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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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交换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沙普尔才先开口说道:“这里十步以内已经没有第三个人,如果你是一名刺客,不管来自何方,现在就是最好杀死我的时机。”

    若恩轻轻哂笑,说道:“可惜我不是。”

    沙普尔也露出笑意来,说道:“对我来说你是个陌生人,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可信,值得托付,但我就当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好了。”

    若恩揉了揉眼睛,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值得托付的地方?”

    沙普尔说道:“埃兰全境人口上千万,常备之军超过三十万,财富不逊于西方的罗马和东方的塞里斯,周边向埃兰臣服的小国和部落甚至数也数不过来。但执掌这个帝国的,不过是一个凡人的君主,和一帮老朽固执的祭司团。一把匕首,一根羽箭,一小勺毒药就可以改变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我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执掌这个帝国数十年的,他把王位留给他的弟弟,我的叔叔,我乐于这样的安排。但这没持续多长时间,我又被推到这个充满尖刺的王座上,这很幸运,也很不幸,而我只不过想要先活下来。”

    若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能怎么帮助你?”

    沙普尔轻轻地点点,说道:“你刚刚所说的两点,正是我的心结,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你看起来像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若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阿里斯托主祭的形象来,他说道:“请快些切入正题吧。”

    沙普尔有些惊讶地望着若恩,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父亲一生顺从光明祭司团的意志,严厉镇压阿卡夏教,如果我改变这个政策,能指望阿卡夏教教徒对我效忠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沙普尔稍停又问道:“他们的效忠会如何体现出来呢?如果我放弃了依赖光明教会,而同时阿卡夏教教徒们仍然心向着君士坦丁堡,我大概连我叔叔现在的处境也不可求。”

    若恩陷入沉思,从安条克到泰西封的路上,以及在泰西封泰毗庭园中的静思,他设想过各种陈词,没想过沙普尔王对阿卡夏教会是这样期待求助的态度。他心想,要是没有娜基娅牵涉在其中,或许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沙普尔见若恩不语,又说道:“你请求我改变对阿卡夏教教徒的态度,善待他们。这很容易做到,但也不容易,不容易在于这会失去大量的奴隶和劳力,尤其是光明教会。我想知道的是,我这么做了以后,可以具体得到什么?除了阿卡夏教教徒的效忠之外,那很不容易落实为具体可数的金钱或军队的支持。”

    一个念头还来不及思索便在若恩口中脱口而出地说道:“也许可以建立一个不同于君士坦丁堡的阿卡夏教会,用来抵消光明教会对你的掣肘。”

    沙普尔脸色舒展开,看得出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他说道:“是的,这是我也想到的,但我没有人来为我做这件事,恰好你来到了这里,你会为我做这件事吗?”

    若恩那么说出口之后立即便后悔了,在泰西封新建教会,如果做不到当然另当别论,真的做成的话,就会真的帮到沙普尔,而这是他绝对不应该去做的,即便这是阿里斯托主祭想都没想过,但实质上可以使五元素派重新获得生机,帮助阿卡夏教获得理性的平衡,远比他旅行到更为遥远的塞里斯去开拓新的教会要现实得多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会很难,而且我另有我的使命,我已经说过了。”

    沙普尔有些失望,说道:“在我看来,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使命了。”

    “重要不重要是另外的标准,但是使我行到这里的,就是那个使命,我不能背弃它。”

    “即便我会同意善待阿卡夏教教徒,允许埃兰全境阿卡夏教的自由传播,把阿卡夏教教徒视为自由民,由国家出钱赎买阿卡夏教教徒的奴隶,使他们成为自由民,他们不用缴比波斯人更多的税,承担更多的劳役,你也罔顾这个可能性,而一定要坚持你原来的使命?”

    若恩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这件事,但不是我。”

    说完这话之后,他心中隐痛。因为假如有别人的话,那个人多半也不会按五元素派的理念来新建这个教会,阿里斯托主祭交给他的使命是使五元素派的主张得到尽可能的申张,而他有意地曲解为到塞里斯去,事实上背弃了承诺。

    他脑子里闪过卡里乌斯的模样,和他对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态:“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坏人。”然后他又想起了克洛伊,克洛伊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甚至不如几天前他见过一面的瑞秋。

    “塞琉西亚新城即将要落成,它主要由罗马的阿卡夏教教徒工匠们营建而成。按照原来的安排,新城建设完成之后他们会各自返回所来自的地方。如果你来发起一个和君士坦丁堡不同的新的阿卡夏教教会,我会允许这些阿卡夏教教徒们留在塞琉西亚,成为塞琉西亚的永久居民。塞琉西亚和泰西封隔河相对,这一对双子城将成为阿卡夏教和光明教和谐共生的象征。这不好吗?”

    若恩点了点头,说道:“这景象很好,但是我不能接下这个使命。”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要不要把阿莫斯和马伊萨科的事情讲给沙普尔听,也许他们是更好的人选。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说道:“我还不能答应你做这件事,但这也许不用马上决定下来,是吗?”

    沙普尔宽容地说道:“是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动,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应该过于仓促的做出决定。事实上,在这里,我不

    是我,你也不一定是你,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毫无拘束地做了一番假设和想象,这些都还要回到我们各自的真正身份去思考它的合理性。也许我们会全然推翻刚刚所讨论的,好像它们完成不曾存在过。”

    若恩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明天就会处死本尼达?”

    “大概是的,你希望我暂时别这么做?”

    若恩点点头,说道:“他刚刚接受了阿卡夏教的洗礼,成为了一名阿卡夏教教徒。不论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我恳求你赦免他。”

    “你从安条克来,你请求赦免本尼达,这两者有着什么联系么?”沙普尔问道。

    “你忘记了么?就是本尼达带我来的这里,他在被捕之前安排了我们的这次会面,就在刚刚,你还威胁我说我会和他同罪。”

    沙普尔有些尴尬地瑶瑶了手,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为他这么做,是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条件吗?”

    “他只想活下去。”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么?”

    “我也同样为千千万万的阿卡夏教徒向你呼吁,既然他是其中的一个,我当然不能把他剔开来对待。”

    “即便他犯了罪?”

    “我并不是法官,就宗教所定义的罪而言,他应该得到第二次机会。”

    沙普尔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注意到,你从开头的第一句话起到刚刚为止,从未称呼我为殿下,一直都用的是你。我可以知道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吗?”

    若恩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他飞快地想出理由来,说道:“我没受过礼仪的训练,或者我已经抛弃了它们。”

    沙普尔哑然而笑,说道:“没人会跟我这么说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这很好,你对我很特别,‘没受过礼仪的训练’,使我很容易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稍微停顿,接着说道:“再有三天,塞琉西亚新城的珀西神庙要点燃从伊斯塔科尔传递来的圣火,我要出席典礼,顺便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全国宣布。在那时候,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旁边。”

    若恩立即猜想到那会是怎么的一件事,他心如遭重锤,低下头,说道:“好。但是本尼达呢?”

    沙普尔没有回答若恩的问题,他第一次站起身来,走到若恩身边坐下,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抱若恩,说道:“多谢你,兄弟。”

    若恩僵直着身体,任由他抱拥。

    若恩并不把沙普尔当成是自己的兄弟,即便他没有兄弟,他也没有那么孤独,会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一个信仰迥异的人当成是兄弟。当然了,称呼为兄弟和当成是兄弟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的,而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原路返回,见到在黑暗中等候的塞纳,心中有了别样的感受。

    他们离开宫城,又坐上马车之后,塞纳开口问道:“

    你们谈的情况如何?”

    若恩说道:“比预想的要好多了。”他说完这句话,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中不由下沉。

    塞纳自然不会看到他的心事,又问道:“那么说,我们不会在泰西封待很久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发?”

    若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我有好几天没看到洛里斯了,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塞纳想了想说道:“事实上,不止是你好几天没看到他了,我想他应该是有好几天没回过我们住的地方了。”

    若恩有些焦躁,说道:“那他离开前也没告诉你他去做什么了。”

    “当然,我和他不算那么合得来,但我不怀疑他如果在做什么,那都是为了你。”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他没办法向塞纳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过于庞杂,只能缠绕着若恩一个人,而没办法向任何人提出来。阿里斯托主祭信赖他,给他更多的期许,根本原因是他是塞里斯的王子吗?克洛伊爱上他,也许是因为他首先挑逗了她?洛里斯为他出生入死,是因为上帝允诺他解除一个什么诅咒吗?而上帝眷顾他,使他从死亡中复活,使他通晓一切语言,甚至能让时光倒转,这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阿里斯托主祭的一个念头吗?瑞秋在他面颊上印上的那个吻是湿润的,怅惘得有如塞纳对他持续许多年的特殊情谊,那只是瑞秋第一次见到他。沙普尔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称呼他为兄弟。

    若恩想要用所有这一切眷顾,他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来交换娜基娅,交换她对自己持久的爱,使他拥有她宛如神造的容颜和身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