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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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提议

    谢熏走进厢房,站在靠近谢玄卧房的一侧,凝神细听,实际上这里和谢玄卧房隔着两三个房间,自然什么也听不到;听,只是不自觉地这么做。她走到这里,为了单独一人,好清净地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之前父亲是父亲,他头脑清醒,身体还算康健,家中事都由父亲做主,自己什么也不需要考虑,考虑得更多的是怎么逃离生在这个家庭身为女子的命运,那也是一个越来越是个玄想,不会真的去那么践行,尤其在发现桓柏子说的尽皆谎言之后。

    她幽幽地想了一会儿父亲,感觉毫无办法,神情困倦,又想到了端木宏,端木宏和谢熏见过的所有建康城内仕人都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很大程度上体现为后者就是她的父兄叔伯,他们生老病死的轨迹如此清晰而乏味,庸碌而愚蠢,邪恶而残忍,相比起来端木宏是一个巨大的未知,跟他在一起什么都是新的,她所不知道的,这很吸引她,虽然她同时也能感受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危险。

    谢熏忽然听见气息的声音,她猛地转身,看见两三步之外,一个年轻男子静静地站着那儿,双臂环抱,正看着自己。她稍微一惊,随即便冷静下来,见那人服装粗鄙,又并非家中奴仆的装束,心中奇怪,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的?”

    那人看着谢熏,眼中闪过些惊讶,说道:“我本来刚刚已经走了,可不知怎么的又留下来,我不知道会这么遇见你。”他轻轻地摇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我认识的人,但你肯定不是她。”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谢熏问道,她已经隐隐猜到这人从哪里来,来做什么,她稍微侧着身面对着这人,戒备他忽然发难,脑子里盘算该不该大声呼唤,叫人来拿下此人,但父亲即便此刻还是父亲,他随时会变成另一个人,杜子恭自然不乐见自己的人被封堵,他会做出什么来?而堵住那人沟通外面的联系,又是否妥当;面前这人敢于不走,自然也是有所凭持的。

    “我姓于,名宜,适宜的宜,来自甬东岛上。”那人放下手臂,一手按在胸前,诚恳地说道。

    “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你找到了么?”

    “已经找到了。”

    他们打哑谜一般各自说着半句话,与其说是意趣,不如说是恐惧和戒备。谢熏隐隐觉得这些对话两人各自理解的意思或许并不相同,她不自觉地朝着父亲卧房的方向偏了偏头,心中一凛,刚刚自己过去,确认醒着的是父亲并非杜子恭,这人也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找到了,说完了事情,那你还不走?”谢熏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于宜退后了半步,接着又是一步,他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和话语

    令谢熏感觉恐惧,退后些让她觉得安稳之后,才带着歉意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马上离开,我信步走到这里,停留了下来,仿佛在等待谁,直到你进来。我见了你,发现也许这就是原因,我说过,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或许是这个……让我留了下来。”

    谢熏心中的惊惧略减,抢白地说道:“有些人长得相像,这又有什么稀奇。”

    “是不稀奇,”于宜说道,“但我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

    “那你可以走了么?”谢熏问道,声调里不自觉有恳求的意味。

    于宜眼冷心热地望着谢熏,他在谢熏脸上看到了更多和孙玥相似的地方来,即便眼前这个少女比孙玥遇难前的年龄还要小些,她自然不会是孙玥,也不会是传说中的投胎转世,这看起来更像是冥冥中对自己的某种诅咒,使他看到本来并非这个少女真实的容靥;而是自己印象的投射,或者这诅咒干脆就来自就在附近的杜师公。

    “我是这家主人的女儿,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谢熏见于宜神情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恐惧又升起来,怯生生地说道。

    “明月,是你吗?明月。”于宜鼓足了勇气,凝神对谢熏轻轻呼唤道。他想,或许是某种还魂,孙玥虽然死去,但她的魂魄未散,她投身到了这位姑娘的身上,并使他看到了她以前的模样,而她自己并没有醒觉。

    谢熏有些毛骨悚然,明月,她听过这个名字,有人也这么错认过她,她随即沉静下来,轻轻地问道:“明月,她是谁?”

    于宜猛地从迷梦中醒来,他在谢熏脸上看到了和孙玥完全不似的地方,先还只是一点,然后不相似的地方飞快地扩大,使她越看越不像孙玥了,整个的不像了。

    “我该走了。”于宜心中惨恻,转过身就走。

    “等等。”谢熏失声喊道。

    于宜停下来,转过身,问道:“什么事?”

    “我父亲,你是来找杜子恭的,他附身在了我父亲身上,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吧?”

    于宜微微地点头,并不说话。

    “我想,你可以留下来。”谢熏犹豫不决地说道。

    “我留下来做什么?”于宜心中一动,他在谢熏脸上又看见孙玥的神情,她说,还不知道明天,岛上的风暴会不会过去;和此时谢熏脸上一模一样的神情。

    “这件事,虽说是我父亲被杜子恭附身,被夺走了身体,但未尝也不可说是杜子恭被我父亲的身体所困住。他被困住出不来,久而久之心情大概会很烦躁,他有话要对自己信得过的人讲,有该办的事情需要吩咐人去办,总而言之,他需要人来陪伴他,有所纾解,这很重要。我可以做这个安排,你留在这儿,来去进出都自由方便,不需要躲躲藏藏的。”

    困兽犹斗,这是谢熏刚刚想到的,只

    是没有说出来;她想到父亲被困在自己身体里不得任意申张,而杜子恭同样如此;父亲有他原本的身体,有自己,也有端木宏和刘裕做帮手,并不算孤单无援,而杜子恭既失去了自己的身体,身边又没有可说话,可以吩咐做事的人,心中的烦闷无助或许远胜过父亲。他如果烦闷到一定程度,难免发疯,做出于各方都不利的事情来。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放在他身边,使他给外面有联系,固然或许会协助杜子恭为恶,但从舒缓他身心的角度,却有极大的好处。

    “懂了你说的了,但这不是我能做的。”于宜舒了一口气,说道,“事实上,他不信任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和他之间有说不清的仇怨,我不合适做这个人,而我也要回到甬东岛上去,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应该知道的人。”

    “你可以回去了再来。”

    “不了。”

    他走了出去,很快又倒退着进来,他神情变得奇怪,脸上表情有些发僵,走到谢熏面前,说道:“你说你是这家主人的女儿,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谢熏。”

    “我有一个提议。”于宜极为审慎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你愿意最好,不愿意也没什么,但我请求你多一点耐性,务必听完我说的话,然后再做决定,而不是飞快地判断我的动机,就做出干脆的决定,你要非常确定地知道我是在讲什么,而不是我没讲的那些,然后再做决定,这一点你能答应么?”

    谢熏心中已极为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于宜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有些紧张,嘴角上翘着,企图用傲慢来掩饰紧张。他目光望着地上,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然后他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谢熏。

    “我会回来。从甬东岛回来之后,我想要一直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不止是呆在这儿,我想做你的守护者,保护你远离侵害,离于任何的侵害。”于宜昂着头,有些局促地说道。

    “我希望你可以欣然接受这一点,这就是我的建议。我不是在唐突地请求什么,在这件事上,除了让我守在你身旁保护你之外,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我想请你别做那些俚俗的联想,我要做的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那样,一点儿也不是。”他说到这儿,语气流畅得多了。

    “我这么做出于的原因很多,唯独不关乎你大概正在逐渐明白的男女之事,情爱什么的,我很抱歉不得不提到这些,那是因为我必须要明白地说明,这些不包括在内。一点儿也不相关,……或许相关着那么一点点,但绝非我用这种方式来企求你的什么,不论是情感还是婚嫁的权利,我绝没有这样企图;当然,我也不是在说我喜欢你,或是不喜欢你,这和那无关。如果说这有什么相似的,我对你的

    ……犹如爸爸对女儿的爱,兄长对妹妹的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爱,和忠诚。我对你而言并不是这些角色,但我对你的爱丝毫不逊色于他们。我和他们一样,而和世界上所有别的男子都不同。

    于宜拉杂地说道,既从容,又焦灼,他一边看着谢熏的反应,谢熏似乎如他所要求的那样,静静地听,并没有做什么判断。

    “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并且这一点完全交给你来判断,如同你的父兄会做的那样,甚至比他们更加忠诚。这忠诚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也没法说清楚,但我愿意用一生来证明它。这样的事很罕见,但请你别仅仅因为这个而拒绝。”

    从中间开始,大概是“绝无企图”开始,谢熏耳朵里就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她看见于宜单膝跪了下来,望着她,嘴里仍说着什么,这样的场面她从未见过,想也没想到过,又委屈,又烦恼。

    “我没有做绝论……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熏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听完你要说的了,既然没有愿意,也没有不愿意。我会想一想你说的,但是,你真的该走了。”

    这时候于宜说的,慢慢地从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谢熏的脑子里。这些话令她战栗而欢喜,但他明显不是她期望说出这些话来的人;事实上,这些话再咀嚼一遍,又和她第一次听到的感受不同,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情怀,她没法理解。

    于宜继续单膝跪着,但谢熏也不肯退让,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叹息一声,身躯沉重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