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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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葫芦藤下初见

    沉思一会儿,赫连琴拔出匕首,起身出门。

    她来到不远处一个独庐中,掀开帘门,对里边正当中静坐冥想的人说道:“师兄,我们今天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来摊个牌如何?”

    她来找的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身形中等略瘦,须发已有些斑白,正是侯氏羯的首领侯宣的弟弟侯泰山。

    侯泰山吃了一惊,睁开眼说道:“赫连妹子,你要摊什么牌?”

    “你是侯宣的哥哥,却不知道他暗中预备起事作乱?”赫连琴直入就里地发难。

    侯泰山脸色微变,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赫连琴语带嘲讽,说道:“亏你还是墨家专修兵法的,居然说自己不知道,是你太懵里懵懂,还是你兄弟的谋术比你更高?”

    哐啷一声,她将手中匕首掷在侯泰山面前,说道:“侯宣让你们侯家的铁匠打了两百多把这东西,难道不是为了在起事交战之时,容易用来分辨敌我的?”

    侯泰山从地上拾起匕首,细细地端详,看了一会儿,问道:“这的确是用来杀人的,邬堡里已经好久不见;如果真的多达两百多把,差不多证据确凿。但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证据?”

    赫连琴轻轻嗤笑,说道:“自然是先有别的证据,不止一个证据,这匕首是最新,也是最确切的一件。”

    侯泰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先有别的证据,并且有不止一个证据,以我对你的了解,自然只有相信。好,假定他不久就会发难,但现在我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去做?赫连琴问道。”

    侯泰山仰头望着赫连琴,观察她的表情,接着说道:“你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问我?”

    “侯宣是你的哥哥,又是你们侯家的首领,我拘捕他不易,杀了他来得容易些。但如果我得手杀了他,我们之间就结了仇,而我想要你预先知道。”

    侯泰山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把他暗中囚禁起来不好么?”

    “你如果肯在几个月前找个理由把他囚禁起来,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危险了。”

    侯泰山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在自己屋中找了一段绳子,递给赫连琴,说道:“你要杀他也好,你先把我绑起来吧,不然我不能不去给他通风报信。”他坐了下来,束手待绑。

    赫连琴用匕首将绳子割得寸断,丢在地上,说道:“墨家为山谷中的几百羯人能存活下来,自己死了上百人,你却任由你弟弟这样无耻叛逆,还想把自己绑起来,以为这样就能置身于事外?我看你师父瞎了眼,才收了你这样怯懦又狡猾的弟子。”

    侯泰山正色说道:“我忠于墨家,忠于师父,也忠于我的哥哥,我不能说我对其中一样的忠诚超过另外的。我不能为了忠于墨家去做违反人伦的事情,就如同如果

    我知道了侯宣要起事,也不会不通报给你。所以,你如果想他不要有所提防,最好还是把我捆起来好些。否则我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去告诉他,你将于他不利。从利害而言,你不绑住我,既不智,也失职。”

    赫连琴冷笑,说道:“他如果不加提防,我还担心我轻敌。”

    侯泰山轻轻吁了一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闭目不语。

    赫连琴出了侯泰山的草庐,径直便往侯宜家去,途中她忽然觉得眼角一跳,扭头看正经过绯月小筑,心中也是一动。她出了道路,推开柴扉,进到小院中,见屋子大门半开,抬眼望去,屋里显然有有人住过的痕迹,人却不在。

    绯月小筑是云中邬初建时为外来宾客所修的居所,修好后发现完全用不上,但也没另做他用,始终有人打理维护。赫连琴经过这里,又想起桑达报的消息,猜想那个戎人女子多半就住在这里,便顺路进来查看,没想到落后一步,人已经又出去了。

    赫连琴走进小屋,除了案几上有一碟糕点,床榻上枕头的压痕,席子和床榻之间细微的差池之外,空气中还有说不出的一种香味,若有若无,令她的心柔软下来。

    她原本计划直接去侯宜家,将匕首同样投掷在侯宜面前,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然后相机而动,但偶然走进绯月小筑,没见到任何人,却有些心旌摇曳起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悻悻然地出了绯月小筑,脑子了不断想,这个姑娘挂着什么香包,可以留下这么令人愉悦的香味,多半大师兄也喜欢她的香味,才把她带回山中的,但带回来预示着什么,他是要娶她为妻,还是只是上了她的当?这世界存在着一种同时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的香味么?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面红心跳起来。

    赫连琴猛地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扇了一记耳光,呵斥自己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找些虚无缥缈的事?”她随即又猛醒,我从来不这样的啊!

    她的脚步变得凌乱,觉得此时并非去侯宜家质问的好时机,心中更加昏沉,调转脚步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赫连琴先找侯泰山说自己会动侯宣,是为了把话公开地说出来,逼迫自己一定要走出这一步,而不是按照师伯张玄所定的策略,继续养痈成患,贻害无穷。但话已经说了出去,侯泰山明确说他会立即知会侯宣,而赫连琴拒绝了侯泰山提出的捆绑住他,使他不得去告知侯宣的建议,仍是为了主动破局,破釜沉舟,将势在必行的势推得更高;在这样的局势下,赫连琴自己却动摇,她忽然心乱了。

    心一乱,之前所有的计算便有所不同。

    赫连琴放慢脚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如果此时报告给师伯张玄,又会如何呢?他会召集侯氏羯和尔朱羯的首领

    聚集一堂,再三陈说和平的好处,内斗的坏处。而侯宣和尔朱建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如往常一样,彼此拥抱宣示和好,使危机,即便侯宣已经铸造了两百把以上的利匕,仍能如往常一样暂时敉平。

    赫连琴连连摇头,心想,危机不过一时不发,积累下去会爆发得更猛烈;这一点正是她行事的根本逻辑,快刀斩乱麻,摘取云中邬酝酿中祸事的首脑,只是这把快刀自己此刻没了把握。

    她正想着,眼睛余光瞥见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朝自己跑来,转过身去,等着那小孩子跑到自己面前停下。

    她立即认出那孩子是谁,心中一沉,先开口说道:“尔朱真,你找我?”

    那个被唤作尔朱真的孩子大约六七岁,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对赫连琴说道:“姐姐,我爹被人杀死了。”他话才说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赫连琴既怒且惊,弯腰拉住尔朱真的手说道:“你爹现在在哪里?带我去看。”

    尔朱真挣脱赫连琴的手去抹脸上泪水,抽泣着说道:“在家里,但你不要去,他们人很多,我爹被他们抓住之前要我跑出来给你说,他们今天晚上就动手,要你快做准备。”

    这消息令人吃惊,但也在意料之中,赫连琴抱起尔朱真,四下张望一下,见最近一家汉人院落是魏家,她认得这家人是魏鸣的姐姐家,走过去敲门,将尔朱真委托给她,请她照顾尔朱真半天。然后她飞快地赶回到自己房中,整理装束,带上一把匕首,一把剑,一张弓并十来支箭,一付袖箭,往尔朱健的家中行去。

    不多时赫连琴到了尔朱健家中,家中空无一人。尔朱健仰面倒在血泊中,血迹已干,已经死去多时,身躯上有十七八处剑刺的创口,分布大略均匀,显然并非是格斗中所伤,大体上可以猜出,捉住并且杀死他的人有十七八人之多,每人刺上一剑,算是集体处决叛徒,而参与处决的人表明自己绝不逃避罪责之意。

    尔朱健妻子不在屋子里,赫连琴不想可知,一定是被杀死她丈夫的人捉了去,预备事情了结之后,随便塞给个没娶妻的男人做家室。

    先前赫连琴拿到的长匕首便是尔朱健送来,他送来匕首的时候同时推测侯宣近日可能发难。不知道是离开赫连琴的住处后被侯氏羯人发现行止,还是又或探听到侯氏羯人今天就要发难,预备来给自己报告的时候,被人发现而灭口。他能让儿子逃出将这消息送出到赫连琴这里,已算是孤注一掷的侥幸,不知经历了何等的惊心动魄。

    和这一年来别的命案不同,尔朱健的死所传递的信息格外清楚而迫近,赫连琴在尔朱健家中徘徊了许久,既恐惧,又难受,又孤独,终于下定决心。

    她离了尔朱健的家,行到张玄家的院门前,她推开张家院门

    ,第一眼便看见姚玉茹,她也扭头来看赫连琴,在葫芦藤叶的下面,双目一对,赫连琴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变成空白,心头狂跳,面红耳赤,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姚玉茹见到赫连琴,也怔了一下。她见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有些迷惑。她刚刚听张玄说了许多,她也答了不少。张玄的话她有些懂,有些不懂,有些是她愿意听到的,有些则显得唐突,但唐突些也没什么,重要的是老头子看起来还算欣赏自己,愿意派出张延陪伴自己到金城去。她原本没期待这个,但也觉得很好。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女,却让整个感官完全不同,她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有些发烧。

    张延起身走到赫连琴面前,搀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么?”

    赫连琴这才回过神来,她推开张延的手,往前走出两步站定,对院里当中坐席的张玄说道:“师伯,我有急情要禀报。”

    张玄略微沉吟,说道:“琴儿,就在这里说,这里没有外人。”

    赫连琴有些不信,她看了看张延,又偷偷看了看姚玉茹。看着姚玉茹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眩晕,跳过她的面孔,再望向张玄,说道:“师伯,这事情事关重大,还是我单独给你说好些。”

    “这位姑娘是墨家的贵客,你有什么但说不妨。”张玄说道。

    赫连琴无法理解,但也不肯就范,继续说道:“不行,这事一定要跟师伯单独禀报。”

    张玄无奈地,起身进了前厅,一边挥手招呼赫连琴跟进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到里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