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字体: 16 + -

第93章 保护者

    仿佛从黑暗中脱离出来,若恩被胸口的疼痛撕扯醒来,他看见的是一个陌生人的脸,正在上方关切地望着他。他感到口渴,嘶哑地说道:“水,请给我一点水。”

    一个皮质的水袋尖尖的硬口凑到他嘴边,他含住袋口并稍微压下去,清凉的泉水流淌进他的口中,像蜜水那样的甜,他喝下一口又一口,那水飞快地补充进他的身体,就好像他的胃直接连通着四肢八骸,他的身体顿时有了力量。他有些舍不得地吐出水袋尖口,对那个陌生人说道:“我还活着么?”

    那个陌生人有些欢快地说道:“你当然还活着,不然你以为这是在哪里?”

    若恩挪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他发现自己大概是躺在一块石头上,四周都是松树,树冠几乎遮蔽了所有阳光,林子里有些发暗,但仍然看得出绿色来。两匹马被栓在几步外的树干上,其中一匹是他的。他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那个陌生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发现了你。你的伤很重,本来这种情况你一定会死的,但也许是侥幸,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你并没有完全死掉,血止住了,接下来我就发现了你,感谢亚里斯,你还有一口气。”

    若恩又积攒了许久的力量,才有力气问道:“这里距离你发现我的地方有多远?”

    陌生人想了一想,说道:“也许是十里,也许是两天的距离,我不确定哪一个更准确。”

    “原来我昏迷了两天。”他还没有力气坐两天和十里的换算,只是对两天时间更为敏感。

    “可不是么,昨天你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今天起你肚子里就一直在叫,我想你的生命力很旺盛。”

    若恩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说道:“的确,我很饿。有什么可以吃的么?”

    陌生人将一小块面包递在他嘴边,若恩咬下一块,慢慢地用口水将面包泡软,咀嚼,吞下去。

    “我叫洛里斯,我是一个陶瓷业的工头,我正往安条克去,你呢?”

    若恩想了一想,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说道:“我叫若恩,我是一个阿卡夏徒,是以前安克雷教区主祭的助祭。”

    “我看得出你是一个阿卡夏徒,你怎么会一个人行在这里?我看这不像是劫道的盗匪所为,首先,这不是道上,其次,你的马匹和行囊似乎都在。”

    若恩权衡了一下,说道:“我往科洛内去,我受了阿里斯托主祭的委托,前往科洛内地区去建设新的神庙。杀害我的人,也许是来自君士坦丁堡,这是教会内部的分歧。”

    他很自然地把摩尔归类到杀害格瑞姆的那类人中去,他知道这并非事实,但这是简化事实的一种方式。

    洛里斯吹了个口哨,说道:“这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现在仍然要去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里斯轻轻

    地笑,说道:“你伤成这样,可没法一个人往科洛内去。”

    若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很快恢复的。”

    洛里斯收起笑容,关切地说道:“我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很抱歉,我把你从去科洛内的方向带着往安条克的方向走了一天,我没法让你平静地躺在那个地方。要么我丢下你,要么我能带着你继续往安条克去,或许路上能遇到可靠的人家让你慢慢恢复,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往科洛内去。”

    若恩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被包扎得很好,能看到亚麻布绷带上渗出的黑红的血渍,伤口隐隐作痛,但并不算很痛。洛里斯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但是你现在没法翻身,也没法坐起来,如果像那样动一动,就会很疼,更坏的是,动得太厉害伤口崩裂的话,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若恩仍然打算冒险,他将双手撑在地上,用力想要试着稍微欠起身来,立即胸口就好像被一支长矛再次戳穿那样,痛得他涕泪具流,骨头和肉全都痉挛地搅在一处,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被撕裂,鲜血又流淌出来。他赶紧松手躺下去,疼痛才稍微减轻一些。

    他忍着疼痛喘息了一会儿了,才能说话,他说道:“那你是怎么把我移到这里来的。”

    “我做了一个拖板,把你平躺着放在上面,由两匹马拖着,只能走非常平坦的路,遇见一点儿坡地都得绕着走,开始时走得很慢,后来稍微快一些,但事实上我们大约一天才走了十里路。”

    若恩心情澎湃,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我欠你的情,永远也还不完。”

    “千万别这么说,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他后来可是对我做了仇人才会做的事情,你不会也这样吧?我不会假设你这样,但我宁愿你把这视为平常,我也不惦记你的感激。这是我的处世之道。”洛里斯摇着头,诚恳地说道。

    “希望我可以快点好起来,你可以越走越快。我愿意跟你去安条克,我时间很充裕,不像你赶时间,而我的最终目的地也并不在科洛内。”若恩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

    洛里斯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才问道:“你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

    若恩停了一下,说道:“我被赋予的使命是去塞里斯,一个遥远的国度。”

    “我知道塞里斯,你如果要去塞里斯,还往科洛内走那就是彻头彻底的大傻瓜,那条路线野蛮人的部落众多,根本不适合一般的人。据我所知,往来罗马和波斯的商队根本不经过科洛内。恰恰相反,安条克才是你要去的地方。安条克是个大城市,那里你可以找到很多去过塞里斯的人,很容易找到伙伴。”

    若恩哑口无言,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出发之前,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这个呢。”

    洛里斯嘲讽

    地看着他,说道:“或许是因为你们很匆忙的情况下做了这个决定。”

    若恩不加抗拒地说道:“是的。”

    “那我们就说定了,你改变了你的方向,你不再往科洛内去,而是去安条克。”

    “除非你的信息并不准确。”

    洛里斯笑了笑,他喂若恩就水吃完半个面包,自己也略微吃些东西,把两匹马牵来,将若恩抱到两匹马之后拖着的铺着毯子上的拖板上,说道:“今天也许我们还能走上十里,不过实际能走多远要看你的状况。”

    他们上了路,慢慢地走出松林,暴露在阳光下。太阳光照得若恩头昏眼花,即便他闭上眼也是如此,他不得不用手将眼睛掩住。不过,阳光照在身上令他非常舒适,好像他是一棵植物一样,在阳光中汲取养分,恢复活力。

    拖板在他身下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时而颠簸起伏,震动或扯动他的伤口,有些时候还很痛,但都不足以和他之前尝试起身的那次疼痛相比。他心想着,感谢亚里斯,我竟然活了下来,我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洛里斯牵着马在前面走,他必须小心地引导马匹走在尽量平坦的路上,还要照料两匹马不至于走散开或者撞在一起,这并不是太难,但非常的繁琐,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事情。

    若恩在拖板上醒着又睡,醒了又醒,每一次转换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有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即便他在梦中,也做着躺在拖板上的梦。

    他梦见走在前面的人是克洛伊的某个勇士,虽然摩尔是来杀他的,但另一个勇士救下了他,他没有要去安条克,而是拖着他返回安纳托。当他下一次睡着,再醒来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人会是克洛伊。

    他也梦见了父亲,父亲在前面牵引马,正走向一个林中小屋,母亲在那儿等着;而自己只有十一二岁;他分明地记得,或者说知道,这是他离开君士坦丁堡的年龄,而非离开生身父亲的岁数,他不可能记得他,因为那时候他还没出生。

    除此之外,他也在琢磨这个自称洛里斯的陶瓷工头,他看起来很精干,乐于助人,是个典型的加入阿卡夏教,但那只是出于利益上的需要而并非真心信仰的富庶阶层,而若恩同时有一种感觉,认为洛里斯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恰好出现在这里,并出手救了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疑点,正如他自己说的,若恩被杀的地方并不是在路上,他为什么在哪儿?有那么若干个闪回,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只是想不起来。

    夜里,他们在一条只剩下中间大约十几码宽还有缓缓流水的河床边缘歇下,洛里斯点燃一堆篝火,在水中捉了几条鱼烤了,撕成一条条喂给若恩吃。虽然没有盐来佐味,但还是很美味,若恩

    小心地将鱼刺嚼软,混着鱼肉一起吞下。

    洛里斯先喂完若恩吃完,自己才吃。他给若恩讲述如何制备陶瓷,以及在安条克与君士坦丁堡之间贩运陶器的许多轶事。若恩听不太懂洛里斯所说的这些,但这些故事和技术上的细节打消了不少若恩的担忧,使他觉得洛里斯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是一个陶瓷行业的工头兼商人。

    若恩一直盯着他看,想要找些话来说,心中混乱,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看着洛里斯吃完,清洗餐具,设置防御蛇虫侵入的毒药灰线,垫他自己的铺位。若恩觉得洛里斯行走时,手上做什么动作时,姿势实在有些怪异,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异。

    洛里斯注意到若恩观察自己,他一笑置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