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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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女儿之悲

    车辇在万涛别院门前停下,先跳下来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小姑娘,她跳下来后回身搭手,接下来一位穿着黄色衣衫的少女。黄衣少女手中捏着折叠的半张纸,微微撅着眉头,似乎有一些烦恼。

    她走到万涛别院大门前,径直推开走进去,门廊里仆人迎上来,见是她,忙打招呼说道:“小姐又来找桦姑姑啊,她不在家里,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

    黄衣少女大为失望,她问道:“她说她去哪儿了么?”

    仆人躬身答道:“桦姑娘去哪儿不会给小人交代,小人真的不知道。”

    黄衣少女哦了一声,说道:“好,我知道了,她回来之后,你给她说一声,说我来找过她了。”

    仆人忙躬身称是。

    黄衣少女走回到车驾当前,由小姑娘扶着,又上车上坐好。小姑娘也爬上车,坐在她身旁,轻声问道:“那我们回去,还是怎么着?”

    黄衣少女也小声说道:“自然是去找她,回去能做什么,距离五月十一可没几天了。”

    小姑娘忧心忡忡地小声说道:“小姐为她们的日子可操了不少的心。”

    黄衣少女说道:“我是下一年的召集人,还没把所有东西都学会,连字都还认不全,怎么做召集人。”

    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道:“依我看,小姐不该牵涉进去,这事情有些不对。”

    黄衣少女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你不会懂,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年的五月十一之前,我会把你以后安排地好好的再去死。”

    小姑娘哇的哭出声来,才哭出一声,她立刻掩住自己的嘴,满脸委屈,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身子探出车门朝前看了看,看前面赶车的人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回转身来,红着眼睛对黄衣姑娘说道:“小姐,虽然我的身份低微,但我求你把我也加进来好不好,我想要一直陪着你。”

    黄衣少女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道:“自然并不是因为你地位低的缘故,是因为你还太小,至少等你到我的年纪再说。”

    小姑娘一下子又哭起来,但她没出声,肩膀一抽一抽,不再说话。

    黄衣少女叹了一口气,探出车门对前面车夫说道:“去闾口巷殷太守府上。”

    前面车夫答道:“好叻。”鞭子一甩,马车又辘辘地跑起来。

    车中,小姑娘抽泣地低声问道:“不是应该去南郡公府么,为何去殷茵姐家?”

    黄衣少女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估计桦姑姑也在南郡公府,但我和桓柏子不熟,你又是这个样子,我不敢一个人去,我找殷茵姐陪我去。”她语气一转,指着小姑娘说:“你可要乖乖的啊!”

    小姑娘哦了一声,收起了抽泣,乖乖的不再说话。

    黄衣少女姓谢名熏,是大晋冠军将军,领兖州徐州两州刺史的谢玄的小女儿,今年刚刚十六岁,随着她同行的

    小姑娘是她的侍女俞蓉,才十三岁。

    几个月前,比谢熏才大一岁的姑姑谢若桦给她透露说,自己预备和姐妹淘们一起结伴自杀。谢熏听了下了一大跳,赶紧问究竟。她原本自信自己知道缘由后可以规劝姑姑,使她改变主意,但听了谢若桦的讲述之后,却觉得感同身受,如一夜长大,也陷入到身为女性的惶恐与悲凉之中。

    借着谢若桦的引介,谢熏陆续结识了她这个姐妹淘的其他人,有前南郡公桓温的女儿桓柏子,侍中郭怀清的女儿郭如意,前吴兴太守殷康的女儿殷茵,北府军参谋袁晖的女儿袁璟。

    她们年纪相差无几,袁璟年纪最大,十九岁,殷茵最小,十七岁。谢熏的年龄比她们都小,又是谢若桦的侄女,这两点无形中做了隔离,虽然她称其他人作姐姐,但她并不被算作这姐妹淘中的一员。

    谢熏央求谢若桦把她也算一份的时候,谢若桦先是拒绝,被她缠得没法,便给她分派了一个任务,让她做下一年的召集人。这一年的召集人是桓柏子,姐妹淘所有的活动,包括相约赴死,都由桓柏子来安排。

    谢熏在她们旁边看了许多日子,对如何活动有了认识,虽不那么情愿,但也算欣然地接受下这个任务。等她们五个自杀之后,她联结自己的姐妹淘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把这件事一直传承下去。

    自杀,一起自杀的意义何在呢?她向桓柏子问过这个问题。

    桓柏子给她的回答是:“造物者不仁,以男人作为人的范本,这世界根本没给女人留下作为人而活着的空间,他使女子生而柔弱,地位高于牲畜,而低于人,只能任人处置。”

    桓柏子的说法,谢熏开始并不太能认同,但桓柏子稍加引导,举了许多例子,她再假想着排除了自己身为谢玄女儿的身份,将要面对如何的任人宰割。

    桓柏子又说:“我们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不能让男人觉得女子只能逆来顺受,作为他们的附庸而存在。女人没能力像流民那样集结起来和他们打仗,就只能集结起来捐弃自己的生命,作最为壮烈的抗议。”

    谢熏听得懵里懵懂,接着又问道:“可如果那样,我们都死了呀,抗议有什么用处?”

    桓柏子回答道:“和牲畜一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现在必须去死,是因为往前没有人为我们做这件事。而以后会有很多女人,千千万万的女人,会因为我们做了这件事,获得和男人一样的地位。”

    她接着说道:“选择一个时刻自杀是纯净的。不是原本苟且偷生,只为了某一件不好的事情降临而激愤求死,而是对所有不好的事情,显示我们的态度。”

    那个时刻她的脸色有着如流光溢彩般的色泽,那色泽让谢熏感动得想哭,也让她坚定地参与进来,见证她们的勇敢赴

    死,留下记录,并让自己成为下一年的召集人。

    纪录,是用一种独特的文字来书写。谢如桦懂得一种和汉字相似但又全完不同的奇特文字,这文字由她的母亲教传下来,只有书写之法,没有发音,她母亲称之为瑶书。

    谢若桦把这文字教授给姐妹淘的成员,用来相互传递声息。虽然这并没有特别的实用性,她们是有一些秘密,寻常汉字也可以胜任,只是习用这种文字,使她们获得别样的乐趣和默契,使她们更为坚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谢熏加入她们得晚,学得有限,早上起来,抓紧时间练习,发现有几个要紧的字不会写,便来找谢若桦请教,谢若桦竟然外出。她料想谢若桦多半和桓柏子在一起,又怕在南郡公府遇上跋扈少年桓玄,便预备找上殷茵,以壮行色。

    车行了一会儿,便到殷太守府上,谢熏让俞蓉待在车上休息,俞蓉不肯,一定要跟随着谢熏,谢熏没法,和她一起下了车,叩开殷家大门,由殷家的奴仆引领,进到大院内一处亭阁中,见着殷茵。殷茵正在凝神刺绣,地上还堆满许多织物,她见谢熏来了,忙起身招呼,问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

    谢熏坐下,恳求的语气说道:“我有事要找我姑姑,但她不在家中,我估计他在南郡公府,但那儿我一个人不敢去,想请姐姐得空陪我一起去。”

    殷茵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放低了声音说道:“我爹禁止我外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熏也压低声音说道:“什么风声?”

    殷茵说道:“我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不过前几天回来,神情就不大对,专门针对我,我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准我出门。”她接着补充说道:“不过到那天,我还是可以偷偷出门,只是就不用回来了。”

    谢熏听了,忽然觉得有些沮丧涌上心头,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殷茵捏着她的手腕,低声安慰说道:“你不用担心,事情本来就会是这样的。”

    抑郁持续了一会儿,谢熏说道:“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殷茵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熏站起身来,手伸过去捏了捏殷茵放在床边的刺绣,随口问道:“你在绣些什么?”

    殷茵仍是低声地说道:“路上穿的衣服。”

    谢熏哦了一声,又问道:“怎么要那么多?”

    殷茵说道:“桓姐姐喜欢我的手艺,她说她及不上我的刺绣,请我连她的一同绣好。”

    谢熏心里咯噔一下,说道:“我也差不多不会。”

    殷茵没有说话,她和煦地微笑,抱了抱谢熏,就放她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