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僵持
火球接下来又沉默许久，他的光芒略微变淡，但没有完全熄灭，似乎休眠了一般。
谢玄望着星河流动，明暗变化，星辰掠过，他觉得这比尘世间所有的美景都令他更安心，令他的心经受磨砺而变得更加沉稳。不知过了多久，火球醒转来，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了，让端木宏去幽都，找我的伙伴来帮忙。
谢玄疑惑地问道：“幽都？听起来好像在北方，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不载于你们的地图上，但在这个世界上。你告诉端木宏其他的事情，我来告诉幽都的具体位置，以及怎么去，怎么和我的伙伴们取得联系。
“你是说，到时候我先和端木宏说，然后换你来说？”谢玄说道，他有些暗地里的奎怒，杜子恭在绝大多数时间占据他的身体，少许时间是他的，而他甚至还要任由一团火球来控制他的身体，即便他看上去是自己的友军。
不，我不习惯人类的说话方式，我不用占据你的身体。当你需要我和人交流，你只需要握住他的手就可以了。
“好。”谢玄觉得火球看穿了自己的用心，稍微有些尴尬。
你是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醒觉了么？火球问道。
谢玄感觉心猛烈跳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身体不是还没有由自己控制么，怎么会感受到心跳？
随即，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自己好好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如果不是他立即觉察到腰以下没有了知觉，他会幻想刚刚的一切只是个荒诞离奇的梦。
他静静地躺着，设想着等下会面对着谁，对他或她做如何的交代。
房中没有别人，奴仆或侍从都呆在隔壁厢房里等待使唤；平常他只要轻声招呼，隔壁厢房里便有人忙不迭地跑来听候使唤；现在他没这么做，眼睛睁得大大的，贪恋地看房间里的器物，每一样的形状、颜色、材质、摆放，以及所有器物与房间结构和线条所构成的整个。星空有星空的好，屋子里凡人的器物也有它们的美。既熟悉，又陌生，他情不自禁地想，我毕竟还是个凡人。
他希望自然地看看谁会先来，而不是唤来仆人去找谢熏或者端木宏来，哪怕时间到了，杜子恭又将他踢回黑暗当中，那他就等下一次好了，这是他所理解的命理。
首先一个来到的人是——谢熏，她并不是谢玄此时在理智上最想见到的人，他宁愿她根本此时不在建康，而在始宁或别的庄园；他这时想见的人是端木宏，或是耿鹄。
谢熏从屋外进来，走到谢玄床边，犹犹豫豫地问道:“爸爸，你这会儿感觉好些了么？”
谢玄颔首，微笑着说道：“熏儿，我没关系，感觉还不错。”
“下个月的初三是母亲的忌日，我想要回到会稽家中，去给她上坟拜祭，哥哥嫂嫂也会一起
过去。”谢熏望着爸爸，期期艾艾地说道。
谢玄沉思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为了试探爹是不是本人，所以一句话里夹了四个说法，有三个是真，一个是假，如果我没分辨出来，那就说明和你说话的不是你爹本人。”
谢熏迟疑着问道：“那么，到底哪一个是错的呢？”
“你母亲的坟在始宁，不在会稽，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谢熏轻轻欢呼一声，扑到谢玄床边，脸伏在他的左臂上，说道：“爸爸，你真的是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刚刚和一个不是你的人，说了许多话，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谢玄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这也很有趣，你要把这当成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来看待，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害怕只是一会会儿，我没一直害怕。”
“那就好。”
谢熏吁了一口气，但仍是忧心忡忡的，问道：“爸爸，这可怎么办好，难道每一次我都要设不同的谜题来试探你么？”
“开始你肯定不会，但久而久之，你会觉得不耐烦吗？”
谢熏脸稍微红了一下，说道：“大概不会，但是我怕谜题穷尽了。”
“那么偶尔重复几个也没关系，我没那么挑剔。”
“爸爸，你！”谢熏嗔怪地推了两下爸爸的手臂。
谢玄看向藏在谢熏背后悄悄进屋来的端木宏，对他抬手招呼道：“你过来。”
端木宏走到谢玄面前，说道：“谢将军，都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才让杜子恭有机可乘，让你蒙难，我实在是无比惭愧，如果我能做什么，可以挽回局面，粉身碎骨我都不怕。我师兄也附在……你的身上，或许他有教我们脱厄的法子。”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我见着你师兄了，他叫麻泽，他很有趣，教了我脱厄的法子试，但这没那么简单，是要你前往一个叫幽都的地方，去寻找他的伙伴来。”
“幽都在什么地方？”端木宏问道。
谢熏悄悄地起身走开，让出谢玄的床边给端木宏，端木宏也凑近两步，下蹲在谢玄的面前。
谢玄伸出手，说道：“你握住我的手。”
端木宏按照他的话，伸出双手，握住谢玄的手，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眼里又是兴奋，又是困惑。他放开谢玄的手，退后一步，说道：“原来麻泽师兄是有这样的渊源。”
“他不是一个人类，怎么会拜入你合一天尊道？”
端木宏楞了一下，说道：“他不是人类？”
“原来你不知道？”谢玄也略微诧异。
端木宏想了一想，说道：“是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他是我季师伯收的弟子，有很多年了，他很神奇，力大无穷，速度快极了，比我使剑时还快，从来不露出身体，我还时常讥笑他是装在袋子里的人。我和
他相处许多年，但不知道他……不是人类。”越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是惆怅。
“他对你说了什么？”谢玄问道。
“他告诉了我幽都的位置，以及从建康出发怎么去那儿，到了那里，我该如何去和他的伙伴们联系上，怎么把你们遇到的难题告诉他们，以及请求他的伙伴来帮助他从将军的身体里脱困。”
端木宏看了看谢熏，接着说道：“我立即动身，尽快联系上他们，尽快赶回来。”
“尽快是多久？”谢玄并没有端木宏和谢熏那么兴奋，他的语调忧愁而认命。
端木宏有些茫然，又上前握住谢玄的手，这次他没闭上眼睛，谢玄看到他眼中闪过许多变化，最后是沮丧的神情。
好一会儿，端木宏才松开手，喃喃地自语道：“原来大地，不，是这个世界，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圆球。我们走到那里，要许多年……最快也要一两年时间。”
他这话一出，谢玄觉得被泼了一瓢冰水般僵住，谢熏也是泫然欲泣，身体颤抖，说不出话来。
麻泽通过无声之语对端木宏所说的，要从建康出发，到达位于极北的幽都，路途迢迢不说，更要跋山涉水，穿越数千里的寒冰之域，路途上有数不清的艰险，以端木宏极为浅薄的见识而言，也猜想这几乎没人能够做到，即便可以做到，所用的时间也不知凡几。所谓一两年时间，已经是乐观的说法，他记得杜子恭说过，他元神三年可以复原而能够再次转移，总不能去幽都求助的往返时间还要超过三年。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谢玄开口说道：“你师兄的安排，你考虑考虑看怎么去做吧，另外我也有我的安排，我需要另一种帮忙，也同样的重要。”
“是什么样的事情？”端木宏问道。
谢玄忽然想起耿鹄来，心中感觉不像，语调急促地问道：“耿鹄怎么不在，他怎么样了？”
端木宏楞了一下，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熏，才说道：“耿鹄走了。”
“走了？他去了哪里？”
端木宏又犹豫一下，才说道：“他离开建康，返回北边去了。”
“果然是这样。”谢玄有点儿震惊，但也不算多震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相比，不要说已经有谢安之前的预警，即便没有，也算不上多大的事了；但这样就只有依靠端木宏了。他立即隐隐想到谢熏喜欢端木宏，这样是促使他们分开，还是让谢熏跟随着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事实上，谢熏离开自己身边是很好的，谢玄这么想道。
“他是秦国那边潜入过来的一位大官儿。”虽然他已经在谢熏面前撒过一次谎，那时他还略微犹豫，现在端木宏可以撒谎得更加从容，“他现在回到北方去了”，他又这么重复地说了一遍。
谢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不语。谢熏不动声色，她想
，去京口还是去北方也没什么差别，听了自己的传话，姑姑看上去失望得很，已经起身返回会稽去了；她原先并不因为耿鹄离开自己的家庭，却因为他的背弃而回到自己的家，这实在很不圆满。
谢玄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中极为痛苦，开口对谢熏说道：“熏儿，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听，你退出去，好么？”
“爸爸，我长大了，我已经可以分担你的烦心事。”
“这不是烦心事，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不，我可以帮上忙，爸爸，你不要赶我走。”谢熏脸色变得纸一样白，身躯摇摇欲坠，但坚持不让。
谢玄轻轻地摇头，但他能理解女儿的倔强，他转向端木宏，说道：“按照你麻泽师兄的说法，我身体里同时有三个人的魂魄，我自己，杜子恭和你师兄麻泽，大部分都会是杜子恭控制着这个身体，我只能偶尔觉醒过来，这是个很糟糕的事情，但也没好的法子。我是朝廷的老兵，手中掌握着大军。我想来想去，要使杜子恭不利用我的身体来胡作非为，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由一个人时刻跟在我的身边，如果他见到我的行为十分不妥，在惹出滔天的大祸之前，能够当机立断地一剑将我刺死，以我一人的死，避免整个谢家被连累。以前我会选择耿鹄来做这件事，但他现在不在了，我要你来做这件事。这很难，你会帮我来做这件事么？”
他的语气平和而坚毅，就好像在说寻常的公事。
端木宏猛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谢熏抓住，他看向她，谢熏正失神地望着她父亲，身体颤抖，发出无声地抽泣。
“我不是应该到北方的幽都去，找寻我师兄的伙伴，来彻底地解决这件事？”端木宏心脏剧烈地跳，“我不能做这件事。”
在钟山道场的平台上，他闪念过飞快地杀死谢玄，是为了要杀死杜子恭，但那只是一闪念，一闪念过后他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这么做。现在谢玄提出来，他不用看谢熏的表情，只觉得芒刺在背，就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有事要做，但我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为我做这件事。”谢玄有些呆板地这样说道。他没有要勉强端木宏来做这件事，考虑到他和谢熏的关系，当然是不合适的，但此时他又可以信任谁？
端木宏也念想于此，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一个人，还不及细想便飞快地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可以来做这件事。”
“爸爸，你不如即刻就辞官回家，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谢熏眼睛发红，哽咽着对谢玄说道。
谢玄没有理会谢熏，对端木宏说：“你把这人找来，由我看看他是否可信。”
端木宏听言，点了点头，说道：“好。”转身便往外走。
“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要辨别那个时候我是谁。”谢玄
叮嘱说道。
谢熏扑到谢玄面前，抽泣着问道：“爹，你不肯听我的劝，为什么？”
谢玄轻轻地拍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激动，但他意志坚定，并且不打算继续给女儿解释什么。
谢熏见父亲意志坚定，无法可想，见端木宏已出了门，对谢玄说道：“爸爸，你再好好想想。”
她起身追出去，在门外走道上赶上端木宏，跟着走了几步，才说道：“难道你真要找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件事，自然指的是杀死她的父亲。
端木宏脚步不停，边走边说道：“你爸爸说得有道理，如果杜子恭控制他的身体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又或是给军队发了什么命令，这里是建康，京口距离这里只有一天的路程，你想想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时候你们一家人都要赔进去，就不仅仅是他一人受难的问题了。”
他说的道理谢熏本来就能想到的，只是居然要杀死爸爸这件事太过震骇，她没法一下子接受，听端木宏把道理再讲一遍，才变得真实。如果父亲举兵造反，失败之后整个家族和自己会沦为什么样的境地，她是亲眼目睹过了的。她追赶着他的脚步，问道：“你不会把我留在这儿的，对吧？”
端木宏停下来，说道：“给我一匹马，我要出去找那个人来。”
谢熏虽然跟着他后面，但她眼神凄迷，仍是恨恨的神情，端木宏说要马，她第一个反应是拼命的摇头，随即才觉得刚刚父亲和端木宏讨论的，或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未来的现实。
端木宏也看着她，神情严肃，两人像斗气一样的僵持着。
谢熏觉得自己处在这么一个时间点上，往前走便朝着父亲要被自己襄助安排的人杀死的路上去，或者停在这里，谁也不要动，就让时间停在这里，她情愿这样。端木宏的模样严肃而专注，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和先前充满呆气的小道士已经全然不同，这使她觉得他可爱极了，她愿意停留在这样的时间里，和他这么对视着，往前一步不好，往后一步也是不好的。
（本章完）
谢玄望着星河流动，明暗变化，星辰掠过，他觉得这比尘世间所有的美景都令他更安心，令他的心经受磨砺而变得更加沉稳。不知过了多久，火球醒转来，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了，让端木宏去幽都，找我的伙伴来帮忙。
谢玄疑惑地问道：“幽都？听起来好像在北方，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不载于你们的地图上，但在这个世界上。你告诉端木宏其他的事情，我来告诉幽都的具体位置，以及怎么去，怎么和我的伙伴们取得联系。
“你是说，到时候我先和端木宏说，然后换你来说？”谢玄说道，他有些暗地里的奎怒，杜子恭在绝大多数时间占据他的身体，少许时间是他的，而他甚至还要任由一团火球来控制他的身体，即便他看上去是自己的友军。
不，我不习惯人类的说话方式，我不用占据你的身体。当你需要我和人交流，你只需要握住他的手就可以了。
“好。”谢玄觉得火球看穿了自己的用心，稍微有些尴尬。
你是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醒觉了么？火球问道。
谢玄感觉心猛烈跳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身体不是还没有由自己控制么，怎么会感受到心跳？
随即，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自己好好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如果不是他立即觉察到腰以下没有了知觉，他会幻想刚刚的一切只是个荒诞离奇的梦。
他静静地躺着，设想着等下会面对着谁，对他或她做如何的交代。
房中没有别人，奴仆或侍从都呆在隔壁厢房里等待使唤；平常他只要轻声招呼，隔壁厢房里便有人忙不迭地跑来听候使唤；现在他没这么做，眼睛睁得大大的，贪恋地看房间里的器物，每一样的形状、颜色、材质、摆放，以及所有器物与房间结构和线条所构成的整个。星空有星空的好，屋子里凡人的器物也有它们的美。既熟悉，又陌生，他情不自禁地想，我毕竟还是个凡人。
他希望自然地看看谁会先来，而不是唤来仆人去找谢熏或者端木宏来，哪怕时间到了，杜子恭又将他踢回黑暗当中，那他就等下一次好了，这是他所理解的命理。
首先一个来到的人是——谢熏，她并不是谢玄此时在理智上最想见到的人，他宁愿她根本此时不在建康，而在始宁或别的庄园；他这时想见的人是端木宏，或是耿鹄。
谢熏从屋外进来，走到谢玄床边，犹犹豫豫地问道:“爸爸，你这会儿感觉好些了么？”
谢玄颔首，微笑着说道：“熏儿，我没关系，感觉还不错。”
“下个月的初三是母亲的忌日，我想要回到会稽家中，去给她上坟拜祭，哥哥嫂嫂也会一起
过去。”谢熏望着爸爸，期期艾艾地说道。
谢玄沉思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为了试探爹是不是本人，所以一句话里夹了四个说法，有三个是真，一个是假，如果我没分辨出来，那就说明和你说话的不是你爹本人。”
谢熏迟疑着问道：“那么，到底哪一个是错的呢？”
“你母亲的坟在始宁，不在会稽，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谢熏轻轻欢呼一声，扑到谢玄床边，脸伏在他的左臂上，说道：“爸爸，你真的是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刚刚和一个不是你的人，说了许多话，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谢玄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这也很有趣，你要把这当成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来看待，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害怕只是一会会儿，我没一直害怕。”
“那就好。”
谢熏吁了一口气，但仍是忧心忡忡的，问道：“爸爸，这可怎么办好，难道每一次我都要设不同的谜题来试探你么？”
“开始你肯定不会，但久而久之，你会觉得不耐烦吗？”
谢熏脸稍微红了一下，说道：“大概不会，但是我怕谜题穷尽了。”
“那么偶尔重复几个也没关系，我没那么挑剔。”
“爸爸，你！”谢熏嗔怪地推了两下爸爸的手臂。
谢玄看向藏在谢熏背后悄悄进屋来的端木宏，对他抬手招呼道：“你过来。”
端木宏走到谢玄面前，说道：“谢将军，都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才让杜子恭有机可乘，让你蒙难，我实在是无比惭愧，如果我能做什么，可以挽回局面，粉身碎骨我都不怕。我师兄也附在……你的身上，或许他有教我们脱厄的法子。”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我见着你师兄了，他叫麻泽，他很有趣，教了我脱厄的法子试，但这没那么简单，是要你前往一个叫幽都的地方，去寻找他的伙伴来。”
“幽都在什么地方？”端木宏问道。
谢熏悄悄地起身走开，让出谢玄的床边给端木宏，端木宏也凑近两步，下蹲在谢玄的面前。
谢玄伸出手，说道：“你握住我的手。”
端木宏按照他的话，伸出双手，握住谢玄的手，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眼里又是兴奋，又是困惑。他放开谢玄的手，退后一步，说道：“原来麻泽师兄是有这样的渊源。”
“他不是一个人类，怎么会拜入你合一天尊道？”
端木宏楞了一下，说道：“他不是人类？”
“原来你不知道？”谢玄也略微诧异。
端木宏想了一想，说道：“是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他是我季师伯收的弟子，有很多年了，他很神奇，力大无穷，速度快极了，比我使剑时还快，从来不露出身体，我还时常讥笑他是装在袋子里的人。我和
他相处许多年，但不知道他……不是人类。”越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是惆怅。
“他对你说了什么？”谢玄问道。
“他告诉了我幽都的位置，以及从建康出发怎么去那儿，到了那里，我该如何去和他的伙伴们联系上，怎么把你们遇到的难题告诉他们，以及请求他的伙伴来帮助他从将军的身体里脱困。”
端木宏看了看谢熏，接着说道：“我立即动身，尽快联系上他们，尽快赶回来。”
“尽快是多久？”谢玄并没有端木宏和谢熏那么兴奋，他的语调忧愁而认命。
端木宏有些茫然，又上前握住谢玄的手，这次他没闭上眼睛，谢玄看到他眼中闪过许多变化，最后是沮丧的神情。
好一会儿，端木宏才松开手，喃喃地自语道：“原来大地，不，是这个世界，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圆球。我们走到那里，要许多年……最快也要一两年时间。”
他这话一出，谢玄觉得被泼了一瓢冰水般僵住，谢熏也是泫然欲泣，身体颤抖，说不出话来。
麻泽通过无声之语对端木宏所说的，要从建康出发，到达位于极北的幽都，路途迢迢不说，更要跋山涉水，穿越数千里的寒冰之域，路途上有数不清的艰险，以端木宏极为浅薄的见识而言，也猜想这几乎没人能够做到，即便可以做到，所用的时间也不知凡几。所谓一两年时间，已经是乐观的说法，他记得杜子恭说过，他元神三年可以复原而能够再次转移，总不能去幽都求助的往返时间还要超过三年。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谢玄开口说道：“你师兄的安排，你考虑考虑看怎么去做吧，另外我也有我的安排，我需要另一种帮忙，也同样的重要。”
“是什么样的事情？”端木宏问道。
谢玄忽然想起耿鹄来，心中感觉不像，语调急促地问道：“耿鹄怎么不在，他怎么样了？”
端木宏楞了一下，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熏，才说道：“耿鹄走了。”
“走了？他去了哪里？”
端木宏又犹豫一下，才说道：“他离开建康，返回北边去了。”
“果然是这样。”谢玄有点儿震惊，但也不算多震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相比，不要说已经有谢安之前的预警，即便没有，也算不上多大的事了；但这样就只有依靠端木宏了。他立即隐隐想到谢熏喜欢端木宏，这样是促使他们分开，还是让谢熏跟随着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事实上，谢熏离开自己身边是很好的，谢玄这么想道。
“他是秦国那边潜入过来的一位大官儿。”虽然他已经在谢熏面前撒过一次谎，那时他还略微犹豫，现在端木宏可以撒谎得更加从容，“他现在回到北方去了”，他又这么重复地说了一遍。
谢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不语。谢熏不动声色，她想
，去京口还是去北方也没什么差别，听了自己的传话，姑姑看上去失望得很，已经起身返回会稽去了；她原先并不因为耿鹄离开自己的家庭，却因为他的背弃而回到自己的家，这实在很不圆满。
谢玄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中极为痛苦，开口对谢熏说道：“熏儿，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听，你退出去，好么？”
“爸爸，我长大了，我已经可以分担你的烦心事。”
“这不是烦心事，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不，我可以帮上忙，爸爸，你不要赶我走。”谢熏脸色变得纸一样白，身躯摇摇欲坠，但坚持不让。
谢玄轻轻地摇头，但他能理解女儿的倔强，他转向端木宏，说道：“按照你麻泽师兄的说法，我身体里同时有三个人的魂魄，我自己，杜子恭和你师兄麻泽，大部分都会是杜子恭控制着这个身体，我只能偶尔觉醒过来，这是个很糟糕的事情，但也没好的法子。我是朝廷的老兵，手中掌握着大军。我想来想去，要使杜子恭不利用我的身体来胡作非为，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由一个人时刻跟在我的身边，如果他见到我的行为十分不妥，在惹出滔天的大祸之前，能够当机立断地一剑将我刺死，以我一人的死，避免整个谢家被连累。以前我会选择耿鹄来做这件事，但他现在不在了，我要你来做这件事。这很难，你会帮我来做这件事么？”
他的语气平和而坚毅，就好像在说寻常的公事。
端木宏猛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谢熏抓住，他看向她，谢熏正失神地望着她父亲，身体颤抖，发出无声地抽泣。
“我不是应该到北方的幽都去，找寻我师兄的伙伴，来彻底地解决这件事？”端木宏心脏剧烈地跳，“我不能做这件事。”
在钟山道场的平台上，他闪念过飞快地杀死谢玄，是为了要杀死杜子恭，但那只是一闪念，一闪念过后他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这么做。现在谢玄提出来，他不用看谢熏的表情，只觉得芒刺在背，就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有事要做，但我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为我做这件事。”谢玄有些呆板地这样说道。他没有要勉强端木宏来做这件事，考虑到他和谢熏的关系，当然是不合适的，但此时他又可以信任谁？
端木宏也念想于此，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一个人，还不及细想便飞快地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可以来做这件事。”
“爸爸，你不如即刻就辞官回家，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谢熏眼睛发红，哽咽着对谢玄说道。
谢玄没有理会谢熏，对端木宏说：“你把这人找来，由我看看他是否可信。”
端木宏听言，点了点头，说道：“好。”转身便往外走。
“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要辨别那个时候我是谁。”谢玄
叮嘱说道。
谢熏扑到谢玄面前，抽泣着问道：“爹，你不肯听我的劝，为什么？”
谢玄轻轻地拍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激动，但他意志坚定，并且不打算继续给女儿解释什么。
谢熏见父亲意志坚定，无法可想，见端木宏已出了门，对谢玄说道：“爸爸，你再好好想想。”
她起身追出去，在门外走道上赶上端木宏，跟着走了几步，才说道：“难道你真要找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件事，自然指的是杀死她的父亲。
端木宏脚步不停，边走边说道：“你爸爸说得有道理，如果杜子恭控制他的身体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又或是给军队发了什么命令，这里是建康，京口距离这里只有一天的路程，你想想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时候你们一家人都要赔进去，就不仅仅是他一人受难的问题了。”
他说的道理谢熏本来就能想到的，只是居然要杀死爸爸这件事太过震骇，她没法一下子接受，听端木宏把道理再讲一遍，才变得真实。如果父亲举兵造反，失败之后整个家族和自己会沦为什么样的境地，她是亲眼目睹过了的。她追赶着他的脚步，问道：“你不会把我留在这儿的，对吧？”
端木宏停下来，说道：“给我一匹马，我要出去找那个人来。”
谢熏虽然跟着他后面，但她眼神凄迷，仍是恨恨的神情，端木宏说要马，她第一个反应是拼命的摇头，随即才觉得刚刚父亲和端木宏讨论的，或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未来的现实。
端木宏也看着她，神情严肃，两人像斗气一样的僵持着。
谢熏觉得自己处在这么一个时间点上，往前走便朝着父亲要被自己襄助安排的人杀死的路上去，或者停在这里，谁也不要动，就让时间停在这里，她情愿这样。端木宏的模样严肃而专注，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和先前充满呆气的小道士已经全然不同，这使她觉得他可爱极了，她愿意停留在这样的时间里，和他这么对视着，往前一步不好，往后一步也是不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