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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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筹谋

    谢熏比端木宏先从流浪的情绪中醒转来,说道:“刘裕先不进去,而我们准备好两套说辞,走进去,如果见到的是我爹,就把刘裕唤进来。如果不是我爹,我就向杜子恭认错,承认我把桓玄赶走是不对的,但我要问清他找桓玄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许他拿我来做什么文章。刘裕始终在厢房候着,直到我爹醒过来。”

    她的安排很周全,端木宏既没有反对的,也没什么可补充,说道:“那我和刘裕呆在一起,你确定清楚了,就呼唤我们进去。”

    谢熏点了点头,两人分头行事,谢熏去她父亲卧房,端木宏回到厢房中,对刘裕抱歉地说道:“这里的情势很是复杂,我们慢慢的来,哥哥请别见怪。”

    刘裕豁达地笑笑,说道:“这个自然。”

    “我不是要对哥哥有所隐瞒,情势确实很是复杂,等你见过谢将军,我再细细地给你讲。”见刘裕不燥不急,端木宏反而更尴尬。

    刘裕懂得端木宏的感受,他不说话,只轻轻地拍拍端木宏的肩。

    一会儿,谢熏飞快地跑进厢房来,冲着端木宏做了个手势。端木宏立即起身,带着刘裕一起,出了厢房走进谢玄卧房,到他床前站定。

    刘裕见床榻上半卧半坐着一个中年人,不用说这人便是建武将军谢玄,但他为人谨慎,并不着急行礼,只是跟在端木宏一边立着。

    端木宏先开口说道:“谢将军,这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人,名叫刘裕。我们之前所说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办,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刘裕这时才闪身在前,对着谢玄拱手为礼,口中说道:“鄙人刘裕,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谢玄抬头上下打量刘裕,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的人?”他虽然和颜悦色,但语气疏离空洞,和平日里说话大不相同,端木宏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谢熏认错人了。

    刘裕毕恭毕敬地答道:“鄙人今年二十岁,祖籍彭城,出生在京口。”

    “你现在做着朝廷里什么职位?”谢玄问的语气似乎更怪,端木宏心中疑窦更甚。

    “鄙人此时在秘书郎王谧门下做门客,出些主意跑些腿。不在朝廷里有职位。”

    谢玄点点头,他陷入到沉思中,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你有什么样的特长?”

    刘裕答道:“特长不敢说,在下学过剑术,可以应对七八个普通人。”他看了看端木宏,接着说道:“不过和端木兄弟相比,我这只是小技,登不了大雅之堂。”

    “剑术之外,还有什么?”

    “筹谋。”

    “哦,什么样的筹谋?”

    “投入北府军中,投入将军幕僚,自然是军事上的筹谋。”

    “你从过军?”

    “没有。”

    “那你怎么有自信,胜任得了军事上的筹谋?”

    “鄙人以为,万事万物都有筹谋的本质在,筹谋是相通的,

    我虽然没带过兵,但在其他事务上略积累了一些筹谋的心得,正想在军中有所验证。将军让我带十个兵,我有带十个兵的方法,带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我也有追赶韩……的自信。”刘裕说得忘形,在说出韩信的名字之前猛醒,口中嚅嗫一下,含混了过来。

    谢玄嗯了一声,又问:“家里还有哪些人?”

    “鄙人的父亲已经过世多年,家中还有母亲和两个幼弟;鄙人去年结婚,妻子怀孕即将生产。”

    谢玄随口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去世之前做什么?”

    “在下父亲名叫刘翘,生前是丹徒郡的功曹。”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你父亲的名,我略有印象,他是个方正的人,没想到他的儿子到了给王谧做门客的地步。你在做王谧的门客之前,还做过哪些事情?”

    他先前初见刘裕并无好感,逐步问来也觉得平淡无奇,还在想端木宏虽然算是奇特之士,但识人也未必比他同龄的普通人更强,而这是一个重要得有如泰山的职责,自己的性命,全家的性命都寄在这人的身上,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为过;所以他反而比刘裕更紧张,问了几句,始终不得要领,到知道他是刘翘的儿子,才稍微有了些亲近的感觉。

    “说起来真不少,打渔、砍柴、采石、耕田、收割、贩运、编织、木工、收债、仲裁,都略做过一些,做得最长久的还算是编织和打渔。”刘裕说得有些眉飞色舞,他并不以这些事为低贱,以及可能被谢玄批评以无恒心。他想,我不用矫饰这些,他看得上最好,看不上也没有法子。

    谢玄语气和缓许多,问道:“有趣,你用什么法子打渔?”

    “结了网,在河口水流湍急处撒网捕鱼为多,偶尔也在山涧下用鱼叉叉鱼。”

    谢玄脸上漏出一丝微笑,说道:“围网捕鱼,收获大概会不少,可惜不够风雅。”

    “鄙人捕鱼是为了卖鱼换钱,卖鱼就得捕得多才能卖得多,可不会因为风雅就增加价钱。”

    谢玄面上现出赞许的神色来,又问:“之前你杀过人没?”

    刘裕沉思了一下,答道:“鄙人前段时间曾经误入赌途,赌博输了钱被人索债,气急了想杀人,幸而终究没有杀成。所以,是没有杀过的。”

    “被人索债?你当时欠了多少钱,现在还清了么?”

    “借的钱有两万多,还了四万五,还略有少许争议,但大体上不欠债了。”

    “借两万,还四万五还没有清,这是多长时间内的事?”

    “三个月。”

    谢玄坐起身来,问道:“你三个月能还四万五,却为何要三个月前借下两万?”

    “因为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一个月里赢到六万。”

    “所以你为了赚一万五而欠了四万五?”

    “这不是个好赌注,我认识到错了,所以不愿再赌下

    去。这些钱鄙人是一时还不起的,好友王谧帮我还清了,我还欠着王谧的人情。”

    谢玄脸色越来越舒展,又问道:“你学过剑术,又喜欢筹谋,出身又贫寒,原本应该投军,为何没有投军,却给王谧做门客?”

    刘裕稍微沉默,说道:“我原本是要投军的,但犯了一个错。这个错就是我并没有直接去投军,而是由王谧给我在羽林监买了一个名额,我做羽林郎原本已修业完成,被派驻往京口北府军去见习。我本来在三天前就应该在京口报到,但这个名额有作弊的行径,所以……”

    “被人发现了么?”谢玄有些失望,沉声问道。

    “是。”

    谢玄搓着手,轻轻摇头,看得出十分惋惜的神情。端木宏和刘裕看着他,心都在往下沉。

    “虽然不是那么好,但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刘裕,我觉得你可以担当大任,来为我做这件事,”谢玄说道,“我已经写了一份自诉和誓词送到我叔叔那里存放,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到我叔叔那里求他公开那份誓词,可以帮他免罪。”

    刘裕和端木宏各自惊讶而迷惑。刘裕问道:“免罪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们还没给你交代清楚。”谢玄有些沮丧,轻声嘟囔着,但他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思量着,如何让他接受这个难题。

    “鄙人完全不明白大人所言的大任和免罪是什么意思,鄙人虽然困窘,但妻子即将临盆,坚决不做不法的事情。”

    “当然不是什么不法之事,但这件事牵涉众多,一时难以说清,简而言之就是,我被某个邪灵入侵,脑子或许会时而清醒,时而发疯。我清醒的时候,你便什么也不需要做,不需要你带兵,不需要你打仗,不需要你跑腿,你会是我最特殊的那个亲兵,而你要做的,仅仅是在我疯了,做出平常的我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比如没有道理的要杀死大将,决意起兵谋反的时候,果断地一剑刺死我。”

    刘裕倒吸一口凉气,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说道:“原来我的使命,竟然是做一把预备着的剑,预备着杀死一位我国最威名隆重的将军。”

    他的声音发颤,有些虚无而空洞,又有些恐惧。他看看谢玄,看看端木宏,想要在他们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隐藏着的什么,他们的用心和意度。

    “如果不发动也就罢了,一旦发动,这是必死的结果。”他牙关紧咬,但没忍住把心头想着的话说了出来。

    “没错,”谢玄点头,“他们应该开始就对你直说的。”

    刘裕责备地望着端木宏,端木宏确实有惭怍的神情,但他先和谢熏商量过,与其刘裕听了这样奇诡的工作而直接拒绝,不如先让他得到谢玄的认可,由谢玄来提起这件事的具体内容,这样他接受这

    个委任的可能性还要高上许多。而端木宏绝不以为这是在害刘裕,这是最根本的。

    “就算将军已经预先写好了免罪誓言,鄙人在当时情境下杀死将军,将军身边的其他侍卫、亲兵,营里其他军官便把立即鄙人杀了,鄙人根本没有什么申辩的机会,免罪对有何用处呢?”

    “免罪是给你家人用的,他们不会因你刺杀我而受到惩罚,至于你,很大的可能性你也会死于乱中。不过我预备了大约价值两百万钱的田庄留给你的母亲和妻子,同时保举你的弟弟们在朝廷里做官,大体上应该也可以两抵了。”谢玄淡淡地说道。

    “将军,你如果担心邪灵破坏你的神智,你应该做的是辞去军职,回家休息,而不是任命这样一个护卫。”

    “我的熏儿也劝我隐退,我隐退了就不会出大事,这是不错的。但北府军才稳固不久,我现在隐退,朝廷新派出主将来掌管北府军,多半又会重演当年殷浩和姚襄争端的旧事。这支北府军中的悍将可比姚襄要难对付得多了,他们起兵也不会往北而去,而是会直接杀向建康。京口到建康才多远的距离?我怎么退得下来!”

    谢玄说话太快,稍微有些喘,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同时北边情势不稳,苻坚不日就要南下,这时候要我退下来,坐视局势变化,和直接杀了我也没什么差别。”

    他越说气息越弱,但同时神情不怒自威。刘裕也目光炯炯地正视着他。

    两人对望一会,眼神都渐渐柔和,谢玄语气软下来,说道:“你如果不肯做,我难道还能强迫你么,我最多要你严守这个秘密而已。你父亲是我的故人,虽然不算多大的交情,也足够给你在北府军里安排个职位了。”

    刘裕低头想了一想,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承蒙将军信赖,鄙人不才,就斗胆接下这个重担。”

    端木宏战战兢兢地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