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字体: 16 + -

第108章 故事

    姚玉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越过张延继续前行;张延见姚玉茹不接受,脸红红地策马跟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并肩而行了好一会儿,张延带着些歉意,才说道:“我的说法有些歧义,你开始已经答应了,我郑重其事再邀请你一次,反而……好像有些不对。”

    姚玉茹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是啊,你不这样还好些。”

    “那我们还是按照预先说好的。”

    姚玉茹心中轻笑,说道:“我知道邬堡是什么,但难以想象的是,邬堡竟然会建在这深山里。这山中的猎人,他们正好是你们的敌人,但他们似乎不知道山里有邬堡。”

    张延轻轻一笑,说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我们却知道他们在哪里,也知道他们是谁。那些人不太有资格称自己作猎人的。”

    姚玉茹不自觉地为猎人辩护,说道:“是因为山的确太大了,他们人又不多,没有找到你们的邬堡,并不太奇怪。”

    “是因为正常情况下,没人能找到我们的邬堡。”

    姚玉茹叹了口气,莫名的沉默下来,她又想起舅舅来。她本来想在陈锺那儿问问在过去几年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名叫叶帆的男子,一则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快无暇问及,二来她也深深害怕正是舅舅就死在这里,与其证实,不如不问。

    张延见姚玉茹忽然沉默下来,头微微下垂,看上去很是消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默默不语地走了许久。

    张延绞尽脑汁,终于有了主意,开口说道:“前面路还远,不如我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地方,山水秀丽,林木密茂,土地肥沃,牛羊遍地,民风淳厚,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

    姚玉茹忍不住笑,抬起头来对张延说道:“这个故事开头也太俗气了。”

    “不俗不俗。这地方后来被周王分封给他亲信的一个养马臣子,这臣子当上这地方的国王,苦心经营,经过几百年扩张,竟然统一了华夏。”

    姚玉茹听到此处,笑着说道:“仍然很俗气。”

    张延也笑道:“不是不是,正题还不在这里,正题是,这王朝统一了没多久,便陷入战乱。而这地方忽然数十年之内都不落一滴雨水,河水干涸了,树木花草枯萎死掉,肥沃的土地变成黄沙遍野。农业与畜牧既不能行,便生出许多盗贼来。”

    姚玉茹听着张延讲述,心生怜悯,叹息说道:“这故事接下去若是不有趣,我等下原路返回,就不去你家的邬堡了。”

    张延略微收起笑容,点点头,说道:“且听我道来。这地方盗贼四起,打家劫舍,很快原本富庶的地区便变得残垣断壁,十室九空,人烟罕见。前面我说这地方是这个国家的发祥地,如何君王能让它沦落到这种地步?原来这王朝统一不久,那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就一病不起

    ,国家在他儿子昏聩治理下,激起遍地反抗,国内处处烽火。原本那千古一帝留下的骁勇善战之军,虽然强大,但也在无尽的作战中消耗殆尽。这地方出的一支军队,损失惨重,为首的军官思念家乡,于是擅自带队回到这里。”

    “他们回到家乡,便在余下百姓配合下整顿郡治,清剿盗贼,但他们虽然军力尚在,清剿盗贼有余,却没有办法让老天爷下雨。数百军马要吃要喝,也给本地带来沉重负担,惹人厌恶。待盗贼敉平,城中人密谋害死他们。一天城中最大的地主到军营设宴给军官和士兵们庆功,在酒中下毒,将这几百名军人全都毒死,有些中毒不深的人也被乡民一刀刀杀死。这数百名军人原是本地子弟,为此地戍守服务,然而竟被本乡人所害,其愤懑可想而知。冤魂不肯散去,整日游荡在这城中,在生的人们只好纷纷逃离,昔日繁华的市镇,渐渐变成鬼城。”

    “那名军官有个幼子,因为年纪尚小,未随军而行,听见父亲被毒死的消息,从家乡赶来,看见活生生的鬼蜮,思量三日,服毒而死,化为魂魄恳求他父亲解开怨念,率领众士兵鬼魂飞升,放过本土本乡。他父亲说道:‘若是有人能忍死九次,我们便魂飞魄散。’他父亲原本是说此事绝无可议,但恰巧这个幼子曾经习得蛮荒巫术,他请求别的伙伴帮忙复活自己,然后又跳入河中淹死,在梁上挂绳吊死,闯入火中烧死,埋入土中窒死,以及自刺而死,自饿而死,自渴而死,自病而死,如此这般九次,凑足了忍死九次的誓言,然后去见父亲,他父亲哑口无言,如约和众士兵魂魄一起消散。”

    “这之中的坚忍牺牲,终于感天动地,一个夜里,云端中忽然红光窜动闪耀,大地猛烈震动,尚留在此地还未离开的人们看见,正想不知又有什么灾难要降临到自己头上,瞬时间红云破开,天上河水倾泻直下,落在地上,汇集成一个巨大的湖泊。这个湖泊滋润四方,终于让黄沙变回良田草坂,树木花草重新生长出来。自然不用说,离开的人们也纷纷迁回,重新形成繁华的市镇。”

    不知是冷,还是恐惧,姚玉茹打了一个寒战,说道:“这个故事有些恐怖,不过也算有趣。换了是我,我一次也舍不得死。我……也许是我没经过那么悲惨的事的缘故。”

    张延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这地方是哪里?”

    姚玉茹心中朦朦胧胧想到,但还是摇头说道:“不知道。”

    张延说道:“便是天水郡。天水郡名,便是来自有水自天而降形成湖泊之意。”

    姚玉茹心头狂跳,说道:“那么那个湖呢?”

    张延说道:“这湖现在已经湮灭不存。传说这湖的水来自天河,所以又叫银汉湖,既然与天河相通,多半

    就不是真实的了。”

    姚玉茹心思乱转,点头说道:“这是你编的,还是真有其事?这故事说明了什么?”

    张延笑而不语,良久才说:“我忘记在哪里看来的了,不是我编的。”

    “那说明了什么呢?”姚玉茹追问道。

    “说明了什么,哎呀,这个可把我难住了,”张延微笑着,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喜欢王侯将相,文人骚客的故事,而喜欢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的故事,并且越恐怖瘆人,我越能把自己想象进去,想象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会做如何的对策。”

    这句话熨帖着姚玉茹的心,她喜欢极了,她觉得这句话就是为自己量身而作的。

    “但是,我们很平常,不会遇上什么故事。”姚玉茹说道。

    “时候未到而已,我一直准备着。”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聊天,并肩又走了许久,姚玉茹原本期待又遇见那只老虎,也好见识一下张延夸耀自己的箭术究竟如何,一转念又想,那不过是年轻人的口头夸张,千万还是别再遇上。

    在姚玉茹来时所经过的路边的一片茂密树林处,张延带她走入其内,变成一路向下,虽然时候已经半夜,但走到了雪线之下,空气一下子温润起来,行到树林尽处,前面是陡峭不能行走的连绵大山。而张延仍然一直前行,直到两人走到一面山壁之下。

    姚玉茹一天没有合眼,走到此时,已经有些恍惚。她定定地盯着山壁,心中想的是,我就要走进这大山之内了,唯有如此,才合乎情理和事理,若是张延还要她跟着一起翻越狭窄的山道,她宁愿立即让青骢马就地侧身卧下,她好蜷缩在它的肚子下睡上一觉。

    张延跳下马,走到山壁近处,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山壁当中一块岩石轰隆隆升起,现出一处洞口来。借着张延手中的火把,可以看出那山洞极深,里面漆黑一片。

    张延做了一个请姚玉茹跟随着自己的手势,牵着马走进洞口,姚玉茹学样下了马,牵着马进了山洞。山洞虽然深,但并不宽敞,仅能容纳一人一骑,张延在前引路,姚玉茹在后面跟着。她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心想,这和一步跨入仙境之中,能有多大的差别?

    张延在前面说道:“这洞是我父亲率领部众一斧一凿地开辟出来,为的是营造一块真正隐秘的所在,羯人在隐居地完全自给自足,不和外界有往来,除了少数不得不到外面办的事情,又或是有更多的幸存者需接引进来,不过已经多年没再有新人进来了。”

    走不几步,洞里转过一个小弯,洞壁上斜斜插着一个长明火把,前面没有转折,姚玉茹看到差不多二十步左右便有一支火把,视力所及,已经数出五六支火把来,这样算来这个洞最少也有一百多步深,不由赞叹道:“这要多少人力,

    花费多少的辛苦才能挖出这样长的一条洞道!”

    张延说道:“我生在山中邬堡内,我记事的时候,这山洞已经是如此。这问题我小时也问过我父亲,我父亲当时如何回答的我都已经忘记了。不过后来我自己有了更好的答案,那就是开凿这个山洞有多困难,就说明我们要逃离这世界的决心有多大。”

    姚玉茹心中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说道:“开凿一条山洞或许不太难,难的是你们怎么知道这大山之后有一个可以藏身的避难之地,下这个决心不容易。”

    张延转头看了一眼姚玉茹,眼中满是赞赏,他没停下脚步,说道:“你的这个说法,比我的答案更好,我爹会喜欢你的。”

    姚玉茹心中一动,嗔怪地说道:“我干嘛要你爹喜欢我?”

    张延又被噎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我又说错话了,我总是说错话,你可别见怪。”

    姚玉茹没有做声,想着心事。

    张延接着说道:“这世界虽大,对我们羯人已成一个死囚牢笼,我们在这里挖洞,还不是形同自囚。邬堡内虽然天地狭小,但却是我们能够安身立命的所在,这洞道有多长,花费了多少辛苦,反而毫不足道。”

    姚玉茹对中原旧事本来所知不多,对羯汉两族的深仇更是难以理解,不过她刚刚才经历了汉人猎户围攻陈锺一家及自己的事情,许多瞬间的感受还历历在目,所以对张延所说的也算是感同身受,觉得这些藏起来的人,不论如何,都其情可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