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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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生根发芽

    火气球逐渐离开榆中城,向山中飞去时,张延心中的惭怍愈加占了上风,他不自觉地朝旁边挪了几步,距离毛玉儿更远,而和郑柯挤在一处。郑柯看他一眼,心中有许多话要说要问,碍于毛玉儿在一边,也就忍住了。

    飞了小半日,眼见天色渐暗,郑柯操纵着火气球,选了山中一处平台的崖顶落地,落地之后,另一只也在旁边不远降落下来。

    张延满怀心事地走到地面上,还在茫然,郑柯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来,转身去搭手扶毛玉儿下来。

    赫连琴和聂沫走过来,走到张延面前站住。赫连琴打量一番张延和毛玉儿,开口问张延道:“玉茹姐呢,她没有和你在一起么?”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也没有称呼大师兄在前,而是直接就问姚玉茹在哪里,张延立即感受到赫连琴语气中的抢白,他有些尴尬,说道:“她被姚苌劫持走了。”

    赫连琴看了看他身边的毛玉儿,又问道:“可是你却在城墙上苦战,并没有去救她,这位姑娘又是谁?”

    张延连连摇头,说道:“事情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一两句话解释不清。”

    他转向郑柯,问道:“火气球什么时候可以再准备好,的确如赫连所说,我们要尽快返回榆中城,去搭救姚姑娘。”

    郑柯还没说话,赫连琴冷哼一声,说道:“如果我们没恰好赶到,你大概已经和这位姑娘一起,要么死在城墙上,要么被戎人双双俘获,搭救玉茹姐的事情,恐怕并不在你的计划之中。”

    张延被说得一愣,毛玉儿抢先开口说道:“没错,我和哥哥本来就是预备死在东城门楼上的,那儿已经死了许多人,所有人都是为了保留赤亭戎的气节而殉身的。”

    赫连琴听了也是一愣,对张延说道:“你还没介绍这位姑娘,她为何称呼你为哥哥?”

    张延口中嚅嗫,急切之间说不出话来,毛玉儿对赫连琴大声说道:“我是毛玉儿,他是我哥哥毛元,这有什么不对的?”

    张延听了,不期然地打了个寒战,才猛然想起原来自己竟然还没和毛家人介绍说自己的姓名。他抬起手,制止赫连琴看起来要和毛玉儿吵起来的样子,说道:“事情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你先别着急,我会慢慢说给的大家听,听完之后,再做评判好不好。”他转身对郑柯说道:“你快去查看一下,我们要尽快飞回榆中,火气球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郑柯哦了一声,说道:“今天晚上自然是不成的了,明天吧。”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另一个火气球走去,宋衍停在那边摆弄火气球,先前就没有过来。

    张延吁了一口气,对毛玉儿说道:“这事情都怪我,我甚至还没有给你说我的姓名,我姓张,名延。毛元是你哥哥的名字,昨天我们不是要借用一

    下这个名字么,使我可以藏在你家么,等待时机去救玉茹,仅此而已。我并不是你的哥哥毛元。”他这么说,也同时是说给赫连琴听的。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是,可是……”毛玉儿可是了好几声,又委屈,又迷茫,看看赫连琴,又看看张延,还是说不下去。

    赫连琴在一边看了,心中五味杂陈,说道:“这听起来也不怎么复杂,这不是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张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回到榆中城去,从姚苌手里把玉茹救出来,同时也把她送回家。”后面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毛玉儿。

    毛玉儿抗声说道:“我不回去。”

    张延语气严厉地说道:“这由不得你。”

    毛玉儿瞪着张延,眼圈发红,胸口起伏,大声说道:“你对我说过,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冒着危险爬上城墙,就是为了和你死在一起,你怎么能这么不领情!”

    张延听得毛发树立,他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毛玉儿的话来,可是昨天晚上他或许难免说了这句或类似的话。即便说了,也最多不过是普通的示好,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或许有之,也只是在裸埕之际,糊里糊涂地说出来。但这句话听起来的确是有问题的,连同那句死在一起的话合作一处,赫连琴和聂沫听了该作何感想,会怎么看待自己。

    但是,他也意识到,绝不可在这时候争辩说自己没说过这句话,那成何体统?而毛玉儿还没说出那时候她是在自己的床铺上,赤身裸体,这是不是她有意留下的某种后手呢?他琢磨着,觉得说什么都有极大的危险。

    赫连琴看看毛玉儿,又看看张延,语带嘲讽地说道:“你们并没有死,而是在这里,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聂沫眉头紧皱,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毛玉儿听了,破涕为笑,对赫连琴说道:“姐姐,我叫毛玉儿,你是张延哥哥的什么人?”

    赫连琴说道:“他是我的同门师兄,我姓赫连,名琴。这一位也是我们的同门师妹,姓聂,名沫。我们都是墨家子弟,想必这个他也还没告诉你。”

    毛玉儿朝聂沫点点头,聂沫也情绪消沉地还礼。

    “是呢,他还没来得及给我说。可是,我也不担心什么,他会慢慢地让我知道。”毛玉儿谨慎而确定地说道。

    张延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朝着郑柯那边走去。

    毛玉儿待张延走远,对赫连琴说道:“你不怎么喜欢我,对吗?”

    赫连琴一愣,说道:“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大概是我们才第一次见,我还有些不习惯。”

    毛玉儿微笑,说道:“我心里有什么话,只想直接说出来,一刻也不留在心里,说出来之后才舒坦些。你如果确实不喜欢我,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是愿

    意改的;又或者你其实喜欢我,我不问不就白耽误了。”

    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但笑容像是开了绽开的花朵一般,明媚而真诚。她的语气既自信也算不上过分,有着某种天赋一般的分寸感。

    赫连琴沉吟不语,有点儿被毛玉儿的微笑和言语所感染,刚刚她确实不喜欢眼前这个姑娘,部分因为她是陌生人,她们生活在云中邬的十几年,确实养成了不喜见生人的偏好,而另外一部分则是为了不在这里的姚玉茹,觉得她占了姚玉茹的位置,她是姚玉茹的敌人。而毛玉儿几番说话,显得她心直口快,心地纯善,和她自己原本的性子极为相投,的确令她喜欢。

    她转念又一想,这样的毛玉儿和张延看起来同样也互相映衬着,这没什么不好,甚至比不好要好得多了。她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和姚玉茹告别的那时情景,感觉又有一点怦然心动。

    毛玉儿察言观色,说道:“我看得出,这会儿你没那么不喜欢我了。”

    赫连琴自嘲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前,说道:“好吧,实际上我是诚心诚意地喜欢你的,绝无虚言。”

    她说这话,先还有些强迫自己,说完之后,觉得芥蒂全无,真心喜欢上眼前这个姑娘了。

    聂沫有些诧异地看着赫连琴,又看看毛玉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耷拉着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郑柯检查两个火气球,将两个火气球炭炉中的精炭合在一个炉子中,足以支持搭载三人前往榆中,另一个则只有留在山中。张延和赫连琴商议决定晚上就露宿在山中,第二天一早出发,郑柯、张延与赫连琴先乘火气球前往榆中,宋衍、聂沫与毛玉儿一起留守在山中,待郑柯在城中采买精炭带回到这里来接他们。

    毛玉儿知道了这个安排,满心的不高兴,说道:“我要和哥哥一起回到榆中城去。”

    郑柯此时已经知道了张延和毛玉儿的关系,有些尴尬地说道:“可是一只火气球只能坐三个人,四个人便飞不起来了。”

    毛玉儿对赫连琴说道:“赫连姐姐,你帮个忙,不如我们换一换,我先和哥哥去,你们再随后来,这样好不好?”

    张延在一边听了,铁青着脸,犹豫着拿不准应该用什么语气来表达自己的怒气。赫连琴又生气,又生不来气,她把手中剑给毛玉儿看,耐心说道:“我们先去榆中,是要赶时间办事的,你如果先去的话,能帮上什么忙?”

    毛玉儿垂下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她再抬起头来,眼里一泓秋水,眼角有些发红,对赫连琴说道:“姐姐,请你帮我想想我以后可以做什么,我想帮上忙。”

    她楚楚的神情,让赫连琴也禁不住怜惜,她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慰。

    这事情就算是这么解决了。

    到各自睡下的时候,毛玉

    儿看见张延选在崖间一处洼处歇下,走到他身前坐下,手指着近旁,说道:“我睡这儿,可不可以?”她嘟着嘴,一半是恳求,一半是撒娇。张延愣愣地望着毛玉儿,又是困惑,又是疲惫,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全挤在一起,说不出来,只好说道:“你随便吧。”

    他已经没那么气了,有些认命地躺下,背对着毛玉儿。

    毛玉儿并没在她指的那儿躺下,她站起身来,走到赫连琴近前,在她和聂沫之间的空地上卧下。聂沫已经飞快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但也许是假装的。赫连琴面朝她,看着她,表情柔和,并不说话。

    毛玉儿也盯着赫连琴看,有些讨好地,她想把自己善良温柔地一面展现给她看;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毛玉儿忍不住低声问道:“姐姐,你怎么还不睡?”

    赫连琴觉得胸中有许多话要说,这些话大体上是一致的,或许有少许的抵牾意见,最后说出来只有一句,她低声地说道:“别灰心。”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说别的,但毛玉儿听得懂,这一句顶得上千句万句,她嗯了一声,乖乖地躺好,闭上眼睛,觉得心满意足。

    第二天一早,郑柯点燃炉火,张延和赫连琴一起跨上火气球。火气球缓缓升起,朝榆中城方向飞去。在火气球上,张延望见毛玉儿站在宋衍和聂沫之间,正在说着什么。他们相互之间的距离和身体的姿势,像是毛玉儿从来就生活在他们之中,令张延感觉到,她已经像一粒种子一样,在这里生根发芽,再也无法驱赶,心中愈发沉甸甸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