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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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中求有

    那黑影从怀里拿出一物,拨弄了一下,打出火花来,将床头的烛台逐个点着,屋子里亮堂起来。武鹄惊魂甫定,看出那黑影是自己认识的人,正是金鳞甲卫李准。他没有身穿金鳞甲,只是穿着灰色的短衣,手中空着,身上似乎也没有佩戴兵器。

    李准点完蜡烛,又走回到武鹄身前,双手垂束在腹部,盯着武鹄,仍是一言不发。

    武鹄感到喉咙放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他脑子中搜索了无数的开场白,都觉得说了无益,便说道:“我口渴得很,你给我倒一杯水来。”

    李准转身去到外室,过了一会儿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杯子,递给武鹄。

    武鹄接过水杯喝了,说道:“你漏夜来到我这里,是要杀我么?”

    李准开口说道:“今夜不是,但或许不久后,就会有此场面。”

    武鹄说道:“那今夜是什么场面?”

    李准答道:“竺笙,是我的族妹,王休并不知道这一点。她预备帮你逃出长安,这事也有我一份。”

    武鹄先是一悲,又是一喜,他略微放心,颓然倒回枕上,说道:“我记得她对我的好。”

    李准接着说道:“她本来可以逃脱,但是惦念你的安危,没有及时出城,被王休的人给捉住。”

    武鹄说道:“事到如今,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李准说道:“你不想为小竺报仇么?”

    武鹄坐起身来,说道:“想。不过你说过或许不久,就会有人,或许就是你,有如此时的场景。”

    李准轻轻说道:“那你要赶快,赶在那之前就好了。”

    武鹄说道:“你有具体的想法了么?说来听听。”

    李准说道:“请恕我失礼,”他在床边沿侧身坐下,然后接着问道:“你单知道我是金鳞甲卫,但是对金鳞甲卫了解有多少?”

    武鹄楞了一下,说道:“你们是剑术上的高手,有过领军的战功,在皇帝身边,是真正的披坚执锐之士,一人可抵十人,除此之外,我不了解。”

    李准点点头,说道:“你没有出过战阵,不知道在军中我们是君王的贴身亲卫,我们不止用手中剑保护君王,还要指挥禁卫军守卫君王。担当金鳞甲卫的人,都有十年起的战阵资历。”

    武鹄说道:“不错。”

    李准看了武鹄一眼,接着说道:“不止如此,金鳞甲卫最为独特的地方,另有玄机。”

    武鹄问道:“什么样的玄机?”

    李准似乎嘲讽地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说道:“金鳞甲卫原本都是丧师之将。”

    武鹄右边眼角仿佛被什么撩了一下,火烧火燎的,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准说道:“我们本来都是各自指挥一支军队的将军,作战失利,依照军律当斩。苻坚不忍心,就下旨宽宥罪行,留在身边做他的侍卫。最早一位金鳞甲卫

    就是张子平,之后形成制度,陆续有余当和我,以及俱难、黄孟成为金鳞甲卫。”

    武鹄说道:“原来如此,苻坚,他的确就是这样宽厚,我没有这样的心胸。”

    李准又说道:“张子平的剑术最高,但他挡不住我和余当的合击。俱难那天不在,我们被苻融收买,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武鹄心中一动,说道:“他是累了,才没有选择断然对抗的”他这里说的他,并不指张子平,而说的是苻坚;苻坚不选择对抗,自然所谓张子平挡不住李准和余当的合击,也就是似而非了。他长期和苻坚单独相处,最能体会他的感受。

    李准以为武鹄说的是张子平,不置可否,说道:“总之,已经是这样的了。”

    武鹄双手摊开,问道:“然后呢?”

    李准说道:“我欠苻坚的,但是不欠苻融和苻宏的。”

    武鹄说道:“你说这些,是为了我能信任你?”

    李准点点头,说道:“今日你对王休大怒斥责,出拳打他,表面看起来危险至极,可也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短期内我想王休大概也会有所收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控制得不那么严,来换取与你和解的期望。你接下来的危险,仍然在太子和苻融那边更多,他们如果知道了小竺的事情,恐怕反应会比王休要直接得多。”

    武鹄恨声说道:“我不会宽恕王休这家伙。”

    李准说道:“王休负责对陛下的监控,实则他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但却担下了最大的责任,这对他是不合算的,他今天杀死小竺,激怒了陛下,陛下发狠是对的,让他大概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假令有了退缩的想法,陛下不必做什么,只要容他有这样的想法就可以了。”

    他在这一番话里,对武鹄忽然不再说你,而换了陛下的称谓,武鹄立即发现了,忙说道:“不错,你看得很透。”

    李准说道:“当今此时,陛下有三个选择。我想,陛下,并不仅想要活下来而已,而是想借此时机,成就一番伟业。小竺说要帮助陛下逃走,虽然我帮她做了一些事情,但我内心是不赞同的。”

    武鹄心内犹然狐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唔了一声。

    李准接着说道:“三个选择,最下策是我仍旧按照小竺的初衷,帮陛下逃出长安城,逃往南方,隐姓埋名起来,做一个可以终老于室的平民。这个最为容易,接下来我仍然可以为陛下做这样的安排,但是我相信陛下必然不甘愿如此。”

    武鹄心中轻轻叹息,说道:“的确。”

    李准接着说道:“中策是陛下想办法挑动慕容垂与姚苌的内乱,外面促使晋国攻秦,内忧外患一起,使苻融和苻宏他们比平常更需要陛下好好地活着,太子不能仓促即位。”

    武鹄嗯了一声,说道:“这,听起来不合情理,

    慕容垂和姚苌虽然都是俊杰,但都只算朝中的边缘人物,他们能搅得起多大的风浪来?至于晋国,国力日渐衰弱,处于守势,自顾不暇,又怎么主动出兵敢攻击大秦?”

    李准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想要成就伟业怎么能容易?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所谓无中生有。陛下接下来的日子里,多看,多思,多谋划,或许会等来不可能的事情来。陛下不如想,此刻陛下的境遇,难道就合乎情理吗?”

    武鹄点点头,说道:“不合乎。”

    李准说道:“当初苻融谋划放逐苻坚一事,画定了一个小圈子,只有小圈子里的寥寥几人人知悉此事,所有操办,尽由这些人来操办,通过这种方式来保守秘密。圈外的人一无所知。所以,如果陛下不肯采纳下策逃出禁城,又觉得中策过于保守无为,那么值得考虑这样做:如果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死了呢?所有的知情者一死,陛下便得以以假成真,变成真的苻坚天王了。”

    武鹄脑子晕了一下,怀疑自己在做梦,定了定神,他握成拳的手指耸动,说道:“为小竺报仇只要杀死王休一人就可以了,为了我自己,却要杀死许多人。”

    李准说道:“我计算过,此事知情者大约十人左右,其中真正主事的人,不过苻融、苻宏、苻硕与王休四人,另外还有苟皇后。其余诸如我们金鳞甲卫,给陛下侍寝的夫人。以及离开国内的天王苻坚和张子平。杀掉苻融以下四五人,大事就可以抵定,其余人等能除掉就除掉,除不掉也没关系,都各自人微言轻,掀不起风浪来。”

    武鹄摇了摇头,说道:“除了王休之外,另外四人都是苻坚至亲之人,要杀他们,用什么理由?”

    李准说道:“秦国以武功立国,苻坚以仁恕名动天下,如果竟然杀了自己的太子、弟弟和皇后,所有人都要怀疑陛下的真伪了,那样就算是得手,天下对陛下的信任也就立即失去了。自然不能是以陛下的名义来杀他们,陛下此刻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驱遣,想要杀他们也做不到。但若是慕容垂、姚苌他们中的某一人在长安城中起兵,发动叛乱,在乱中导致许多伤亡呢?”

    武鹄垂下头,想了许久,才说道:“他们中的一二人死于乱中或许还可圆说,但四个人都死在叛乱里,这怎么能做得到呢?”

    李准说道:“他们不必都死在叛军手上,死在谁的手上也一样。而城中的尸骸足够多的话,他们恰恰都死了,尸体在尸体多的地方出现,又有谁能怀疑呢?”

    武鹄有些疑惑,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分不清中策和上策的区别了。”

    李准说道:“中策只是苟延残喘,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酿成大乱,如同当年晋代八王之乱一般,百年来千万人死亡

    ,迄今战乱不休。所以,上策虽难,反而是解决根本之计,最为可取。”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变得极为凶恶,说道:“不过从小竺的角度看来,她死前一定恨极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再好,也和她没了干系,我若是她,定然诅咒这个世界就此沦入到血火当中,才稍微解我的心头怒火。”

    武鹄有些难过,他说道:“我倒情愿你是来刺杀我的,不论是奉了苻融的命令,还是恨我没跟小竺一起走。你说的这些,仿佛来自鬼蜮,不应该出自人的口中。”

    李准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说道:“我知道她为何肯帮你。”

    武鹄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李准躬身说道:“陛下请多加权衡吧,人死如灯息,既不艰难,也不容易。我先告退了。”说完,他悄然转身离去。

    武鹄盯着烛台,烛头上的火,稳定而恬静地燃烧。他赤足走过去,将每一支蜡烛都吹灭,重新回到黑暗中,让他心绪安宁,但刚刚的这一幕,是真实的还是做梦,他觉得无法切实的分辨。

    第二天,当日的会见朝臣为空,王休派来的侍妾送到,姓葛名月枚,是一个娇俏爱笑的小姑娘,武鹄心怀鬼胎,除了让她照顾饮食起居,一根指头也没碰她。

    接下来几天,一切仿佛恢复原样,王休和苻融与武鹄一起会见朝臣,处理政事,偶尔太子苻宏也参与进来。苻宏与苻融似乎对竺笙事一无所知,言笑、神态和往常无异。在朝会上,经过大臣们的一番激烈争论,最终决议接受车师与鄯善国的邀请,由吕光率氐汉军队合计七万人,民夫二十万出凉州,出兵西域,重建西域都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