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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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释比之争

    姜月仪披上衣服,随着前来报信的人赶到雷家大院。

    雷家灯火通明,许多人守在院外,院内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他们愤恨地围着一个被捆绑成粽子一般的年轻人,一片大石磨将他压在地上。姜月仪认出了那个年轻人是谁。她来的路上已经想过各种可能性,见到的是最为俗气的一种。

    雷家人已经将雷良芹的尸体收在床上,覆盖上被子,她的父亲雷震守在旁边。巩美人先已经到了,守在屋外,见姜月仪到来,她没说话,跟着她进了屋。

    姜月仪走到床前,揭开被子,见雷良芹面上血色全无,皮肤苍白而暗沉,一看便是身上的血都流光了,姜月仪不忍心看她身上的创口,盖上被子,问雷震道:“是怎么回事?”

    雷震脸上疲惫,声音沙哑,说道:“是王若嘛,他晚上来找她,说了几句不对就拿刀子杀她,我们都睡了,听见喊才起来,来不及拉开,就成这样了。”

    姜月仪看了一眼巩美人,巩美人也正看她。

    姜月仪又问道:“彭启静还没有来?”

    雷震说道:“早就派人去请了,还没有来。”

    姜月仪对雷震说道:“辛苦你了,你去睡吧,我和小巩在这里守着。”

    雷良芹舍身为释比,和家里人关系不如释比祠关系密切,雷震听了,忍住伤悲,谦恭地行礼告退,使唤两个仆人搬进一把躺椅给姜月仪用。

    姜月仪并不坐下,待只剩她们两人,问巩美人道:“不是你给王若说小雷和姚晃有私情的吧?”她问得和颜悦色,并不把巩美人视作杀害雷良芹的帮凶,但也要问过。

    “不是我。”巩美人说道,语气坚决。

    “那就是小彭?”

    “可以是小彭,也可以是姚晃本人,究竟是谁,王若就被绑在那里,一审就知道。”

    姜月仪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道:“是小雷自己犯了错,已经连累到王若,我们追究谁给他报信,又能如何呢?我们给小雷发殡,让雷家人杀了王若,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如果是姚晃在背后捣鬼,那的确无法可想,但如果是小彭捣的鬼,她为何这么做,那就值得好好想想了。”

    “没什么值得的,你别再多嘴了。”

    巩美人并不停下,接着说道:“我不是要编排彭启静的坏话,她做了我十几年师妹,感情一向很好,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为我着想呢,就在最近,她还怂恿我逼着师父你尽快让我就任大释比,说侯任已经三年,谁知道还等多久,或许是师父另有所图呢。”

    她的语气尖挑,是想要模仿出彭启静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姜月仪却立即听出“或许是师父另有所图”根本不一定是彭启静说的话,更像是巩美人本人的心思。她心中五味杂陈,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想?”

    “师父,她说的有些偏

    颇,但也有几分道理,师父这几年场面主持的事情很少,多数都由王化吉和节领们自行商议就定了,我本来应该站在释比祠的立场上参与更多,但我只是侯任的大释比,大体上只能附和,而没有权威否定,长此以往,释比祠在部族中就越来越不重要了。”

    “你为何不能否定?”

    “因为我只是在候任,正式的大释比是师父你啊!”

    姜月仪有些踌躇,巩美人所说的话可谓牵强,但也并非完全站不住脚。一个女人在都是男人的议事桌上,没有坚固的名分作为支撑,的确可能会变得软弱。

    巩美人接着说道:“我这是为部族着想。师父当初选择我,自然是因为我有足以胜任大释比的资质和品德。现在姚晃占据了酋长位置已成定局,如果再没有一个为部族着想的大释比和他制衡,如果是彭启静谋害了小雷,师父你放任不管的话,赤亭羌就真的完了。”

    姜月仪心中沉痛,说道:“我该怎么管?”

    她有些不明白巩美人的意思,很明显,巩美人因为和王化吉的关联,已经被褫夺了侯任大释比的名衔,接任的是彭启静。这一点在雷良芹死了之后,甚至姜月仪自己也无能为力什么了。

    巩美人说道:“小雷虽然和姚晃私通,但她是不会出卖族人利益的,这一点你我,乃至彭启静都知道,而没人知道彭启静是不是也和姚晃有所交换。我现在已经被废,等彭启静就任大释比之后,小雷死了,没人可以掣肘她了。”

    姜月仪也在想这个问题,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管?”

    巩美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师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支持了彭启静,没有重大的理由确实不应该换她,但是如果查出她谋害了小雷,师父就应该找更合适的人来传授释比之道,由更合适的人来继承大释比之位。”

    成为释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羌族部落原先的组织规则与中原的世家体制暗合,以姓氏为部族的基干,人多的姓氏主导族里的事务,酋长由军功最著的大姓的家长担当,一旦担当便成为世袭,非经重大的变动而不能改易。而释比则由其他大姓家所出的年轻男子或女子担当,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担当,得由上一代大释比挑选,最具有通灵体质的男女才可以成为学徒,大释比传授他们术法,传唱历史,历经十年以上的学习,才可以被授予释比的称谓,而要成为大释比,则要由前代大释比以性命传授的方式,前后相继。大释比生前可以指定继任者,但只有当大释比死去,通过灌注仪式将未尽传授的术法和记忆传授给继任者,新的大释比才正式产生。

    所以,巩美人所说表面上看似乎合情合理,但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可行性,听起来更像是要求姜月仪运用她的权威,又再罢

    免彭启静,而恢复巩美人的候任之位。

    姜月仪忽然觉得无边的疲乏袭来,她眼睛虚成一条线,摸索着找到刚刚雷震令人半径来的躺椅,说道:“我困了,醒了再说。”

    她坐上躺椅,睡倒下去。很快的,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睡着了,是那种无梦的酣眠近在咫尺,她渴求已久。但仍然有一点点灵智,正在权衡到底要不要安睡下去。

    她听见门外有人走进来,她知道那人就是彭启静。

    彭启静有些怒意,对巩美人说道:“你为什么要在师父面前编排我的坏话,你知道我和小雷关系很好,绝对不会想要去杀害她,我就不该告诉你小雷和姚晃有私情。”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的哭腔,“我的确害了小雷,就是因为我告诉了你。”

    巩美人冷冰冰地说道:“师父已经睡着,你不用再装了。”

    “我究竟有没有装,你是最明白的。”彭启静也同样冷冰冰地说道。

    “我昨天之前还是明白的,昨天以后就不明白了。”

    “就因为师父选择了我?如果她选择小雷,是不是此时死的就是我?”

    “你又把矛头指向了我。”巩美人尖声说道,她似乎没有料到彭启静每一句都直接低了回来,这大出她的意料,语调不由地高了起来。

    彭启静平和地说:“自打十多年前做了你的师妹,我就一直是你的跟班,你对我如何你心里清楚,我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盼你做了大释比,我也沾光,我从没想过自己来做。师父选择我的时候,如果我可以选择,立即便拒绝了。”

    “你不做了,谁来做?”

    “这个问题,是师父要考虑的问题,我又何必操心?”

    “原来着眼点还是你此时不能选择,自然就没有这个问题。”巩美人冷笑着说。

    “我没泄露小雷的事情给王若,这事情怪不到我身上,别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多说了。”

    巩美人有些怒意,沉声说道:“你没一句实话,你说没泄露就没泄露么?”

    “谁素来没实话,师父都知道。”

    姜月仪听见一声巴掌响的声音,她知道巩美人打了彭启静一掌,她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她知道她们俩还会一直吵下去,但听到这里,已经听到了所有她希望听到的内容,师姐妹两个不会再吵出什么新鲜来,她放下心,安稳地睡了过去。

    姜月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巩美人和彭启静都不再,姚晃坐在躺椅旁边等着,一脸不加掩饰的悲哀,看起来并不像是假的。

    她先开口问道:“你杀了王化吉一家,为何不连王若一起杀掉,他是你有意留下的伏笔吗?”

    “你说过,杀得少有杀得少的好处。”

    “不会再有人死了吧?”姜月仪问道,听起来好像在讨价还价的时候最后的试探。

    姚晃盯着姜月

    仪的眼睛,说道:“希望王若就是最后一人。”

    姜月仪想了一想,又问道:“打谷场上说的话,你不会再更改了。”

    姚晃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嫂嫂,我不能骗你,哥哥要征的兵的数量,我一个也不能少了他的。打谷场上我所说的话,实在就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区别。”

    姜月仪还不甘心,说道:“那么,这会是最后一次来征兵么?”

    姚晃怔怔地望着她,说道:“大概不是。”

    他看起来完全不是无辜的样子,姜月仪吁了一口气,心中的压抑反而少了许多。她记不起姚晃小时或年轻时的形象,前天见面只算是头一次见面,头一次见面的许多虚伪客套,第二次就少了许多,但彻底揭开客套的,靠的是雷良芹的血,也许还有王化吉一家的血。她见惯了血,血是最真实的。

    雷家将雷良芹的尸身装好了棺材,停在中庭,姜月仪从中庭走过,略微摸了摸棺枢,没有停留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