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姐妹私语
第二天早晨，风和日丽，是个适合外出打猎的好天光，姚玉茹换好素色紧身短衣，犹豫了一番，还是穿上粉色襦裙，略微梳妆一番，将当中一绺头发编成小辫子，盘在头顶，这是她见到有别的小姑娘这样编，显得俏皮可爱。她想，自己已经过了最好看的时候，须得要在这样的地方取一些巧。
她将棋子揣在怀中，想了想还是将新制的香水揣了一小瓶在身上，将弓箭别在青骢马身上。和母亲请安道别，骑着马来到城西的姚家大院，远远看见大门口停着两辆大车，车旁已聚集了许多人。
她一眼瞥见妹妹姚玉黛也在其中，身披青色绒氅，里面穿着红色长裙，骑着枣红马，说不出的清新动人，她的贴身侍女冯婉儿也骑着马，站在她身边，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她策马走到妹妹身旁，问道：“爸爸呢？”
姚玉黛见姐姐来了，兴奋地说道：“爸爸到行营那边去接吕将军的公子去了。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妹妹的恭维出自真心，姚玉茹也开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有些黯淡下来。因为她觉得姚玉黛在人群中比她更加明亮，相形之下，她和冯婉儿差不多的朴素，像是姚玉黛的另一个侍女。她心中有些低落，但又想，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吕绍不喜欢自己，而更喜欢自己的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这本来就是爹爹的想法，那更加没什么不好了。
姚玉茹扫视了一番人群，除了一人以外都是姚家的门客或仆役，有些人熟悉，有些人生疏，数了一下大约有十来人，其中唯一不是门客的人是姚竞的挚友，名叫李柯，比姚玉茹大个七八岁，但姚玉茹喊他叔叔。他不是中原人氏，不是氐羌面孔，也不是鲜卑、匈奴、羯人的面孔，他深目高鼻，满面褐色的浓密胡须，身材高大，骑着一匹黑马，马屁股一侧悬着一面长形的圆盾，另一侧挂着一把短剑，这是他最为显著的标注。
眼前看到的和姚玉茹出门时的预计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连同父亲在内总共有四五人而已。她侧身问妹妹道：“今天的阵仗挺大，难道是要去打豹子么？”
姚玉黛微微笑着，说道：“打什么猎物我可不知道，不过据说会出门好几天，不会今天就回来。”
姚玉茹哦了一声，说道：“你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你妈居然舍得。”
姚玉黛略有些幽怨，说道：“我妈舍不得的是小尹，爹执意也要带他出这趟门，还好她有小青陪着，不然肯定不放我走了。”
姚玉茹吃了一惊，说道：“小尹也要去？爹真是……”她本来想说志在必得，又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便生生地咽回去。
姚玉黛将身子凑近姐姐，低声问道：“姐，我听说你前几天没回家，你是去了哪里，可以给我说说不？”
姚玉茹从
仙境回来一天多，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倾诉的愿望无处释放，憋得难受，自己的妹妹是再合适也没有的倾诉对象，见她问起，便说道：“你相信姐姐的话不，相信就给你说，不信就不说了。”
姚玉黛笑着说道：“姐姐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个完完全全的。”
姚玉茹觉得自己心中的皱褶都被妹妹的笑容熨帖得平顺，感激莫名，说道：“我那天和你们道别之后，不想马上回家，便骑着青骢马在城外野地里撒欢儿奔跑着解闷，忽然闯入了一片仙境之中。在仙境中遇见了两个仙人。一个像童子的模样，一个是青年儒生的模样，年轻儒生倒喊那童子为师父，十分奇怪。
“我闯进去的时候，他们俩正在下棋，我就在一边看。他们下到一局残棋解不开，于是要我帮手。你知道我并不会下棋，他们要的不是我能下出比他们高明的棋来，而是要我去捣乱，把棋盘搅乱，也算破了局。可是，我没答应，因为他们同时说，他们所下的棋局预兆着人世间的变化，我不能那么做。他们很生气，可是也没拿我怎么样，然后，他们就把我送了出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在天上待了一会儿，差不多就是地上三天。我回来时，还以为就是当天的夜里，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天。”
姚玉黛听得心驰神往，等姚玉茹讲完许久，才猛醒过来，说道：“就完了？”
“就只有这么多。”姚玉茹有些抱歉地说道，“不然我现在也许都还没有回来。”
“仙境是什么样的，一定美丽极了。”姚玉黛有些失望，嘟着嘴。
“自然是很美的，可惜我没法说给你听。”
“姐姐，要是你带出来一块石头，一朵花就好了，我就可以想象了。”
姚玉茹心中一动，从怀里取出那枚棋子，递到玉黛面前，说道：“实际上，我带出来了这个，从仙境中带来的。而且，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刚刚说的两个仙人里，那个年轻的儒生便藏身在上面，他说请我带他行到尘世中来看一看。”
姚玉黛满脸的不信，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棋子，摩挲了两下，仔细地瞧，还举起来对着阳光仰头细瞧，可终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心中又疑又气，不过她的生气轻微得如同撒娇，对姐姐说道：“这看起来和普通的棋子似乎没有什么两样。要是不小心掉到一堆棋子里，它自己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混进去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姐姐，你要好好地收好它。”
她看起来好像有些愁闷的样子，将棋子递还给玉茹。
姚玉茹接过棋子时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你说得没错，把它混在一堆棋子里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姚玉黛低头沉思了一下，问道：“姐姐，我问你个问题，那个儒生喜欢你吗？”
姚玉茹吓了一
跳，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呢！”
姚玉黛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微笑着，笑容中又有些惘然，说道：“他最好没有。他是神仙，又寄寓在一块石头中，他们的寿命很长，也许是永生不死的，但姐姐，我们人类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还可以喜欢不喜欢什么人的时间就更短了，或许只有几年的时间。对神仙来说，世界是一种模样，对于我们来说，世界是另一种模样，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夏虫不可语冰，我们就是夏虫。”
姚玉茹晕眩了一下，顿时觉得醍醐灌顶一般。说这话的人是她最为熟悉不过的妹妹，而不是什么陌生人，她说完这句话，神态立即就轻松多了，好像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对姐姐说出了多么重要的一句话。
姚玉茹怜爱地伸出手去，抚摸妹妹的辫发。在此刻前，她没想到姚玉黛也长大到情思萌动的时候，而且那么快就觉察到了其中的悲哀；姚玉黛并没有见过神仙，可对时间的理解和情思交织在一起，浸透了深沉的思索和顿悟。姚玉茹禁不住想，听到这句话之前的自己，和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自己，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阵马蹄声响，远处一队人马轻快地奔过来。姚竞策马奔在最前，他左边是一位锦衣男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眉宇宽阔，神情有些威严，又有些傲慢。姚竞另一边则是只有九岁的姚尹，身穿白色袍衫，骑着一匹棕色的小马，既神奇，又稚拙，三人身后还有一名三十来岁的便装军官，身后是几个身穿皮甲的军中侍卫。
姚竞在姚玉茹面前停下，那名锦衣男子也跟着停下，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姚尹和姚玉黛欢快地交头接耳，谈论骑马的趣味和行将打猎的期许来。
姚竞勉励地看看姚玉茹，对那锦衣男子说道：“这便是我女儿姚玉茹，她昨天刚刚从榆中返回到天水。”他又对姚玉茹说道：“这位便是太子洗马吕绍吕大人。”
姚玉茹对吕绍微微颔首为礼，吕绍看见姚玉茹，略微惊讶了一下，也点头致意。但两人拘谨得很，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好脸上僵硬地四下张望。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姚竞的门客车戎引着另一人从另一条道上赶来汇合。姚玉茹认得那是天水郡郡守李赟的儿子李勃，之前父亲也曾经想撮合他们来着，心中想，父亲操办的这次狩猎，比预想的规模还要大些，他究竟是在作何打算呢？
姚竞抬头见到李柯，两人在马上探出身躯相互拥抱一番。姚玉茹见了，心中暗想，爸爸和别人可没这么亲密，他们俩的情谊可谓独特。
姚竞飞快地策马在整个队伍前后跑了一回，和门客首席沟通一会儿，检查俱无纰漏，这才打马回到吕绍和姚玉茹的面前，打个哈哈说道：“让大家在此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门客
们预先已经规划好出猎的线路，姚竞一声令下，两三个门客策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仆役们牵着猎犬，擎着猎鹰跟在后面，姚家父子女四人和他们的客人行在中间，仆人赶着的两辆马车堕在最后，整支队伍二三十人，从姚家大院门前出发，出天水郡的西门，朝太皇山行去。
（本章完）
她将棋子揣在怀中，想了想还是将新制的香水揣了一小瓶在身上，将弓箭别在青骢马身上。和母亲请安道别，骑着马来到城西的姚家大院，远远看见大门口停着两辆大车，车旁已聚集了许多人。
她一眼瞥见妹妹姚玉黛也在其中，身披青色绒氅，里面穿着红色长裙，骑着枣红马，说不出的清新动人，她的贴身侍女冯婉儿也骑着马，站在她身边，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她策马走到妹妹身旁，问道：“爸爸呢？”
姚玉黛见姐姐来了，兴奋地说道：“爸爸到行营那边去接吕将军的公子去了。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妹妹的恭维出自真心，姚玉茹也开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有些黯淡下来。因为她觉得姚玉黛在人群中比她更加明亮，相形之下，她和冯婉儿差不多的朴素，像是姚玉黛的另一个侍女。她心中有些低落，但又想，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吕绍不喜欢自己，而更喜欢自己的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这本来就是爹爹的想法，那更加没什么不好了。
姚玉茹扫视了一番人群，除了一人以外都是姚家的门客或仆役，有些人熟悉，有些人生疏，数了一下大约有十来人，其中唯一不是门客的人是姚竞的挚友，名叫李柯，比姚玉茹大个七八岁，但姚玉茹喊他叔叔。他不是中原人氏，不是氐羌面孔，也不是鲜卑、匈奴、羯人的面孔，他深目高鼻，满面褐色的浓密胡须，身材高大，骑着一匹黑马，马屁股一侧悬着一面长形的圆盾，另一侧挂着一把短剑，这是他最为显著的标注。
眼前看到的和姚玉茹出门时的预计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连同父亲在内总共有四五人而已。她侧身问妹妹道：“今天的阵仗挺大，难道是要去打豹子么？”
姚玉黛微微笑着，说道：“打什么猎物我可不知道，不过据说会出门好几天，不会今天就回来。”
姚玉茹哦了一声，说道：“你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你妈居然舍得。”
姚玉黛略有些幽怨，说道：“我妈舍不得的是小尹，爹执意也要带他出这趟门，还好她有小青陪着，不然肯定不放我走了。”
姚玉茹吃了一惊，说道：“小尹也要去？爹真是……”她本来想说志在必得，又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便生生地咽回去。
姚玉黛将身子凑近姐姐，低声问道：“姐，我听说你前几天没回家，你是去了哪里，可以给我说说不？”
姚玉茹从
仙境回来一天多，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倾诉的愿望无处释放，憋得难受，自己的妹妹是再合适也没有的倾诉对象，见她问起，便说道：“你相信姐姐的话不，相信就给你说，不信就不说了。”
姚玉黛笑着说道：“姐姐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个完完全全的。”
姚玉茹觉得自己心中的皱褶都被妹妹的笑容熨帖得平顺，感激莫名，说道：“我那天和你们道别之后，不想马上回家，便骑着青骢马在城外野地里撒欢儿奔跑着解闷，忽然闯入了一片仙境之中。在仙境中遇见了两个仙人。一个像童子的模样，一个是青年儒生的模样，年轻儒生倒喊那童子为师父，十分奇怪。
“我闯进去的时候，他们俩正在下棋，我就在一边看。他们下到一局残棋解不开，于是要我帮手。你知道我并不会下棋，他们要的不是我能下出比他们高明的棋来，而是要我去捣乱，把棋盘搅乱，也算破了局。可是，我没答应，因为他们同时说，他们所下的棋局预兆着人世间的变化，我不能那么做。他们很生气，可是也没拿我怎么样，然后，他们就把我送了出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在天上待了一会儿，差不多就是地上三天。我回来时，还以为就是当天的夜里，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天。”
姚玉黛听得心驰神往，等姚玉茹讲完许久，才猛醒过来，说道：“就完了？”
“就只有这么多。”姚玉茹有些抱歉地说道，“不然我现在也许都还没有回来。”
“仙境是什么样的，一定美丽极了。”姚玉黛有些失望，嘟着嘴。
“自然是很美的，可惜我没法说给你听。”
“姐姐，要是你带出来一块石头，一朵花就好了，我就可以想象了。”
姚玉茹心中一动，从怀里取出那枚棋子，递到玉黛面前，说道：“实际上，我带出来了这个，从仙境中带来的。而且，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刚刚说的两个仙人里，那个年轻的儒生便藏身在上面，他说请我带他行到尘世中来看一看。”
姚玉黛满脸的不信，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棋子，摩挲了两下，仔细地瞧，还举起来对着阳光仰头细瞧，可终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心中又疑又气，不过她的生气轻微得如同撒娇，对姐姐说道：“这看起来和普通的棋子似乎没有什么两样。要是不小心掉到一堆棋子里，它自己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混进去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姐姐，你要好好地收好它。”
她看起来好像有些愁闷的样子，将棋子递还给玉茹。
姚玉茹接过棋子时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你说得没错，把它混在一堆棋子里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姚玉黛低头沉思了一下，问道：“姐姐，我问你个问题，那个儒生喜欢你吗？”
姚玉茹吓了一
跳，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呢！”
姚玉黛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微笑着，笑容中又有些惘然，说道：“他最好没有。他是神仙，又寄寓在一块石头中，他们的寿命很长，也许是永生不死的，但姐姐，我们人类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还可以喜欢不喜欢什么人的时间就更短了，或许只有几年的时间。对神仙来说，世界是一种模样，对于我们来说，世界是另一种模样，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夏虫不可语冰，我们就是夏虫。”
姚玉茹晕眩了一下，顿时觉得醍醐灌顶一般。说这话的人是她最为熟悉不过的妹妹，而不是什么陌生人，她说完这句话，神态立即就轻松多了，好像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对姐姐说出了多么重要的一句话。
姚玉茹怜爱地伸出手去，抚摸妹妹的辫发。在此刻前，她没想到姚玉黛也长大到情思萌动的时候，而且那么快就觉察到了其中的悲哀；姚玉黛并没有见过神仙，可对时间的理解和情思交织在一起，浸透了深沉的思索和顿悟。姚玉茹禁不住想，听到这句话之前的自己，和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自己，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阵马蹄声响，远处一队人马轻快地奔过来。姚竞策马奔在最前，他左边是一位锦衣男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眉宇宽阔，神情有些威严，又有些傲慢。姚竞另一边则是只有九岁的姚尹，身穿白色袍衫，骑着一匹棕色的小马，既神奇，又稚拙，三人身后还有一名三十来岁的便装军官，身后是几个身穿皮甲的军中侍卫。
姚竞在姚玉茹面前停下，那名锦衣男子也跟着停下，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姚尹和姚玉黛欢快地交头接耳，谈论骑马的趣味和行将打猎的期许来。
姚竞勉励地看看姚玉茹，对那锦衣男子说道：“这便是我女儿姚玉茹，她昨天刚刚从榆中返回到天水。”他又对姚玉茹说道：“这位便是太子洗马吕绍吕大人。”
姚玉茹对吕绍微微颔首为礼，吕绍看见姚玉茹，略微惊讶了一下，也点头致意。但两人拘谨得很，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好脸上僵硬地四下张望。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姚竞的门客车戎引着另一人从另一条道上赶来汇合。姚玉茹认得那是天水郡郡守李赟的儿子李勃，之前父亲也曾经想撮合他们来着，心中想，父亲操办的这次狩猎，比预想的规模还要大些，他究竟是在作何打算呢？
姚竞抬头见到李柯，两人在马上探出身躯相互拥抱一番。姚玉茹见了，心中暗想，爸爸和别人可没这么亲密，他们俩的情谊可谓独特。
姚竞飞快地策马在整个队伍前后跑了一回，和门客首席沟通一会儿，检查俱无纰漏，这才打马回到吕绍和姚玉茹的面前，打个哈哈说道：“让大家在此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门客
们预先已经规划好出猎的线路，姚竞一声令下，两三个门客策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仆役们牵着猎犬，擎着猎鹰跟在后面，姚家父子女四人和他们的客人行在中间，仆人赶着的两辆马车堕在最后，整支队伍二三十人，从姚家大院门前出发，出天水郡的西门，朝太皇山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