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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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迷失

    第二天,阿里斯托交代纳加尔看好卡恩和塞缪尔两个学徒,他要亲自送若恩出发,前往塞里斯。

    纳加尔对若恩现在就走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他帮若恩打包行李。因为若恩走得远,沿途又大多都是对于罗马人和阿卡夏徒而言为未开化的地方,所以为他备了一匹马;虽然使徒不能骑马,但驮运行李是必要的。

    他对若恩谆谆叮嘱,教导他行路的方法,在荒野辨明星空的方法,他和卡恩和塞缪尔一起,把阿里斯托和若恩送出安纳托营地十里之外;按照阿里斯托的说法,他要送若恩到三十里才回返。

    待纳加尔和两个学徒往西回返,若恩和阿里斯托两人默默行了有七八里,行在一片河谷地上,右边是一条接近干涸的大河。阿里斯托这才开口,对若恩说道:“你一定会想,为什么我不送行卡里乌斯,而要把你送得这么远?”

    若恩说道:“因为他行的路都在开化之地,前面还有无数的兄弟姐妹,而我将要走入蛮荒之地,往前走是孤身一人,你还有许多话要给我交代。”

    阿里斯托说道:“大体是这样,但也不尽然,你往东行去的方向,事实上并非全然的蛮荒之地,阿卡夏的福音早在许多年前已经传往东方,你不会全然孤单一人,一路上你会看到它们留下的痕迹,不过,大概只是痕迹而已了,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人看破你的身份。你并不是向这些地方传教。”

    “这是当然的。”

    “阿卡夏教传往东方的路上发生了许多变化,好的,不好的,不一而足的,你会一一地去见证;但你不用和它们辨明正统,你要去的是远得多的地方,那儿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阿卡夏的信徒。在那儿你面对的是无害的黑暗;在路途上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听。”

    “有一个传说,在罗马-亚历山大-君士坦丁堡的神学圈子里一直有这个说法,我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就是,这个故事我从未在你们面前说起过,托德的教义实际上来自东方,来自一个称之为叫智慧师的智者。这当然和我们平常所说的托德、亚里斯、乃至天国的说法是冲突的。这个传说我们平时并不用来讨论,乃至拿出来对信徒们说。阿卡夏教来自于天授,而不是东方,这是我们所坚称的。”

    若恩有些惊讶,说道:“这个传说我略有耳闻,听过就算了,对于我,我无意深究,但你是要给我讲这个?”

    阿里斯托耸耸肩,自言自语地,戏谑地嘟囔道:“一定是格瑞姆和你说的,他是个异信徒,坏分子。”

    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留意一下,信仰和知识可以分开,并不矛盾。也许你得到了真相,即便不能回来转述给我,但是我想到你知道这些,也会让我

    感到欣慰。”

    若恩哑然失笑,说道:“主祭大人,我不能对你不耐烦,前面我们还有很多路,但我觉得这并非你要对我最后所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催促你快些进入正题。”

    阿里斯托有些自嘲地说道:“这还不算是正题么,我还以为我一直在正题上。”他停了一停,说道:“那我们说说你那天回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如何?”

    若恩收起了笑容,说道:“那是回来的路上我被跘了一下,摔在地上。”

    “一块名叫克洛伊的石头?”阿里斯托有些戏谑过头地嘲讽道,“不止是卡里乌斯,其他人也这么说,我也看到了一些。”

    若恩沉默不语,埋着头继续走路。

    过了一会儿,阿里斯托说道:“好吧,刚刚我们稍微活跃了一下气氛,下面应该是正题了。就在安克雷神庙附近有一大家人,想必你也认识,父亲叫马库斯,有三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各自分了家,比邻而居。老大维比乌斯继承了他父亲的铁匠生意,勤奋肯干、头脑聪明,不仅自己打铁,有了钱还投资别的行当,甚至放高利贷,赚了不少钱,娶了门当户对的女人,人丁兴旺,乐善好施。”

    “是的,我认识他,他去年捐献了三又四分之一个金币,是安克雷教区平民里捐献最多的几个人之一。”若恩说道,他认为自己又想到了斯汀,他认为斯汀的死和他掌管的捐献款项有关。

    阿里斯托接着说道:“马库斯的二儿子阿多尼斯是个虔诚的教徒,他没有继承家业,甚至不被允许做铁匠买卖,所以他没什么钱,甚至常常要借钱度过困厄之时,但他为神庙出了许多力,在大部分人眼中,他是模范的阿卡夏徒,既贫穷,又慕道,身体力行。”

    若恩说道:“是的,他是。”

    阿里斯托继续说道:“马库斯的三儿子迪尼斯,是个远近闻名的恶棍,他做了什么你可能也都听说过。”

    若恩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他最知名的事迹是他和他大哥的妻子通奸,被抓到的时候,他拿刀子和他大哥对峙,几乎弄出人命来。”

    阿里斯托问道:“在你看来,马库斯的三个儿子,哪一个距离亚里斯最近?”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你把它放在这个时候来说,那你一定不是指通常的意思。按照这个逻辑,距离亚里斯最近的人既不是维比乌斯,也不是阿多尼斯,而是迪尼斯。你然后会告诉我这样判断的道理。”若恩说道,他觉察到阿里斯托的话里隐藏着的陷阱,以及在他避开这些陷阱之后又容易掉进去的地方所设置第二层的陷阱。

    阿里斯托楞了一下,说道:“好吧,我以为我们的谈话还要经历两三个回合才能进入正题呢,你倒是直接。你说得没错,是恶棍迪尼斯距离亚里斯最近。”

    “当然了,接

    着你会告诉我为什么是这样,因为我并不这么认为。”若恩在说理中占了上风,有些洋洋得意。

    “我们常说,世人都爱走那大路阔门,阿卡夏徒所过得是窄门,所行的是小路。我想引申一下,传教者尤其是使徒,因着他们所奉的使命,他们所行的是危路。”

    “你是打算说,迪尼斯是一个传教者?”

    “这取决于我们怎么定义传教者,只有教职才算是传教者么?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使他周围的人戒慎罪行,恐惧欲望,而变得更能够听进去我们的传教,毫无疑问,他是,甚至比我们都更加是传教者。事实上,你很难看出我们和迪尼斯这样的人的相似之处,你能么?

    若恩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听着你说呢。”

    “我们自认为距离亚里斯最近,而这些人也是,他们不服从世俗的规范,听从自己内心的驱遣,我们何尝不是这样。”

    若恩觉得费解,他沉思着说道:“我当然不会把你的这个观点视作简单的惊人之语,但我的确看不出这之间的逻辑关系。”

    “那些迷失的人,他们服从于自己的欲望,拒绝遵从于世俗的道德和法规,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达成他们自己的意愿。在我看来,我们想要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引导世人信奉托德的道,这就是我们的欲望。欲望看起来有分别,实质是一样的。”

    若恩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紧迫,他知道阿里斯托会对他做相当的劝勉,甚至有些劝勉会很严厉,会拿最近的克洛伊来说事,而阿里斯托没这么做,但令一个近似虚拟的故事却更加击中他的心,令他震颤,说道:“你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魔鬼的观点。”

    “这是君士坦丁堡常用的攻击与具有他们不同观点的人的策略,但你拿它没用,何必拿来限制自己的思维?”阿里斯托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若恩不自觉的反击。

    “但我不认为迪尼斯距离亚里斯很近,如果是那样,为何亚里斯不感化他,教化他,令他醒悟?事实上,他从来不信托德阿卡夏,他也没有任何接近信教者的言行。”

    “距离亚里斯的远近,并不是用这些表面上的亲近来衡量,这种表面上的亲近是会变化的,也可能是虚假的。而亚里斯知道真正的亲近是什么。恶棍们,因为他们的罪而更接近亚里斯,毋宁说是亚里斯更接近他们,注视他们,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使罪变得可见于人们的肉眼,是人们轻易的识别罪行和惩罚,同时也认清了惩罚和奖励。罪是一种特别的东西,是联结人和亚里斯的特殊中介,就好像酒是联系人与希腊的神的中介一样。”

    若恩若有所思,说道:“亚里斯知道……你好像提出了一种无法测量的标准,表面上看起来是从亚里斯的视角来看的,实则可能是你自己的

    。”

    “这就是亚里斯的本质,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若恩有些惊慌失措,说道:“我当然不同意四元素派的主张,但我依然觉得我们此时的对话是亵渎的。”

    “亵渎本身才是亵渎的,亚里斯更愿意世人用智慧的度量来理解他,而不是用少数人主持的神圣规则来理解他。”

    “也许格瑞姆和卡斯托姆两位祭司才能和你做这样的对话,我只是一个助祭,我对神学的理解还没有到这一步。”若恩说道,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样的话题。

    或许并不是这样,阿里斯托一向欣赏若恩在神学上的学习和自省精神,他觉得若恩在很多方面完全已经达到了教士的学识水准;若恩知道这一点,他的话与其说是谦逊,毋宁说是和对卡里乌斯时不肯挥拳打一架一样,他们的坐标相差太多,辩论不过是各说各话。

    阿里斯托露出微笑来,他轻轻地摇头,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自嘲,然后他说道:“你别再说自己是一个助祭了,你早就该升为祭司了,也许是我出于私心,想把多留你一段时间在我身边,请原谅我。”

    若恩耸了耸肩,说道:“我还以为我是有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阿里斯托说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你应该理解这一点,神学不是一种已经完善到无需修订的知识,而是一种思维的方式,你带着它上路,就不至于迷失。”

    接下来他们陷入了沉默之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若恩打破沉默说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阿里斯托点点头,说道:“只有亚里斯才会知道。”

    他们所行的河谷地慢慢地接近一条青条石铺设的大道,若恩想起刚刚他们才说到的世人走大道而传教者行的是危路,心里不由有些惴惴然,他偷偷地看阿里斯托。阿里斯托浑若不觉地往前走,走上了石头大道也没有什么表示。片刻的奢逸享乐,远离于磨难,看来并不等于堕落,若恩学理上无碍,但见阿里斯托的躬行方式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