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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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机关

    宋衍走在前面,姚玉茹和聂沫并排走着,走出八卦格局的村屋不远,有一处又宽又高大的大棚子,一半在外,一半在林子中,有好些人正担着资材进出。

    宋衍带着两人进了棚子,棚子里和寻常民居全然不同,房顶很高,足有两三人高。房中极为宽阔,就好像一个上了顶的大院子一般,中间空空的,四个角分别有小的隔间。

    棚子当中躺着两具巨大的人形器物,四肢身躯头颅俱全,小的一个有两人多高,大的一个差不多有四五人那么高。姚玉茹心中有些发毛,虽然她从机关人这个词汇早想到可能是这般的状况,亲眼一见,仍有些悚然。

    宋衍并不在棚子当中停留,而是带着两人进了边厢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杂乱无章,各种器件堆成许多小山,小山当中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也乱糟糟地放满各种什物。桌子边上坐着一人,半身匍匐在桌子上,手中摆弄着一个小器件,像是正在精细地雕琢那个小器件。

    宋衍对那人说道:“飞将军的枢纽做得如何了?”

    那人抬头看宋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人,眉头一皱,说道:“近来天气潮湿,炉温有些上不去,钢丝拉丝就没拉好,大概达不到枢纽的要求,所以就暂时搁置未动了。”

    宋衍有些生气,说道:“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去修炉子?”

    那人眯缝着眼睛,将宋衍身后两人仔细瞧了一眼,说道:“原来是小沫,还有一个人是谁?”

    聂沫说道:“魏大哥,这位是姚玉茹姐姐,是大师兄的朋友。”

    那人从桌边站起身来,对姚玉茹作揖行礼,说道:“原来是大师兄的朋友,鄙人姓魏名鸣,是大师兄的师弟。”

    姚玉茹赶忙还礼,说道:“我姓姚,名玉茹,我和张延昨天才认识,进山来看看。打扰了你,实在唐突得很。”

    魏鸣轻轻笑道:“大师兄目高于顶,肯带你进来,定然把你视为最尊贵的朋友。”

    宋衍一点儿也没在意他们的寒暄,盯着桌上的钢丝,痛心疾首,说道:“我一天没紧紧盯住,你就出这么大纰漏。”

    魏鸣呵呵憨笑,摸着头,冲聂沫做了个鬼脸,聂沫也对他做了个鬼脸。

    姚玉茹见魏鸣年纪大概三十几岁,却称呼二十二岁的张延为师兄,他甚至对年纪只有十五六岁,自称最末的宋衍以师兄的姿态对待他,他也不以为忤,心中奇怪,但也不好问,便对宋衍笑着说道:“机关人不是在外面么,我们在这里看什么?”

    宋衍还是一付对魏鸣不原谅的生气模样,忍了又忍才和缓了语气,对姚玉茹说道:“外面你看到的机关人身体,不过是木匠铁匠的手艺,毫不稀奇,机关人真正的奥妙都在这个房间里。”

    姚玉茹有些惊奇,但也不是很惊讶,顺着宋衍的语气问道:“机关人的奥妙

    ,是什么样的奥妙。”

    宋衍并不立即回答,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东西平素看不到,是放在机关人胸躯内的,就是机关人的心。”他说话的语调似乎突然一变,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先前的天真烂漫的宋衍,变成了机诡深沉的宋衍。

    姚玉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地说道:“机关人也有心?”

    宋衍语带讥讽地说道:“难道你以为墨家的机关人和寻常街头巷尾耍戏的木偶人大致一样的么?”

    “这个,我倒是没往那儿想。”姚玉茹不喜欢忽然变化了的宋衍,但她也能够理解,如果有人问起香水的奥妙来,同时又一窍不通,她定然也是这样的。

    宋衍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房间的一角,从堆杂物中翻出一具小小的人体,啪的一声丢在桌上。对姚玉茹说道:“屋外那都是魏鸣造的,这才是我的。”

    姚玉茹眼见宋衍抱出一具人体,虽然极小,还不如一岁的婴儿高,身躯四肢垂在宋衍怀中的模样,和真的人一般无二,惊得手脚发软,听他说这也是机关人,心才放下来。

    她还不敢相信,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机关人的手臂,触手之后发现真是由木头制作,事实上仅是木头简单雕琢,木纹犹在,单独看去断然不会有那是人体的联想,之所以感觉和真人一般无二,是来自于手足关节弯曲垂下的时候灵活得逼真。那机关人面容剑眉朗目,栩栩如生,只有胸口打开着一个圆形洞口,露出里面未漆的原木色泽。

    姚玉茹赞叹说道:“这制作真是巧妙。”

    宋衍说道:“这只是个外壳而已,毫不巧妙,即便是寻常木匠,十天也可以做这样的一个个出来。我们墨家的机关人,当然不止你看到的这样。”说着,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件方形匣子,从那机关人胸前的洞口塞入,然后在洞口下一个凹下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那洞口便立即封上了。

    宋衍接着把机关人上身扶起,在它的腋下某个地方又按了一下,那机关人宛如忽然有了生命,垂下的头先支起来,不待宋衍继续使力,它双手撑住桌面,猛的从桌上跃起,一下子站到了地上。

    姚玉茹啊的一声,退后半步,说道:“他居然还会走路?”

    说话间,那机关人已经在屋内走了两三圈,猛地撞在墙上,朝后趔趄了两步,又重新站稳定住,这才停止下来。宋衍说道:“这又有什么希奇,周穆王遇到西域人偃师,偃师已经会做会蹈舞,会与人调情的机关人,后来他们那一支机关术失传,直到我墨家开始研究机关之术,墨子在公输班的帮助下,制作出可以与人格斗的机关人来。”

    姚玉茹惊道:“可以与人格斗?是与人格斗,还是与别的机关人格斗?”

    宋衍看了姚玉茹一

    眼,语气赞许地说道:“不错,是与人格斗,先前我师父做的机关人还只能与别的机关人格斗,是按照编好的套路做的表演,与舞蹈只不过进了半步。而我做的机关人则是与人格斗,说来也简单,其实无非是借用机关人力量准度远远优秀于常人,事先设计好套路,一味展开攻击,使敌人难以招架,而不是见对手出什么招,自己再考虑出什么招因应,这便不是机关人,而是真的人了。”

    姚玉茹心中一动,说道:“也并非只是进了半步,如果机关人可以用来打仗,可以少死多少人啊。”

    宋衍有些惊讶,喃喃说道:“机关人用来打仗,可以少死多少人?这大概很难吧,除非双方约定,机关人打仗输了的一方便认输,绝不再动员人力继续打仗。”他口中念叨,心中似乎有所得,忽然又黯然下来,说道:“不对,这个道理说不通,机关人制造需要许多金钱物资,大国可以制造更多的机关人,获胜的自然是大国,小国可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他陷入深思,一边说道:“除非大家公平起见,即便我有一千个机关人,对手如果只有一百个机关人的话,我也只派出一百个机关人,然后我输了,我并不再接着派出其余的九百个机关人。但如果是这样,我干嘛去造另外九百个机关人?”

    他双手抓头,面目有些狰狞起来,脸涨得通红,说道:“这样是很好的,可是我造机关人,不是为了打仗,也不是为了让他去做什么事情,为了什么大义,而只是因为我可以,我可以把他们造出来。”

    姚玉茹见宋衍神情可怖,她倒不害怕,只是心中怜悯。她刚才想起那个在天水军营中做传令檄的人,她不想他在无谓的战争中无谓地死去,见到机关人有感而发,没想到触发宋衍的情绪陡变。她求助地望了望聂沫和魏鸣,两人也是一付束手无策的样子。

    姚玉茹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总算找到个问题问宋衍道:“木偶人是有人操纵,你的机关人是怎么动起来的?”

    宋衍瞪了姚玉茹一眼,说道:“动起来毫无难度,不外乎就是简单的发条或者复杂一些的发条,组合在一起而已,难度在于怎么看见,怎么反应。撞了墙可以再站稳,但这远远不够,我想要他可以看见,可以看见以后思考该怎么做,我便卡在这里,没了进展。”

    魏鸣在一旁说道:“装一个人进去,便什么问题也解决了,你非要舍近求远。”

    宋衍勃然大怒,吼道:“我修机关术的,不是修巨人术的。你何不自立门户,去做你的巨人?”

    魏鸣噤若寒蝉,闭嘴不言。姚玉茹见宋衍进屋谈起机关术之后,先骤然变得老成,继之以动辄动怒,场面一下子冰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宋衍闭上眼睛,知道

    自己有些失控,有意冷却自己的怒意,接着说道:“几百年前,墨子认为机关人对人类有极大的危害,若落于墨家之外的人手中,结果难以预料,所以在墨家技法中机关人列在末等,限制大伙儿研究。可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姚玉茹想的却是天水湖畔仙境中的那个弈秋,自动禁锢自己在棋子之中,据他所说,可听可闻不可动,如果能够给他一个机关人的躯体,他是否就能动起来呢?想起这里,她觉得怀中揣着棋子的地方猛地一跳。她先错愕了一下,随即想到那多半是错觉。

    宋衍接着自言自语说道:“近来,我的脾气很怪,各位,对不住啊。”

    聂沫小心翼翼地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知道啊。”

    宋衍又瞪了她一眼,说道:“偃师给周穆王做的那个机关人,所谓眉目传情,朝着像是人的方向在模仿,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我墨家的机关人路数和他不同,重在实用,并不怎么追求模仿人。而我又不想太遵循着墨家的精神,至少在机关人一途上是如此。我想追求使机关人接近真人,真正的接近于真人,会想真人一样观察,思考,自行动作。”

    魏鸣忍不住说道说道:“大师兄不在,你不是要第一个给他报告的么?”

    宋衍又有些暴躁,说道:“大师兄在自然很重要,可是姚姐姐在这里呆不久,若是让她觉得我们的机关人就是这样,她走之后便以为机关人也就是如此,岂不是,岂不是……”他连说两个岂不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有些茫然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