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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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女儿愁惑

    姚竞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踏入过老院子,但他听说姚玉茹回来,顾不得许多,亲自骑了马过来,会同李氏一起,将玉茹唤到正厅讲话。

    姚玉茹知道会有此刻,穿得整齐,预备接受他们的任何安排。

    姚竞尽量语气平和,开口问道:“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姚玉茹低头说道:“我说了,爹你也不信,所以不如不说,不过我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一点爹请放心。”

    姚竞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感觉她此刻态度谦恭驯服,李氏说她处女之身仍在,并没出什么意外,心中稍安,说道:“有你妈妈看护着你,你向来都很乖,我是放心的。不过,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早点儿定下亲事。”

    他略微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前天我知道吕绍去了却没找到你,便设法去拜见他,和他说明,说你为了奶奶那边突发的事情,连夜赶回榆中去了,预计要过几天才回来,等你回来我再安排你们俩见面。吕绍虽然有些不忿,但看来也通情达理,说有机会再见。”

    姚玉茹有些诧异,问道:“奶奶那边有什么事情么?”

    姚竞楞了一下,说道:“并非奶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我编出来给吕绍解释你爽约的原因而已。你总是这样心不在焉,我实在担心得很。”

    姚玉茹说道:“奶奶一直说要我去陪她,你总是不答应。”

    姚竞面色严肃,说道:“奶奶之前要你回去陪她,是预备让你做部族的释比传人,我自然是不肯的,你如果真的回归了部族,便只能在部族里招一个男人上门,在天水郡你都这样挑三拣四,始终不满意,怎么可能受得了那些不开化的野人。”

    姚玉茹幽幽说道:“野人也好,贵族也好,大臣也好,大臣的儿子也好,反正无论在哪里,都是你们在安排,有什么区别。”

    姚竞提高了声音说道:“自然是要我们安排,岂能由你自己拿主意。几个月前,我在长安买了一处院子,原想如果你在天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我就带你去长安开阔眼界,好过让你回到榆中的乡下去。这次吕光的行营设在天水,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如果你和吕绍能成,我也就不必再带你去长安了。”

    姚玉茹鼓起勇气,说道:“爹,我不明白,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

    姚竞说道:“这其中的道理,我可以说上一天一夜,可是我每说一句,你总有不同的见解,听起来都是强词夺理,矛盾混乱的理由,我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了。你一定要问,我就只有一句话,你要为你的将来考虑。”

    姚玉茹垂头不语,她想起几天前小四对她香水的恭维,说她的香水这样好,一定可以赚大钱的话来。爸爸要自己出嫁,虽然女儿没有继承权的问题,但也隐然有非

    嫁人便不足以养活自己的潜台词。而更多的,还是他要用自己作权势上的联姻,前者自己固然或许可以不动声色的坚持贫淡,试制的香水也许可以广受欢迎,卖掉来养活自己,而后者,则需要公开主张自己的命运,这实在无从下口。

    姚竞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有一席话,我之前和你说得少,你也从来没有意识到,所以凡事都由自己的喜恶来做决定,但你要知道,并不是一切都本来如此的。”

    姚玉茹听了,有些轻蔑地心想,这一次他又会有什么新意么?

    姚竞放慢了语速,言辞恳切地说道:“我是这个家的家长,我最念念不忘的,是让这个家里所有成员安定而且富有,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如同上山一样,快也好,慢也好,一直向上走着才好。我又是个做买卖的人,愿意投入本钱去赚取利益。我的本钱除了钱以外,我的每个女儿,儿子,也都是我的本钱。你也是其中之一。自古以来,婚姻就是一种稳定而可信的连接方式,使有钱有权的人相互支撑,各取所需,共得长久利益。你生在这个家庭,所谓与生而来,就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便被赋予了生在这个家庭的命运:这命运就是你要安享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论你觉得好还是不好,不要得意,也不抱怨,同时完成自己的责任。现在,去让吕光的儿子喜欢你,能让他想要娶你,就是你为这个家庭,为你的妹妹、弟弟,和为我所尽的责任。”

    他猛地咳嗽了一下,嗓子变得有些沙哑,但还是接着说道:“每个人都应该认清自己的命运,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认识不到这一点,还以为婚姻可以一直挑三拣四,那只说明在你心中除了自己,并没有这个家庭别的成员!”

    姚玉茹心中哑然失笑,心想:哪儿是什么说得少,或许有个别言辞是新的,但大体上都是以前多次说过的陈词滥调。

    姚竞接着说道:“我们住在天水太久了,常忘记自己是羌人,而今日国家的权力在氐人手中,羌人想要安稳,与氐人的结合至关重要,或许我没本事把你嫁给苻家,但吕家也足够强大。我们成为吕家的姻亲之后,他们可以庇护我们的生意,保护我们的安全,也保护着金城郡榆中南安羌部族的安全。如果不是嫁人,你身为一介女子,怎能做这么大的贡献!”

    姚玉茹不动声色,说道:“二叔公不也是在朝廷做官,而且是不小的官。他还不够保护我们么?”

    她说的是时任秦国步兵校尉的姚苌。姚苌事实上并非排行老二,而是她的太爷姚弋仲的第二十四个儿子,只是几十年南征北战下来,所有兄长都已经亡故。姚苌自称排行第二,并非存者的第二,事实上他已经是最年长的一位,他把姚

    襄尊作老大,自己屈尊其下,而姚襄战死也有二十几年了。

    姚竞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叔公和我们家可没那么亲近,他离开榆中几十年了,从来没回去过,谁知道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羌人没有。”

    姚玉茹低声说道:“爹爹你也是从榆中出来,不愿意再回去的。”

    姚竞脸上似乎红了一下,说道:“我从没忘记自己是一个羌人,所以我愿意把你,我的女儿,嫁给氐族人,不过,必须得是一个位权高位重的氐族人。”

    姚玉茹感觉到极大的讽刺,不过开头她便已经预备好了让步,刚刚略微抵抗了几句,算是抗争过了,继续说下午不过是无尽的纠缠,便说道:“既然爹连这样不寻常的话也说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会好好地和那个吕绍见面,奉承他,讨他的欢心,希望他能顺顺利利地把我娶了,这样爹爹高兴,生意好做,一家安好,部族也安稳了。”

    姚竞对姚玉茹的揶揄语气感到恼火,但他看重她答应去做的事情。他一边想,大前天她也这样答应得好好的,可是竟然和吕绍失了期,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一边勉励说道:“那就好,不枉我和你妈妈的一番苦心。”

    姚玉茹这时瞅瞅妈妈,又看看爹爹,两人虽然并排坐着,但脸各自侧向一边,觉得“我和你妈妈”几个字的嘲讽意味更胜过自己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我装出淑女的样子,但要是别人看不上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姚竞不去管姚玉茹的唐突失笑,接着说道:“不用装淑女,我想好了,几天后我邀请吕绍去太皇山中打猎,你也随行。你们俩能成就成,不能成,我也就不再逼你。”

    说着,他站起身来,仍是不看李氏,茫茫地在院子里四处踱了一会儿,出门骑马走了。

    待姚竞走了,李氏对姚玉茹说道:“那天晚上你没回来,第二天仍然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像你舅舅那样消失了,我很害怕,又有些高兴,希望你和舅舅能碰见,相互有个陪伴。可是你又回来了,我不知道该说难过,还是高兴。”

    大概是在姚竞身边坐了一会儿,李氏没有平素那么凶狠,似乎有些十来年前姚竞还没有搬走之前的那份柔软。

    姚玉茹低着头,说道:“妈妈,你别难过,我没事,舅舅也一定没事的。”她后悔自己没向神仙提出交换的条件,自己愿意去做神仙们要自己做的事情,而她可以做一件让妈妈高兴的事情。

    李氏摇了摇手,神疲体沓地起身回屋去了。

    姚玉茹回到自己房间,看见那枚棋子还在桌上,她拿起来握在手中,先是有微微的悠凉之意,很快便和她手心的温度一样了,和别的石子没有任何不同。她想,真是难以想象,这枚棋子里竟然住着一位名叫弈秋的神仙。可是

    ,等了许久,他和她并没有任何的交流,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隐藏在这枚棋子之内,还是在仙境中给她玩了一个障眼法,只是为了让她惊奇一番。他说有千年的禁锢,等于说她不可能再见到他出来的那一刻,那么,对于她而言,这枚棋子和一块普通的石头又有什么不同?

    这使她想到,我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的普通的女儿,为家庭去嫁一个人,是再普通也没有的事情,为何自己始终不肯就范,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