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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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9 新任京都指挥使(一)

    “那就革职查办,交由上卿府处理。”

    轻飘飘的话从昌帝口中说出。

    帝王低下头扫视殿内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眼角有意无意地在黑眸青年脸上停留刹那,最后落在两鬓白发的李老将军身上。

    皇城中的风忽然一滞,接着零零洒洒的雪花又飘了起来。

    殿外面南而立的刘统领,望着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无暇,口中轻叹。

    “这京都的风雪,看来不会是一天就停了。”

    匆匆赶来皇城的众人又匆匆而散,谁也没料到今天的皇上会做出这样的处置。

    告病数月的京都指挥使魏嵩,革职。

    雍定城执戈校尉魏定真,革职。

    京都天工馆馆营使牛震,罚俸禄三月。

    京都天工馆亲卫头领牛贲,罚俸三月,降一品。

    京都副指挥使李一利,罚俸三月,责令全力配合天工馆重制飞天木鸡。

    右柱国将军李须拔,勤勉尽忠,赐御马一匹,玉带一条,太祖手书兵书一卷。

    重新背上内侍递来的蓝布包袱,魏定真在宫门外分别与李一利和李老将军道过谢,然后与一直等候在宫门的弟弟驾起载着父亲的马车先行而去。

    被父亲关在车厢里的李可依,趴在窗口遥遥望着远处的风雪越来越大,大到逐渐淹没了那辆宽大的马车,以及那个出了大殿就再也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的黑眸青年。

    回到魏府。

    饱受车马劳顿的老人不堪这一早上的劳累,在兄弟二人的服侍下沉沉睡去,临睡前牢牢抓着魏定真,生怕他一觉醒来又不见了。

    小院中雪花飞舞,回家时踩出的足迹已经被掩上一层积雪,不久之后又将如同未曾有人踏足过一样干净整洁。

    兄弟二人并肩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不时有细风卷着柳絮一样的雪团落在他们腿上。

    “定仁,咱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

    “我记得上一次咱俩坐在一起聊天,那还是我刚到雍定城不久,哥哥你带我到运河边看花船灯火。”

    魏定真一只手臂搭在弟弟肩上,望着眼前干净整洁的雪地不禁感慨起来。

    “是啊,定仁你到雍定城都三年了,我离开这里也有八年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曾经那个我们眼中威武的将军父亲,转眼就连一场风雪都经受不住了。”

    这一天兄弟二人坐在院中聊了许久许久,直到黄昏来临黑夜笼罩大地。

    聊起了弟弟出生后不久就离世的母亲,聊起了魏定真第一次进入军营时的情形,聊起了弟弟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听墙外其他小朋友玩耍的童年,聊起了二十多年中那些清晰的与模糊的记忆。

    只是关于八天前,在东林岭中发生的事情,魏定真并没有告诉弟弟全部过程。

    那种只属于传说里的内容,就如同一座埋藏在山林中的宝藏,知晓的越多,越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想起自己一回京就害得父亲被革职,魏定真心中有个直觉告诉自己。

    这座皇上设立才两年,由一名看起来只懂得阿谀奉承的肥硕馆营使一手操持的天工馆,绝对不是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不知不觉中魏定真终于睡着了,可是却做了一个满是刀光剑影的梦。

    他梦到铁与火出现在身下的这座城中,大火从最北端的皇城中开始燃烧,到处都是拿着刀剑,持着长戈的兵将。

    有烈马嘶鸣的声音从南方传来,还有酒坛落在地上的闷响。

    “我不喜欢喝酒。”梦中的魏定真自言自语着从地上捡起一柄铁剑。

    他看不清铁剑上的花纹,可是一转眼那柄铁剑又变成了一把柴刀,凝干的血迹在刀身上化作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忽然从梦中惊醒,窗外已经大亮,忠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少爷,有一位自称你的故旧来访,正在前厅等着呢。”

    魏定真心中满是疑惑。

    自己从小跟着父亲南来北往没有多少朋友,因此对外人总是一副冷漠的态度,也就十八岁那年在尘安城待了半年时间参加一场武训,可是并不记得有哪个人是故旧啊。

    还未迈进前厅就听到弟弟直爽的大笑声。

    魏定真缓下脚步慢慢走进厅门,正看到一名清瘦的年轻人与弟弟坐在一旁相谈甚欢。

    这年轻人双臂细长,怕是提不起一杆木枪,显然不是参加过武训的故人。

    头上裹着方巾,布衣素净,眉眼看着异常熟悉,年龄倒是与自己相仿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是?”

    魏定真对外人极少客气,直接问起年轻人的身份。

    一旁的弟弟似乎与来客相熟,抢先介绍起来。

    “哥哥你还记得,我刚去雍定城那年,你带我去运河边遇到的一个落魄书生吗?”

    经过弟弟一句提醒,魏定真想起来。

    三年前,自己带着参加完武训刚刚来到雍定城的弟弟,去运河周边游览的事情。

    那天正是春汛之际,途径雍定城东原的尘沧运河刚刚放过水。

    从江南三十八城而来的商船穿梭如织,自然也夹杂着不少画舫游船停靠两岸。

    来自氤氲水乡的妩媚女子静坐船头,与身上装饰着的金钗珠玉共同构成了一幅极为绚丽的两岸春光图。

    也是在那天,两兄弟在河边遇到一名看起来潦倒落魄的书生。

    削瘦的身材与四周明媚靓丽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反差,魏定真对于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

    毕竟人间百态各有冷暖,更何况人家并没有求到你身边,没必要带着怜悯去可怜一个也许并不需要别人可怜的陌生人。

    偏偏弟弟年轻气盛还心肠仁厚,不仅搭理那名落魄书生,还花光身上的钱带着书生一起到画舫上饱餐一顿。

    不料,临行前那个落魄书生还厚着脸皮从魏定真身上,讨要了一些前往尘安城的零钱。

    “一别三年,魏大哥看起来越发英气,穷书生郭羽听闻魏大哥跟魏兄弟回到京都,所以特地来致谢,多谢两位兄弟当年一饭之恩,多谢,多谢!”

    清瘦书生对着魏定真深深鞠了一躬。

    同时一番话说起来饱含深情,临到最后几乎落下泪来。

    双手扶起这名自称郭羽的书生,魏定真在两人对面落座,心中还带着几分怀疑。

    “人难免起浮贵贱,相遇相聚都是机缘,郭先生这些年在尘安城一切还好吧?在哪里高就?”

    “也还好,当年来尘安城之后碌碌无为半年多,多亏了魏大哥赠送的那些钱才不至于饿死,后来终于在十月飘雪前偶遇一户贵人,在府内做一些抄录纸笔的琐事,倒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寥寥几句话过后,不喜与陌生人交流的魏定真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前厅中顿时冷清了下来,场面一时更加尴尬。

    “只是郭先生,我兄弟二人昨日才临时赶回京都,并未告知任何亲友,郭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魏定真索性不再客气,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听弟弟讲,昨日清晨魏府门前还车队成龙,提着礼盒前来慰问的客人几乎挤满了巷子。

    京都指挥使所住的府邸,自然少不了许多双眼睛无时不刻的关注。

    然而自己回到京都的事情只有李府跟魏府的人知道,一个三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落魄书生有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是天工馆的人?他们还想干什么?

    黑眸中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笑容,望着这名言语中漏洞百出的客人。

    清瘦年轻人先是尴尬一笑,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起身递到魏定真面前。

    “魏大哥不愧是军营出身,心思就是缜密,小子这次前来其实是替主家送信的,两位回京都的消息也是主家昨日告诉小子的。”

    “不知郭先生所说的主家是?”

    那封信封面上只写着几个字:魏府,定真兄亲启。

    “魏大哥打开一看便知,请。”

    双手接过书信,魏定真取出封内的纸张,捧在手中上细细看起来。

    坐在对面的弟弟只见哥哥双眉紧缩,眼神一会盯着信纸,一会抬起来看着站在旁边的清瘦书生。

    良久之后魏定真才将信纸重新折起。

    “郭先生,信中所说之事,可能在下目前并未有意,如今家父卧病在床,定真只愿家父早日康复,其他事宜不曾有任何打算,烦劳郭先生替定真谢过殿下好意。”

    说完就要把信封信纸交还给清瘦书生。

    书生连连摆手,后退一步道。

    “魏大哥不必心急,小子今日是特地来谢过两位当日一饭之恩的,至于这封信,魏大哥留着就是,主家说了,任何时候有想法,随时欢迎,告辞。”

    说罢清瘦书生又对着魏定真两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哥哥,信中说的什么?你刚才说殿下?”

    “你拿着看吧,信中也提到你了。”

    魏定真将手中的信纸塞进弟弟手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端起一旁茶碗喝了一口,才发现茶碗中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