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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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欺君子以方

    连投了两把撅之后,投得一个卢,稍微缓和一下情势,接着又是一个开。慕容郄的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人的手,想要看出他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站在慕容郄身边的人也都屏住呼吸,等着对面的人掷出一个只要不低于塞的杂彩来,慕容郄就会先胜后败,桌上的筹码要全部清空不止,还要欠下一笔不小的债。

    一个人从人群中挤进来,一把揪住慕容郄的肩膀,说道:“你又在这里赌!”

    慕容郄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惊魂不定地说道:“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容宝投了一大把铜钱到盘中,哗啦啦地乱飞乱滚,围观的人一片惊呼,对面那人错愕不已。他揪着慕容郄挤出人群,出了樗蒲馆,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看看四周无人,慕容宝才对慕容郄说道:“你可真有出息,成天玩这个,你爹知道你在玩这个吗?”

    慕容郄扭捏地说道:“哥,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可别告诉我爹,你但有差遣,我无不效命。”

    慕容宝轻轻一笑,说道:“你一下子就猜到我找你做什么了?”

    慕容郄也笑,说道:“不然你不能丢下一大把钱去让我脱身,你一定找我有事,还是急事。”

    慕容宝点头,说道:“聪明,这件事大概你做得了。”

    慕容郄说道:“好吧,说说看,是件什么事?”

    慕容宝又看看左右,才说道:“有个羊牯叫我遇上了,我们合伙起来,诈他一笔,够你在樗蒲馆每天输,输一年的。”

    慕容郄有些不满地瞪了慕容宝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是输?”

    慕容宝哈哈大笑,顺手摸了一下慕容郄的头,说道:“我就是知道,不过那也不重要,就不扯远了。我要你做的事情是,你扮作你爹的儿子,我给你引荐一个人,说你可以帮他办件事,但是办事之前,要收他三十万贯钱或一万个波斯银币。我们对半分,你算算看是不是可以足够你输一年的?”

    慕容郄嗤笑一声,说道:“我扮我爹的儿子,这话怎么说?”

    慕容宝说道:“我是这么告诉那个人的,说你爹是京兆尹慕容垂的弟弟,慕容垂可以随时觐见天王苻坚,你可以帮他把他国家的国书呈递到苻坚面前,乃至于可以撮合苻坚亲自接见这个人。”

    慕容郄说道:“慕容垂不是你爹,干嘛要在我这里绕一个弯,就专门来给我分钱的么?”

    慕容宝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慕容垂当然是我爹,但是我不能直接收他的钱啊。而且,这是一件办不成的事情,所以只能说是骗羊牯的钱,而不是收他的钱。”

    慕容郄有些犹豫,问道:“什么事情,为何说是办不成的事情?”

    慕容宝努力收起笑意,说道:“朝中大臣们现在不正在讨论要征讨西域的事情?这人是西

    域龟兹国的使节,他来觐见苻坚,是求我们罢兵的。你知道这次预计出兵西域,本来就是应车师和鄯善的邀请,而以龟兹和乌孙为主要敌手的,鸿胪卿关周知道这一点,干脆就不收他的国书投递。这人又想办法找了许多人要排上觐见苻坚的号,但是好不容易递上来,又被王休给卡住了,急得火急火燎,所以才偶然让我遇见,投入我的彀中。我灵机一动,就说你是苻坚最宠信的京兆尹慕容垂的亲弟弟慕容德的儿子,也最受慕容垂伯伯的喜爱,你可以出面说服你爹和慕容垂,使他的国书可以呈递到苻坚的面前,甚至搞不好,或者说,搞得好的话,可以让苻坚亲自接见他,他有机会陈情,求大秦罢兵。而你,不能白干这件事,你要收点儿钱。”

    慕容郄心里有些毛毛的,说道:“你说这是骗羊牯的钱,那就是说,他的国书不会被递送到苻坚面前?”

    慕容宝说道:“正是,收了钱之后,你就消失一段时间。而我,我对这人说的是我姓张名广利,也不在太子东宫,而在鸿胪司。往后就算找人,他在鸿胪司也找不到我的人和我名。

    慕容郄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出的是真名,我要五五,你得四五。”

    慕容宝乜斜地看着慕容郄,说道:“这生意是我撞见的,借的也是我爹的名,你怎么敢要五五?”

    慕容郄说道:“也好,对半就对半,就抵了刚刚你撒的那一把铜钱。”

    慕容宝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这穷酸样。”他停了一停,接着说道:“这人不是寻常的使节,是个和尚。听说是车师和鄯善派人遮断了龟兹来长安的大道,商队和使节团都被截下,龟兹国君没奈何,只能派了他才顺利到达长安。这人看起来不懂外事礼仪,活该是个羊牯。”

    两人一拍即合,又对好了许多细节。

    第二天晚上,便在城中东市一家名作陌上青的酒家,慕容郄到后花园内一树桃花下饮酒,而慕容宝领着那名作昙摩难提的和尚,假作一直等在这里,见慕容郄出现,一起迎上去,恳请慕容郄出面帮忙,允诺事成之后一定有重重的回报。

    昙摩难提的汉语生涩难懂,幸好有慕容宝在一旁帮忙解释,这才把昨天慕容宝已经告诉过慕容郄的那些情形大体抖落清楚。慕容郄先见昙摩难提相貌丑陋凶悍,不由有些害怕,等说了许多话,才觉得他实则雅致平和,涵养深厚,不由得生出些悔意,不该接受慕容宝这件事,把这样一个人当羊牯来欺负。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还是按照预先安排的套路,先是断然拒绝,然后半推半掩地把话题导向了他的确可以请求极为信赖他的伯伯为龟兹国递交国书,乃至于奏请天王苻坚接见昙摩难提,把龟兹国和车师两国之间的矛盾在天王面

    前说个明白的套路上来。

    昙摩难提喜不自胜,对慕容郄说道:“这事如果能行,可以避免许多生命的死亡,就是积了无上的功德,佛陀也会感念,护佑你和你的家人。”

    慕容郄见昙摩难提还不谈倒酬劳,不由失望,看了看慕容宝,对昙摩难提冷冷地说道:“我们鲜卑人有自己的祖先和神祗,有他们的保佑就够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慕容宝忙来打圆场,先对昙摩难提说道:“师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又对慕容郄说道:“这件事如果能成,龟兹国举国上下都会感铭阁下及慕容氏的恩情,还能少得了大大的礼数么,这个你不必担心,也不用在这里说,是吧?”

    慕容郄摇摇头,说道:“我们鲜卑人不懂经商,不会耕种,不会纺织打铁,也不怎么读书进学,只懂得打仗劫掠,用性命换取金钱。你们汉人矜夸信奉圣贤之道,话总是说得很好听,可是做事迂腐,十件事成不了三四件,鲜卑人只相信拿到手的金钱,十件事反而可以做成八九件。没有五十万钱,我怎么能让我伯伯凭空地和炙手可热的王休王大人结下怨仇呢?”

    慕容宝假装被说得哑口无言,呆呆地坐下来。

    昙摩难提说道:“只要我们的国书可以递到天王苻坚的面前,只要使我能够面见天王苻坚,后面的事情不论好坏,龟兹国都愿意给阁下奉上百万钱,只是我一个人从延城来,带不了那么多钱。我住所存有十万钱,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奉上这十万钱,外加一颗无价的宝珠,待此事一成,龟兹国的交通恢复,我即刻请国人携带百万之数的钱,来换回这颗宝珠。”

    慕容郄楞了一下,说道:“十万钱未免太少了。”

    昙摩难提说道:“还有一颗宝珠,这宝珠是佛门的无上尊品,并非我所有,也非龟兹国所有,我斗胆把这宝珠交给阁下作为抵押,事成之后,我就用九十万钱来赎回这颗宝珠。”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珠子来,递给慕容郄。

    慕容郄有些不大情愿地接过来,仔细观看那珠子,那珠子浑圆光滑,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不像是寻常之物。他握在手中把玩,清清凉凉,说不出的消烦解郁之感。他油然地升起要据为已有的念头来,只是这念头一起,好像又被无形之物给打散,只剩下对清凉无忧的亲近与喜悦。

    慕容宝一边看着那宝珠,却只觉得平常,他年纪比慕容郄大一些,家境也比慕容郄要好很多,年幼时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眼界要高得多。他不愿用宝珠来充数,在一旁说道:“这大大的不妥了,师尊。对慕容大人来说,这宝珠毫不值钱,他只收了十万钱,心里一定就耿耿在怀的,不能放手办事;对于师尊来说,这宝珠又过于珍贵,万一慕容大人不

    小心,遗落了宝珠,那他到底是欠下了师尊九十万钱呢,还是欠了数不清的钱?”

    慕容郄内心两相交战,挣扎地辛苦,最后说道:“没错,我要是给你弄丢了呢?我不但拿不到钱,我还倒欠你九十万?”

    昙摩难提叹息一声,说道:“要是弄丢了,就丢了吧,这东西虽然是无价之宝,但也一文不值。我欠下大人九十万,不论如何都会交到大人手中,请大人放心。”

    慕容郄仍是摇摇头,说道:“师尊这样说话的话,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昙摩难提叹息一声,起身便走。

    慕容郄大惊,看了一眼慕容宝,两人飞快眼神交换,期望对方赶紧想出法子来。

    眼见昙摩难提要走出花园,慕容郄大声喊道:“师尊,请留步。”

    昙摩难提转过身来,望着慕容郄,慕容郄有些慌张地举起宝珠,说道:“师尊,你忘记了这个。”

    慕容宝一把抢过宝珠,对昙摩难提大声说道:“宝珠我先收下,师尊,你明天此时,把那十万钱送到这里来,我有个朋友,大概可以帮我抵押出十万钱来;合计二十万钱,交给慕容大人,慕容大人要是还不满意,我也就没法子了。”

    他们两人眼神交换之际,除了焦急之外,空空荡荡的,什么法子也没想出来。慕容郄想要把宝珠据为己有,却做出要给昙摩难提交回宝珠的动作来。慕容宝急中生智,想出了无中生有的加码空话,宝珠抢在手中之后,一边说着谋骗昙摩难提的话,一边却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污秽不堪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