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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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鼓动人心

    洛里斯站在若恩的身边,望着牛车远去,说道:“他的意思是,安条克的波西斯大主祭早就走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有人说波斯军队专门冲着他来我也不会觉得太荒谬,他当然应该要逃走,我猜你并不认识他,也许我们见过他狼狈而逃的样子而没有认出来。”

    “你刚刚说我们放缓脚步,七八天后可以到安条克,那如果我们反过来快马加鞭呢,几天可以赶到安条克?”

    洛里斯有些吃惊,楞了一下才说道:“你不是不能骑马?”

    “我可以骑,如果必要的话。”

    洛里斯飞快地说道:“从这里到安条克一路都是大道,道边补给也方便,行马的话最快大约两天就能到,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恩脸上流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来,说道:“我刚刚有所触动,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对我说,让我尽快地赶到安条克,为阿卡夏世界守住这座城池,不要让它沦陷在敌人的手中,不要使人民受苦。”

    洛里斯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变得扭曲,好像一边在嘲讽,另一边则在赞许,他忍住了问若恩他可以在一场敌我悬殊的守城战中可以做什么那样刻薄的问题,只简单扼要地说道:“屠杀通常发生在激烈抵抗的城池。”

    “安条克不会陷落,至少这一次不会。”若恩眼神中有着洛里斯看来是狂热的光。

    “我见过宗教的狂热,但通常在战斗中并不起作用,在和波斯人的战斗中尤其如此,对安条克这个城市而言,不必要的抵抗或许会带来更大的戕害,这是为什么执政官在城外交战失利后就干脆弃城的原因所在。”

    “在明知道会有上万人的死亡和十几万人被贩卖为奴隶的情况下?”

    “是的。”

    “承受了这些损失之后,安条克还剩下什么?”

    “还剩十几万人,大致保留完好的城防和生活设施,以及几乎没有损坏的商路,商路是凌驾于两国争端的,贵族和国王都需要钱,需要奢侈品,需要瓷器和丝绸。”

    “这次不行,我在这里,我不允许这么做。”若恩沉吟着说道,仿佛已经深思熟虑,不容讨论了。

    洛里斯有些惊讶,但戈德带给他的震撼依然还在,他飞快地转了许多念头,决心尝试换一个思路来看待这件事,以及他好奇这个复活过来的使徒,能在现实的世界里做点什么,或证明并不比普通人更强。

    没费多少时间他便物色到一个肯把马卖掉的人,干脆利落地交易,然后他和若恩都骑上了马。若恩开始有一些不习惯,但他曾经受过良好的骑术训练,慢慢地跑了几里地之后,缰绳便操纵得熟练,他的身躯也如同与马合为一体般的协调了。

    接下来他们遇见更多向北而行的人们,人数是如此的多,几乎遮蔽了整条道路,绝大多数人步行,手中挽

    着年幼的儿女,背着巨大的包裹,脸上茫然而惊恐;少量马车在人潮中走走停停。少量青壮年被组织起来,维持着道路的秩序,为了让前往安条克方向的道路也可以做不绝如缕的通行。若恩和洛里斯要靠不时地越出大道去,才能让马匹保持奔跑的状态。

    他们在路上也遇见几股前往安条克增援的士兵,每一股都很少,几十个人而已,加起来大约能有两三百人,都是附近各个小城市的后备兵,没有一个指挥官随行。这些人倒是保持得很乐观,但在若恩看来,他们摆明了是预备如洛里斯所说的那样,缓缓而行,避开可能的战斗,最好是目睹安条克城落之后,便打道回府。他禁不住想,在这整条道路上,或许只有自己和洛里斯是一支逆流,全力以赴地奔向安条克的。

    当天他们便飞奔了一百多里,晚上宿在一个村庄,村庄里大半人家已经往北逃走,若恩和洛里斯敲了几家的门,都空无一人,他们便随便选择了一家歇息进去,难得地睡上了正经的床铺。

    第二天更接近安条克,大道上逃亡的人更多,漫出了道路。若恩禁不住生出当他们到达安条克,安条克还剩多少人的担忧来。他对洛里斯说道:“整个安条克的人都逃出来了。”

    他有些气沮,这和他预想的情况不太相同,如果安条克真的成为一座空城,没有人可以鼓动,怎么防御?再怎么想创造奇迹也是不可能的了。

    洛里斯语气肯定地说道:“没有那么糟糕,安条克的人口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何况,这路上的并不都是安条克城的居民,而是整个南叙利亚行省的居民,比如昨天晚上我们住的那个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逃走了;安条克的居民只有少数有决心抛弃财富向北方逃亡,而少数逃亡的人所留下的空缺,又会被安条克以东以南地区逃亡的人们来填满,甚至更多。”

    若恩心情稍安,他对洛里斯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说服这些人,不要再往北走了,应该回到安条克去。有了更多人,我们才能守住安条克。”

    洛里斯忍住自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若恩的强烈情感,他低下头,低声地说道:“为谁守住安条克呢,守城战会死很多人的。守不住会死更多人,而安条克几乎不会被守得住。”

    若恩抬高了声音,说道:“为了安条克的居民,也为了亚里斯。”

    洛里斯忍住厌恶,仍然谦和地说道:“怎么说服,是你,还是我去?”

    若恩沉默下来。他在安克雷的十余年从未表现出领导者的潜质来,阿里斯托主祭当他是一个有天赋的教士,可以在阿卡夏教教义的深入上取得成就,但并不认为他适合站在众人面前,对他们加以鼓动,顺势而为的鼓动他都未必胜任,别说逆势而为的事。

    另外,在安纳托他

    尝试过在阵前鼓动士兵们,他所鼓舞的一方也确实最后获得了战斗的胜利,但这些人中的几个人后来追上来几乎杀死了他。

    两个人继续行了一会儿,若恩感觉自己忽然在空中看见了什么,是一只飞过的鸟,还是闪过的光,不论那是什么,好像是不会被验证的神启一样,使他犹豫的心不再犹豫,使他不再顾虑什么。

    他手中缰绳翻腾,策马加速往道路的方向奔去,洛里斯又惊又怒,也不得不调转马头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闯入人群当中,人群忙不迭地为他们让开,若恩的马几乎撞到好几个人的身上,但是神灵保佑,都恰恰地闪开了。他策马行到一个人的面前,大声地问那人道:“你就是安条克的城防官?”

    那人有些诧异地抬头望着马上的若恩,说道:“我是卢加,安条克的城防官,你是什么人?”

    若恩脸上带着威严的光彩,说道:“我是若恩,我是君士坦丁堡纳西恩大主祭派向安条克的特使,接任安条克的大主祭教职。”

    卢加是一个中年人,满脸疲态,他充满疑惑地望着若恩,一点儿也不相信安条克大主祭的教职会由这样一个年轻人来接任,他的服侍上虽然有教士的花纹,但质朴无华,在任何其他时刻和场合,这会被视为毫无疑问的疯狂僭越;但鉴于安条克是这样一个瞬间就要陷落在波斯人手中的城池,大主祭与其说是一个尊贵的教职,不如说是一副已经烧红的枷锁,等待着将要被套进去的任何肉体。

    卢加想象着那个残虐的情景,这使他立即放弃了对若恩的怀疑,他侧身指着安条克城的方向,带着一点哂笑,说道:“安条克城,就在那边。”

    若恩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道路弯曲,地形起伏,极目所见只是山丘和森林,还望不见安条克,他说道:“指挥官,你还有多少人?”

    卢加有些恼怒,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带着你的士兵回到安条克去,我们要守住安条克,不能把它让给波斯人。”

    卢加先是奎怒,继而又有些好奇,他按捺住火气,说道:“我这里还有两百多人,你是觉得不少么?但我们平时是维持治安,抓捕盗贼的,小伙子们都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人数也太少,根本没法守城,把我们一个一个摆上城墙,安条克城墙大约有七里多长,还没有算九个瓮城,大约要隔一百五十尺才能放一个。”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等待若恩回答,但若恩看着他,并不说话,他只好再补充了一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懂军事,但是我可以给守城的部队以勇气,托德阿卡夏会祝福你们,你们虽然人数少,但勇气可以改变一切,就好像君士坦丁在米尔维安桥上取得胜利一样。”他转身看了看路上行走

    的人们,接着说道:“并不是只有你们,还有普通人,他们也可以组织起来,补充进城防队伍中去。还有更多各地的援军正在赶来;罗马的军团会从陆地和海洋上来驰援安条克。”

    卢加被若恩的气势镇住,他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若恩,试图说服他道:“即便是有一千人或是两千人,我们也没法守住安条克,萨珊波斯大军有几万人,而且都是正规军,没有两三个军团,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抗衡。”

    若恩抬高了声音,说道:“罗马的军团正在赶来,先导部队已经到了德亚,兵力正在集结中,而我们要做的是依托安条克的城墙,为他们争取时间,这是巨大的荣誉和责任,对留下那些市民的责任。指挥官,请你立即清点你的队伍,立即转向返回安条克,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死在溃逃的路上是不义的,伤口在背后是不祥的,如果一定要死,也要死得荣耀。”

    当然,他在撒谎,包括说他是纳西恩的特使在内,这是他第二次说出他完全不知道而却能讲得栩栩如真的事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愧疚,甚至隐隐感到一丝快感,使他感觉到世事在按照他的意志而驱动着,这是和他从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感受。即便罗马的什么军团没有出现在德亚,至少也接近了;纳西恩即便没有委派他为特使,实际上也应该这么做,至少他弥补了波西斯大主祭临阵脱逃的罪愆。

    卢加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我应该称呼你为若恩主祭么?”

    “在安条克的危险解除之前,我只是一名特使。”这是恰如其分的谦逊,从反面更加证实若恩的话是真实的。

    卢加点点头,他说道:“我按照你的意思去办。事实上,我也是一名阿卡夏徒,很荣耀听到了主的命令。”他手按在胸前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大声招呼他的队伍集结起来,掉头朝来路返回。

    洛里斯目睹了这个过程,他有些惊讶,又有些触动,他对若恩说道:“这看起来好像不是你了。”

    若恩楞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

    洛里斯立即醒悟过来,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垂下了头,像一个真正的仆从那样。

    “我们还要说服这些平民也返回安条克,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可以帮助守城。”

    “是的。”洛里斯谦卑地说道,他心底里仍然残存着一些怀疑,但至少已经懂得绝对不表达出来了。

    若恩下马,走到一个老者的面前,没有寒暄地直入就里地开始说,说了许多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在洛里斯听来,无非是类似于对卢加所说的那些,只是角度由守城官变成平民的身份,责任变成利害与,言辞恳切。那老者听了,先是不以为然,但也连连点头,眼神由斜视变作仰

    视。最后,仿佛一种奇异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他疲沓的身躯站得停止,眼神也由混浊无光变得明亮,他的家人们也大致如此。

    这一大家子人首先掉头朝安条克的方向走去。他们跟在卢加率领的守备队之后,形成了逃难人潮中最初几个逆向而行的人。

    依照这样的方式,若恩一个接一个在人群中挑选他认为适合说服的对象,走到他们的面前,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的主张。没有一个人拒绝他的请求,甚至当他在对一个老妇人讲述回安条克的必要性的时候,她近旁的几个老人也围过来,仔细地倾听若恩的讲解,既是为了安心,也像是一种欣赏的满足。当他说完,这些人带动着他们的家人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和逃离安条克时的恐惧和茫然不同,此刻他们都心情坦荡,甚至渴望见证即将到来的奇迹。

    若恩每一次说服所花的时间越来越短,某个时刻,有上百人尖着耳朵倾听他的讲话,他也从注视着某一个谈话的对象,变成面向许多人。到了最后,变成位于逃难人潮后面的人对着前面的人说,并且一直向前传递过去,他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样,在半天时间里传到了密布在路上的几万人的耳朵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