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中幻境
端木宏才一入水，便看见一个五彩十色的世界。
颜色斑斓的巨大的鱼，在赭红色的天空中悠闲地游动，更为巨大的船底在天际构成了数千里长的绮丽云层，慢慢地变幻，阳光从某个折面上散射出温暖的光芒，均匀地洒在一切存在之上，就好像给一切涂染了一层稀薄的蜡。山峦高耸，植株青翠，在和煦的风中轻柔地摇曳。他在空中轻轻地坠落，不知飘浮了多久，落在一处山谷中的草地上，透过山峦的缺口，他可以望见远处的海。
他从没见过海，但他知道那便是海。
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处十几丈高的瀑布，山崖上的流水冲刷在岩石上，被打碎成白色的泡沫飞起来又落下，聚集成一个碧蓝的水潭，水潭四周乱石堆砌，翠竹掩映，绿色当中，一丛红色的花朵点缀其间。一只白色毛皮的独角老虎在水潭边上，偶然抬起头来看到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饮水。
但此刻山谷中静谧无声，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没有流水的声音，没有一切细碎的声音，就好像置身在一幅画中。
在这幅画中，他闻到一丝丝甜而淡雅的芬芳，这让他稍微放松。然而他发现自己空着双手，什么也没有，他抬头望着天上，他的那把木剑怕不有几十里长，飘在天空中，慢慢地移动。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够，但立即就明白过来。
在这里，端木宏感觉有人在审视着自己，那个人也许藏匿在竹林中，也许就是那只白色的老虎，他张嘴想要招呼，但还没有出声便又咽了下去，因为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向竹林走去，竹林中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蜿蜒小径，他不假思索地顺着小径走向林中深处，不知走了多久，便来到一处院落门前。他不假思索，推门而进，吱呀一声，声音就都回来了，他听见山谷中的风声，水声，虫鸣鸟啼之声，还有在照壁后两个女子之间柔柔软软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子说：“听我哥哥说，往夷洲去的水道上有个小岛，岛上有人种了许多桃花，在船上远远望去，就跟仙境一般漂亮，可他们往来几次，都没登上岛去看看。”
另外一个女子哦了一声，说道：“可是我听说桃花香气不怎么浓郁，用来渍取精油的话恐怕不成，我家有些旃檀，回头我拿来给你。”
端木宏略微迟疑一下，绕过照壁，走进庭院，见院中有个凉亭，凉亭下坐着两个十来岁的少女，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相貌恬静柔美，另一个身穿蓝底碎花杂裙，面容娇俏动人，她侧身坐在绿衣少女旁边，眉头轻锁，像受到了惊吓，又像在曲意奉承着那位绿裙少女。两人浑若没看见走进来的端木宏，仍然继续说着话。
绿裙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倒并不是要制取香粉，只是我忽然有个念头，想把桃
花花朵收集聚拢了起来渍在酒坛之中，埋上一年数载，开坛想必滋味和色泽都是很好的。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做法，可唤作桃花酿。”
蓝裙少女笑着说道：“这桃花入酒原就有的，在南边倒并不稀罕，我爹皈道的时候全家也跟着入道，让我抿过一小口，酒有些苦，要加蜂蜜才镇得住。”
绿裙少女又说道：“男人常把女人比作花朵，我仔细看过花朵从萌出蓓蕾，逐步张开，盛开，到凋谢，结出果子的过程。女人似花朵，我们常以为他们说的是女人的脸，面如桃花，其实不对，他们赞美花朵，说的是女人的阴部。”她探出手去，手掌探向蓝裙少女小腹下面的部位。
蓝裙少女有些惊恐，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她扭捏着，责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怎么变成这样？”
绿裙少女笑道：“你的脸长得这样好看，下面也一定也美得像朵花儿，美得让男人疯狂。”
蓝裙少女由惊而怒，吼道：“你，无耻！”她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剑来，对着绿裙少女。
绿裙少女笑容一下子凝住，她飞红了脸，抽回手，起身拂袖而去。她与端木宏擦身而过，浑若不见端木宏。
蓝裙少女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端木宏，眼眶泛红，欲言又止。端木宏见她楚楚可怜，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开口问道：“我记得刚刚我才被什么东西撞落入江中，怎么会到了这里，此处是你造的幻境么，莫非你也在水中，那条江豚就是你幻化而成？”
蓝裙少女神情恻然，说道：“我毕竟学艺未精，让你这么快就看穿了。”
端木宏接着问道：“你和那船上的天师道是一伙的么？”
蓝裙少女说道：“船上那人是我的哥哥，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端木宏点了点头，说道：“可你为何不在船上，而在水中？那江豚并非你幻化而成，若你原本在船上，幻术可及不了那么远。”
蓝裙少女起身走近端木宏，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我想我已经死了，只是魂魄不散，附身在这海豚之上，不知道往哪里去，茫茫然跟着哥哥的船到了长江上，这才遇见了你。我从前没喜欢过人，一见了你，才知道喜欢是何种滋味，可惜我已经死了。但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这样对你说出来。”
端木宏有些懵懂，说不出话来。两人拉着手对视了许久，端木宏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她的眼睛融化了一角，沉入她目光的潭水之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在胸口慢慢升腾起来，他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的。”
蓝裙少女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展颜说道：“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怕你不喜欢我。你这样对我说了，我就放下心来。”
端木宏也笑着说道：“我年纪还小，这
世间许多事情都还不懂得，不过男女相互喜欢之后的事情我还是略懂，我端木宏，愿娶姑娘为妻，不过，还要请教一下姑娘的芳名。”
蓝裙少女楞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姓孙，名玥，一个王加一个月的玥，小字明月，船上那人是我的堂哥，名叫孙恩，可不是孙英，那是他胡诌了骗你的。”
端木宏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好，从今以后，端木宏与孙玥两人便在一起，永不离分。”
孙玥抚摩着端木宏的面颊，叹了一口气，痴痴说道：“可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端木宏说道：“对我而言，这便是真的。”
孙玥接着说道：“我的身躯还在东海的甬东岛上，蒙你厚爱，愿意娶我为妻，我已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你本领高强，自然可以去得甬东岛上，只求你能去到岛上找到我的父亲，告诉他说，他的明月儿始终还是找着了喜欢的人，请他别再难过了。今后你自可再喜欢别人，娶别的女子为妻。”
端木宏说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正一道的鬼官将军，专司驱鬼役鬼之事，你若为鬼，我也自可跨越阴阳，和你长相厮守。”
孙玥呸了一口，说道：“傻瓜，我可不是什么鬼，我只是精魂一时未散，时候一到，自然就消散了，找也找不到我。何况，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杜师公说过，天师道的鬼道并不是真的，和幻术一样，都不是真的。”
端木宏心中一动，说道：“原来你也是天师道弟子，杜子恭是你的什么人？”
孙玥说道：“杜师公，他是我父亲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
端木宏沉吟一下，说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坏人，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师父。”
孙玥脸上表情复杂，脸贴着端木宏的肩胛，轻轻说道：“我是他的弟子，可不决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若是坏人的话，也不说明我是坏人吧？”
端木宏说道：“当然，你这样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孙玥微笑，如同绽开的花朵，说道：“真的好看吗，还是你在骗我。我和刚刚那位姐姐，谁更漂亮一些？”
端木宏说道：“当然是你，你的那位姐姐，看起来倒好像坏人一般。”
孙玥笑容僵住，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心里有点疙瘩，情不自禁地把她想象成坏人，那是我的念头，真实的她并不是那样的，她是个好姐姐，也是个好人。”
端木宏低下头，轻轻地想去吻孙玥的嘴唇。他不懂得男女之情，只是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孙玥闪躲了一下，又主动迎上来，两人的嘴唇轻轻相碰，飞快的离开，嘴唇柔软而温暖，沾了一点湿而浅淡的芬芳。
孙玥呢喃说道：“有这一刻，我已经很满足。这是一场迷梦。你醒来之后，我们就永远也不能再见了。”
端木宏楞了一下，说道：“为什
么？”
孙玥说道：“我已经累了，没法再维持很久，我还能结聚这个梦境，一定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精魂。”
端木宏说道：“我想要把你救回来，我醒来之后就去想办法，你再坚持一下，哪怕很辛苦，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救回你来，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这么说着，眼睛湿润，声音战抖，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起来，刚刚鲜艳的色彩变得稍微浑浊。
孙玥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我的身体早已在某个地方腐朽掉了，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不肯消散的念头。你不能因着一个念头再造出一个人来，那并不一定是我。我终于遇见你，已经心满意足。我们是这样特别，不要堕入了寻常男女的俗套。”
端木宏心中纷乱，恨意渐起。他扪心自问，张昭成将自己收为门徒，授以鬼官将军符箓，传授鬼神之术，和天师剑法结合，貌似剑法高明，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可这有什么用呢？命运或鬼神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抓紧孙玥的手，说道：“是我在你的梦中，还是你在我的梦中？”
孙玥说道：“自然是我在你的梦中，不过是我让你发梦，此刻你还正漂流在江水之中呢。”
端木宏说道：“等我醒来之后，你便消失了么？”
孙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以前总觉得时间还早，自己还小，懵里懵懂，不知道世事丑恶，也不想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端木宏脑子里念头飞快地转，问道:“世事丑恶……你可是受害于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位姐姐，以及，杜子恭？”
孙玥摇了摇头，说道：“那是王家的姐姐，和我最要好了。她没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跌下山崖的。”
她微笑着说出这一点，眼眶中猛然盈满泪水，这让端木宏更加心痛怜惜，他分不清她眼中的晶莹，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或许此时，哭笑本为一体。
孙玥接着说道：“只是，我发现她没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有些失望。刚刚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情景，她没那么……夸张，只是我对她有所埋怨，胡思乱想出来的。”
周围的空间又扭曲了一下，端木宏也注意到了，他知道梦境随时会消逝，抓紧时间问道：“那你说的世事丑恶，所指为何？”
孙玥睁开眼，有些迟疑和迷茫，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停了一停，又说道：“今后你若遇到我杜师公，切记不要与他为敌，要避得远远的。我虽然有些恨他，怕他，但他并没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端木宏口中喃喃念着：“但你也不能肯定他做了。”
孙玥点了点头，说道：“我跟杜师公学道十年，我的幻术便是他传授的，我爹也是他的弟子，按说我该尊他敬
他才对，可是他竟然和王姐姐……”她几乎把禁忌之事说出来，幸好及时地收住了口。她歉疚地对端木宏说道：“是我太幼稚了。”
端木宏面色凝重，说道：“你其实在怀疑，怀疑杜子恭对你施了幻术，使得你跌下山崖的吧？”
孙玥摇了摇头，她想要否认，可是说不出话来。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身体开始抖个不停。端木宏抱紧她，试图安慰她，但这没有用。
他感觉到四周骤然寒冷，影像变得支离破碎，天空和庭院都在轰隆坍塌。他搂紧了孙玥的身体，乘她还是一个可以感触到的实体，在她耳边说道：“你说的其他事情我都答应，但此事不可，我要上岛去，当面向杜子恭问个清楚，若是他害了你，我非取他的性命不可。”
他这么说，心中想的是，是的话此时心中的愤恨还可以找到宣泄的口子，如果不是杜子恭，要是这件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坏人呢？
孙玥伏在端木宏的肩头，温暖地微笑，尽量维持着她形体的轮廓。
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端木宏觉得怀中变得空空荡荡，自己仿佛置身在漆黑无光的空间中，黑暗维持了有那么一会儿，先有无数的光从上下左右渐渐亮起，他又重新听见江水哗啦作响，睁开眼，他看到自己大半浸在冰冷的水中，身下枕在一篷飘浮的水草上，随着江流缓缓漂行。
时已日中，太阳不冷不热地在天空中隐现。什么表明刚才的幻境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有手上和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孙玥留下的一点余温。他的木剑好好地抱在怀中，这令他有些怀疑，或者时候是奢望，是不是孙玥的精魄悄悄地附身在了这把桃木剑上，他想如果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本章完）
颜色斑斓的巨大的鱼，在赭红色的天空中悠闲地游动，更为巨大的船底在天际构成了数千里长的绮丽云层，慢慢地变幻，阳光从某个折面上散射出温暖的光芒，均匀地洒在一切存在之上，就好像给一切涂染了一层稀薄的蜡。山峦高耸，植株青翠，在和煦的风中轻柔地摇曳。他在空中轻轻地坠落，不知飘浮了多久，落在一处山谷中的草地上，透过山峦的缺口，他可以望见远处的海。
他从没见过海，但他知道那便是海。
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处十几丈高的瀑布，山崖上的流水冲刷在岩石上，被打碎成白色的泡沫飞起来又落下，聚集成一个碧蓝的水潭，水潭四周乱石堆砌，翠竹掩映，绿色当中，一丛红色的花朵点缀其间。一只白色毛皮的独角老虎在水潭边上，偶然抬起头来看到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饮水。
但此刻山谷中静谧无声，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没有流水的声音，没有一切细碎的声音，就好像置身在一幅画中。
在这幅画中，他闻到一丝丝甜而淡雅的芬芳，这让他稍微放松。然而他发现自己空着双手，什么也没有，他抬头望着天上，他的那把木剑怕不有几十里长，飘在天空中，慢慢地移动。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够，但立即就明白过来。
在这里，端木宏感觉有人在审视着自己，那个人也许藏匿在竹林中，也许就是那只白色的老虎，他张嘴想要招呼，但还没有出声便又咽了下去，因为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他向竹林走去，竹林中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蜿蜒小径，他不假思索地顺着小径走向林中深处，不知走了多久，便来到一处院落门前。他不假思索，推门而进，吱呀一声，声音就都回来了，他听见山谷中的风声，水声，虫鸣鸟啼之声，还有在照壁后两个女子之间柔柔软软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子说：“听我哥哥说，往夷洲去的水道上有个小岛，岛上有人种了许多桃花，在船上远远望去，就跟仙境一般漂亮，可他们往来几次，都没登上岛去看看。”
另外一个女子哦了一声，说道：“可是我听说桃花香气不怎么浓郁，用来渍取精油的话恐怕不成，我家有些旃檀，回头我拿来给你。”
端木宏略微迟疑一下，绕过照壁，走进庭院，见院中有个凉亭，凉亭下坐着两个十来岁的少女，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相貌恬静柔美，另一个身穿蓝底碎花杂裙，面容娇俏动人，她侧身坐在绿衣少女旁边，眉头轻锁，像受到了惊吓，又像在曲意奉承着那位绿裙少女。两人浑若没看见走进来的端木宏，仍然继续说着话。
绿裙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倒并不是要制取香粉，只是我忽然有个念头，想把桃
花花朵收集聚拢了起来渍在酒坛之中，埋上一年数载，开坛想必滋味和色泽都是很好的。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做法，可唤作桃花酿。”
蓝裙少女笑着说道：“这桃花入酒原就有的，在南边倒并不稀罕，我爹皈道的时候全家也跟着入道，让我抿过一小口，酒有些苦，要加蜂蜜才镇得住。”
绿裙少女又说道：“男人常把女人比作花朵，我仔细看过花朵从萌出蓓蕾，逐步张开，盛开，到凋谢，结出果子的过程。女人似花朵，我们常以为他们说的是女人的脸，面如桃花，其实不对，他们赞美花朵，说的是女人的阴部。”她探出手去，手掌探向蓝裙少女小腹下面的部位。
蓝裙少女有些惊恐，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她扭捏着，责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怎么变成这样？”
绿裙少女笑道：“你的脸长得这样好看，下面也一定也美得像朵花儿，美得让男人疯狂。”
蓝裙少女由惊而怒，吼道：“你，无耻！”她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剑来，对着绿裙少女。
绿裙少女笑容一下子凝住，她飞红了脸，抽回手，起身拂袖而去。她与端木宏擦身而过，浑若不见端木宏。
蓝裙少女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端木宏，眼眶泛红，欲言又止。端木宏见她楚楚可怜，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开口问道：“我记得刚刚我才被什么东西撞落入江中，怎么会到了这里，此处是你造的幻境么，莫非你也在水中，那条江豚就是你幻化而成？”
蓝裙少女神情恻然，说道：“我毕竟学艺未精，让你这么快就看穿了。”
端木宏接着问道：“你和那船上的天师道是一伙的么？”
蓝裙少女说道：“船上那人是我的哥哥，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端木宏点了点头，说道：“可你为何不在船上，而在水中？那江豚并非你幻化而成，若你原本在船上，幻术可及不了那么远。”
蓝裙少女起身走近端木宏，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我想我已经死了，只是魂魄不散，附身在这海豚之上，不知道往哪里去，茫茫然跟着哥哥的船到了长江上，这才遇见了你。我从前没喜欢过人，一见了你，才知道喜欢是何种滋味，可惜我已经死了。但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这样对你说出来。”
端木宏有些懵懂，说不出话来。两人拉着手对视了许久，端木宏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她的眼睛融化了一角，沉入她目光的潭水之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在胸口慢慢升腾起来，他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的。”
蓝裙少女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展颜说道：“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怕你不喜欢我。你这样对我说了，我就放下心来。”
端木宏也笑着说道：“我年纪还小，这
世间许多事情都还不懂得，不过男女相互喜欢之后的事情我还是略懂，我端木宏，愿娶姑娘为妻，不过，还要请教一下姑娘的芳名。”
蓝裙少女楞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姓孙，名玥，一个王加一个月的玥，小字明月，船上那人是我的堂哥，名叫孙恩，可不是孙英，那是他胡诌了骗你的。”
端木宏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好，从今以后，端木宏与孙玥两人便在一起，永不离分。”
孙玥抚摩着端木宏的面颊，叹了一口气，痴痴说道：“可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端木宏说道：“对我而言，这便是真的。”
孙玥接着说道：“我的身躯还在东海的甬东岛上，蒙你厚爱，愿意娶我为妻，我已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你本领高强，自然可以去得甬东岛上，只求你能去到岛上找到我的父亲，告诉他说，他的明月儿始终还是找着了喜欢的人，请他别再难过了。今后你自可再喜欢别人，娶别的女子为妻。”
端木宏说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正一道的鬼官将军，专司驱鬼役鬼之事，你若为鬼，我也自可跨越阴阳，和你长相厮守。”
孙玥呸了一口，说道：“傻瓜，我可不是什么鬼，我只是精魂一时未散，时候一到，自然就消散了，找也找不到我。何况，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杜师公说过，天师道的鬼道并不是真的，和幻术一样，都不是真的。”
端木宏心中一动，说道：“原来你也是天师道弟子，杜子恭是你的什么人？”
孙玥说道：“杜师公，他是我父亲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
端木宏沉吟一下，说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坏人，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师父。”
孙玥脸上表情复杂，脸贴着端木宏的肩胛，轻轻说道：“我是他的弟子，可不决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若是坏人的话，也不说明我是坏人吧？”
端木宏说道：“当然，你这样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孙玥微笑，如同绽开的花朵，说道：“真的好看吗，还是你在骗我。我和刚刚那位姐姐，谁更漂亮一些？”
端木宏说道：“当然是你，你的那位姐姐，看起来倒好像坏人一般。”
孙玥笑容僵住，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心里有点疙瘩，情不自禁地把她想象成坏人，那是我的念头，真实的她并不是那样的，她是个好姐姐，也是个好人。”
端木宏低下头，轻轻地想去吻孙玥的嘴唇。他不懂得男女之情，只是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孙玥闪躲了一下，又主动迎上来，两人的嘴唇轻轻相碰，飞快的离开，嘴唇柔软而温暖，沾了一点湿而浅淡的芬芳。
孙玥呢喃说道：“有这一刻，我已经很满足。这是一场迷梦。你醒来之后，我们就永远也不能再见了。”
端木宏楞了一下，说道：“为什
么？”
孙玥说道：“我已经累了，没法再维持很久，我还能结聚这个梦境，一定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精魂。”
端木宏说道：“我想要把你救回来，我醒来之后就去想办法，你再坚持一下，哪怕很辛苦，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救回你来，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这么说着，眼睛湿润，声音战抖，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起来，刚刚鲜艳的色彩变得稍微浑浊。
孙玥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我的身体早已在某个地方腐朽掉了，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不肯消散的念头。你不能因着一个念头再造出一个人来，那并不一定是我。我终于遇见你，已经心满意足。我们是这样特别，不要堕入了寻常男女的俗套。”
端木宏心中纷乱，恨意渐起。他扪心自问，张昭成将自己收为门徒，授以鬼官将军符箓，传授鬼神之术，和天师剑法结合，貌似剑法高明，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可这有什么用呢？命运或鬼神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抓紧孙玥的手，说道：“是我在你的梦中，还是你在我的梦中？”
孙玥说道：“自然是我在你的梦中，不过是我让你发梦，此刻你还正漂流在江水之中呢。”
端木宏说道：“等我醒来之后，你便消失了么？”
孙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以前总觉得时间还早，自己还小，懵里懵懂，不知道世事丑恶，也不想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端木宏脑子里念头飞快地转，问道:“世事丑恶……你可是受害于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位姐姐，以及，杜子恭？”
孙玥摇了摇头，说道：“那是王家的姐姐，和我最要好了。她没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跌下山崖的。”
她微笑着说出这一点，眼眶中猛然盈满泪水，这让端木宏更加心痛怜惜，他分不清她眼中的晶莹，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或许此时，哭笑本为一体。
孙玥接着说道：“只是，我发现她没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有些失望。刚刚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情景，她没那么……夸张，只是我对她有所埋怨，胡思乱想出来的。”
周围的空间又扭曲了一下，端木宏也注意到了，他知道梦境随时会消逝，抓紧时间问道：“那你说的世事丑恶，所指为何？”
孙玥睁开眼，有些迟疑和迷茫，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停了一停，又说道：“今后你若遇到我杜师公，切记不要与他为敌，要避得远远的。我虽然有些恨他，怕他，但他并没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端木宏口中喃喃念着：“但你也不能肯定他做了。”
孙玥点了点头，说道：“我跟杜师公学道十年，我的幻术便是他传授的，我爹也是他的弟子，按说我该尊他敬
他才对，可是他竟然和王姐姐……”她几乎把禁忌之事说出来，幸好及时地收住了口。她歉疚地对端木宏说道：“是我太幼稚了。”
端木宏面色凝重，说道：“你其实在怀疑，怀疑杜子恭对你施了幻术，使得你跌下山崖的吧？”
孙玥摇了摇头，她想要否认，可是说不出话来。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身体开始抖个不停。端木宏抱紧她，试图安慰她，但这没有用。
他感觉到四周骤然寒冷，影像变得支离破碎，天空和庭院都在轰隆坍塌。他搂紧了孙玥的身体，乘她还是一个可以感触到的实体，在她耳边说道：“你说的其他事情我都答应，但此事不可，我要上岛去，当面向杜子恭问个清楚，若是他害了你，我非取他的性命不可。”
他这么说，心中想的是，是的话此时心中的愤恨还可以找到宣泄的口子，如果不是杜子恭，要是这件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坏人呢？
孙玥伏在端木宏的肩头，温暖地微笑，尽量维持着她形体的轮廓。
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端木宏觉得怀中变得空空荡荡，自己仿佛置身在漆黑无光的空间中，黑暗维持了有那么一会儿，先有无数的光从上下左右渐渐亮起，他又重新听见江水哗啦作响，睁开眼，他看到自己大半浸在冰冷的水中，身下枕在一篷飘浮的水草上，随着江流缓缓漂行。
时已日中，太阳不冷不热地在天空中隐现。什么表明刚才的幻境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有手上和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孙玥留下的一点余温。他的木剑好好地抱在怀中，这令他有些怀疑，或者时候是奢望，是不是孙玥的精魄悄悄地附身在了这把桃木剑上，他想如果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