱的人就是他的儿子姚兴,如果制住姚兴,或许姚苌会在赤亭戎的问题上放手别图。我们是要制住姚兴,用他威胁姚苌,但不是要杀死他。”

    姚玉茹先前就听过姚兴的名字,从辈分上来说,姚兴是她的堂叔,年龄倒比她还小了许多,今年才十七岁,和姚玉黛一样大。姜月仪这么说,她只是这么听,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姚苌对她的行止发出针对她父亲和弟妹的威胁时,姚玉茹有那么一瞬间恼怒,几乎要对姚苌说出姚兴的名字来,总算是忍住了。之后胡图澄又提到这个名字,难免使得姚玉茹心中不想也想了。

    张延略作沉思,说道:“如果姚苌有把握你会践诺不杀人,那么这个威胁就是空的。”

    姚玉茹刚刚有这个念头时,已经隐隐想到这一点,听张延直接说了

    出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赫连琴心中发愁,勉强挤出笑容,说道:“玉茹姐,这时候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撤销掉不要死人的那个宏愿;你要知道,这和作茧自缚没什么区别。如果撤销掉了,用姚兴来威胁姚苌就是一步好棋;要知道,承认可能会死人,反而可能不会死人。另一个是,你说的是想了三两个法子,到底是三个,还是两个,分别是什么?”

    姚玉茹脸上表情变了几变,犹豫再三,有些扭捏地说道:“另外一个想法,更接近不会死人这一点。我以前认得一个朝廷的大官,想请他从中斡旋,逼退姚苌。可我实际上不知道他和姚苌的官到底谁更大一些,到底谁能压倒谁,只好试试看。我昨天晚上已经写了一封书信,由朱雀捎去找他。他如果赶来的快,就在明天或者后天。”

    赫连琴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这人年龄有多大?”

    姚玉茹抬头看了看张延,说道:“大约二十来岁。”

    赫连琴心中一沉,失望之情喻于言表,说道:“二十来岁能做到什么官,多半是比姚苌的官位要低了。”

    姚玉茹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尽然,他本人或许官职不大,但他的父亲大概权势很高,或许足以威慑到姚苌。”

    赫连琴心中有些隐忧,说道:“假设这可以,但是,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姚玉茹一愣,见赫连琴目光中有些许焦灼,心中好似明白什么,又不太明白,强展微笑说道:“为什么要用什么来交换?”

    一个中年妇人静静地走进屋来,在姚玉茹面前跪下,强忍恸哭之意,抽泣着说道:“阿娘,求你救救我家阿兰,他被姚苌的兵带走了,说好了只带老大和阿万走的。我们已经让到不能让的地步了,带走阿兰,家里只剩下三个老的和一个女儿,这可怎么活下去。”

    姚玉茹面色凝重,起身上前搀扶起庹氏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我还在想办法,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

    她说不出来一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