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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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再遇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谢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端木宏在谢府的迷宫里不知路径,赶忙跟上。他们穿过几进院落,来到府内东南端的马厩,谢熏揉着脸,让自己紧张的皮肤松弛下来,她甚至带出一点微笑,和马厩的看守说了好几句话。

    她说的是一种方言,端木宏听不懂,但觉得婉转软糯,好听极了。

    不一会看守牵出两匹缰绳马鞍齐备的马匹来,一匹是枣红色的小马,大约只有四五岁龄,和谢熏的身高正相仿,另一匹马高大的青骢马,矫健俊逸,端木宏见了那马,不由有些犯难。

    “这是前年姑姑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时候它还是只小马驹,还不到四岁,我给它起了名叫做虹影,它的脾气不好,不让我骑。”谢熏指着自己的马给端木宏介绍道,“上个月我才驯服了它。”

    她扯了一扯缰绳,虹影四足蹲下,马背降低到谢熏只要抬脚就可以跨上的高度,让她骑上后才站起来。谢熏满意地拍拍红影的脊背,红影也回头舔了舔她的手。

    端木宏手牵着自己这匹马的缰绳,有些为难。这马神骏无比,他并不太懂得马,但觉得它气度非凡,它合当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原野中,被当作自己骑行的坐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别扭。他还以为这是自己一时的走神,可勒了两次缰绳,想要扯住马鬃翻身跳上去,可脚似乎僵住了一般,分不清是不舍得跳,还是被这匹马的气势镇住,不敢去跳。

    那马也似乎觉察到,昂起了头,刨着前蹄,一付不肯就范的神情。

    谢熏望着端木宏为难,她先还不明白,随即看出端木宏望着那马喜爱不舍的眼神和身体的动作来,心中略微抛开烦忧,也涌起喜爱欢喜的情愫来。她招呼马夫给端木宏换一匹马来。

    马夫新牵出的马端木宏便觉得容易骑上去多了,他娴熟地跃身翻上马,还望向刚刚那匹马正被马夫牵回去,心中感觉怪异极了。

    “刚刚那马是西域那边辗转送来建康的大宛马种,前不久皇帝才赏赐给我爹,我爹也还没骑过,他本来打算送给我哥哥,但我哥哥一直没有回建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喜欢它。”谢熏说道。

    “我喜欢的。”端木宏说道,“也许只是还没到时候。”

    “既然你喜欢,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端木宏正思索,还没说话,几个奴仆模样的人从不远处影壁外匆忙地跑进来,将两人去路堵得严严实实,随之两骑马轻快地从影壁后跑出,与谢熏和端木宏一撞见,两边都各是一惊。

    王凝之表情复杂地看看端木宏,又看看谢熏,并不说话。他身边的桓玄勒住马,对谢熏说道:“熏姑娘,我来了。”

    他表情有些倨傲,又有些挑衅,一边冷冷地望着谢

    熏身边的端木宏。

    谢熏身体发僵,看着桓玄,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惶,此时和前天两人在桓府巷道中狭路相逢的情景全然不相同,但又如许相似的紧迫。她心中的恐惧快速地弥漫,几乎想要逃,但立即想起这是在自己家中,昂起头冷冰冰地对桓玄说道:“没人请你,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人请我。”桓玄有些捉狭地笑。

    谢熏脑中闪念,首先想到的是哥哥谢庆从始宁回来了,他竟然曲意结交桓玄,邀请他到谢府来,虽然可恶,但她也无话可说,她立即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其次她想到这是王凝之在作祟,也立即打消这个念头,随后才想起爸爸已经不完全是爸爸这件事来。

    她脑子里嗡的一下,胸中猫抓一样难受,脸色又变得苍白,手中抓紧缰绳,大声地说道:“你放屁,我家没人请你来,你快走。”她四下张望,目光找着两个府邸值事在附近,大声召唤他们道:“林国、薛柄,你们拦住这个人,不准他们进来,统统都赶出去!”

    那两个人有些错愕,但也立即跑上来,一人大声召唤附近的奴仆,拦住桓玄带来的人,一人拦在桓玄的马前,犹犹豫豫地拉住他的马的缰绳一角,使他没法打马朝谢熏争辩冲来。

    桓玄大怒,挥手一鞭抽在薛柄的脸上,薛柄脸上顿时竖着一条血痕,疼得跳开,手捂住鞭打处。桓玄同时大声说道:“我是你爹请我来的,不然我很稀罕来么,你赶快让开,别拦我。”

    他座下的马轻轻跳跃,像是要干脆朝前冲进正院中去。端木宏一纵马,冲到桓玄马前拦住他的去向,说道:“人家没邀请你,你还要强闯的么?”

    桓玄见过端木宏,深知他的厉害,他不敢遽然以鞭子相向,扭头对王凝之吼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王凝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谢熏说道:“南郡公是你爹派人请他上门议事的,确实有这么回事,并不是……没有的事。你还是别任性了。”

    “我家同样也不欢迎你,你也同样的快走!”谢熏压抑住愤恨,毫不恭敬地对王凝之说。

    王凝之是谢道韫的丈夫,也是谢熏的姑丈。王家门第历来比谢家要高,谢家只是近一两代才忽然蹿起,声势超过王家,他时常觉得谢道韫因此而瞧不起自己,这几个月更是分居而至于提出要离婚。他心中奎怒,有事只是遣使沟通,从不愿意登门,这次是桓玄强邀才勉强陪他到谢府。没想到竟受了谢熏这样蛮横的抢白,脑子里空白一片,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红得像要渗出血。

    桓玄目光乜斜望着端木宏,想要看出他到底是谢熏的什么人,会做出何等样的动作来。端木宏目光对住桓玄目光,神情既不恼怒,也不轻视,毫不退让。

    桓玄

    心中权衡再三,终于决定不造次。他打马转身,转了一个圈,又回到谢熏的马前,手中鞭子指着谢熏恨恨地说道:“你这样,我很是喜欢,你越是终于,我越要得到你。你听着,我桓玄一定要娶你,不娶到你,誓不为人。”

    谢熏愤恨地几乎要从马上跳过去,揪住桓玄的头发,痛打他一顿,如果当场没有别人,她一定便这么做了。但爸爸躺在家里,如果自己在家里闹出大乱子来,爸爸被杜子恭附身不能逃脱的事就难免公开,这个祸事可不小。

    “你姓桓,是吧?如果还有一点骨气,就赶紧自己走,别闹得大家撕破脸皮。”谢熏略微冷静下来,呛声说道。

    “我就当我来得不是时候,没见着你爹。我还会再来,但不会像这次这么简单。或许是你爹再三请我,没准是亲自来请我——他如果不是受了伤,我也不能容忍他派人而不是亲自来请,我才会再来。我到时候给你爹说,好好管教你的女儿,否则我还是不来的。”

    说完,桓玄冷笑一声,策马转身便走,消失在影壁后。王凝之垂下头,话也不多说地跟着离去。他们所带的六七名奴仆们跟着跑出去。见僵局已解,林国与薛柄也招呼着自己这边的人散去,他们两人分别向谢熏施礼告退。

    谢熏愣愣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端木宏陪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一会儿谢熏才恢复过来,她垂着头,幽幽地问端木宏道:“姓桓的虽然可恨,但我是不是太粗鲁了?”

    “那个大孩子,在司马曜面前倒挺老实的,他在你面前这样,我也会怒。”端木宏想了又想,这么说道。

    “大,孩子,这个说法倒是很有趣。这个人长大以后会成为巨奸,不信你走着瞧。我常想大坏人都有小时候,都有还不那么坏的时候,而这人现在就这样坏,以后会成什么样?”谢熏抬起头来说道,她又有些为难,“也许我是带着偏见了。”

    “为什么说他长大以后会是个大坏人?”

    “他也许真是我爹请来的,请他是来做什么?”谢熏没有回答端木宏的疑问,而是流露出恐慌来。

    “那不是你爹。”

    “虽然不是,但也是啊!”谢熏的语气更加焦虑。

    “事情一件一件的来,我们先解决你爹交代的这件事。”

    “你不懂。”谢熏摇头说道。

    端木宏嗯了一声,决定不反驳谢熏。

    两人两骑马出了谢府的马道侧门,来到大道上,端木宏东张西望,谢熏问道:“我们该怎么走?”

    端木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人的住处怎么走我也记不得,只记得在一条河的转折处,岸边有许多松树,间杂着开着红花的杂树,路面乱糟糟,房子很陈旧,大约几百步外有一座桥梁。”

    “河自然是秦

    淮河,但秦淮河在建康城里很长,转折处很多,桥梁也多,你描述的样子我就能列出六七个地方都像。那人叫什么名字?”

    端木宏有些奇怪,问道:“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可以找到他了么?”

    谢熏被气笑,说道:“知道名字固然不足以找到他,但总比你回忆一些云里雾里的所在要强,我们就是跑断腿也找不完建康城里可能相仿的地方。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找人打听,只要他没用假名字骗你,不全是个无名之辈,总会有人知道他,知道他在哪里。”

    端木宏恍然大悟,说道:“我猜他的名字是真的,他名叫刘裕。”

    “这个名字我听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说的是同一个。”谢熏略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听见他名字立即便有些闷闷不乐的,这人不好么?”端木宏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是他不好,我想起我一位比我大几岁,姓裴的姐姐,原本要嫁给一个名叫王绥的人,结果还没过门,那人便病死了。”

    “这和刘裕有什么关系?”

    “隔了一年,裴姐姐的父亲想要再把她嫁给刘裕,但王绥的父亲出面阻挠,婚事便没能成。后来据说还挡了许多次,裴姐姐至今也还没嫁出去,年纪已经大了。”

    端木宏好奇问道:“王绥已经不在了,他父亲为何要阻挠别人嫁女儿?”

    “这里面想必有些故事,但外人不知道,我也是由此听说过刘裕这个名字,也听过另一个王家的王谧和他似乎相熟,我们直接去问王谧便是。”

    端木宏一听,猛地惊醒,说道:“王谧,这个名字我也听过,那我们说的刘裕一定是同一个人。”

    谢熏轻轻地嗯,策马前行,端木宏忙打马跟在她后面,走了不多远,行到一处大宅外面,谢熏勒住马,对端木宏说道:“你去叩门求见,我最好别露面。”

    端木宏抓了抓脑袋,问道:“我见着王谧,该怎么说才好?”

    谢熏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说自己是建武将军谢玄幕府的从事么,奉了谢将军的令找刘裕。”

    端木宏点点头,翻身下马,上前叩门。不多久,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身穿着王府门客装束的人打开半扇门,端木宏抬头见那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并不像个奴仆,相貌仿佛相熟,仔细一看可不正是刘裕本人,他又经验,又欢喜,啊啊的叫了两声;刘裕也认出他来,不由自主退后半步,喜形于色地说道:“怎么会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