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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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长太息以掩涕兮

    两马交互,一对长刀的利刃划拉出摄人心魄的铁鸣,战局瞬间被挤压到程进与汉子各自坐骑周围几尺。

    两人的长刀虽是无异,力道上却有强弱之分,汉子起势刚猛,动作也够凌厉,程进和他一交手便被他挤压在战局的一角。

    “去死吧”,占据了主动汉子屡屡发力,他不停地朝着程进的面部劈砍,虽然知道这种战法会很容易暴露自己两肋的弱点,但他不以为然,他已经感知到程进只能不停地格挡,压根抽不出时间攻击他的破绽。

    他就是喜欢这样蛮横而不讲道理。

    程进的右手很快被他的攻击震的酸麻无比,他把左手也附在了刀把上来支撑自己的武器。抵挡汉子的轮番猛击。

    “庄主,好样的”

    “庄主,快宰了那小子”

    “对,弄死他,拿他的心肝下酒”

    庄丁们在战局外趾高气扬,甚至有人一边围观二人对垒一边引弓补射地上奄奄一息的流民。

    “受死吧,小子”,汉子咆哮着再度进逼,长刀冲着程进当头劈下,直把横刀格挡的程进打的眼冒金星,身子也跟着发虚,险些摔落马下。

    程进有些慌乱,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汉子的对手,若是再和他纠缠,恐怕命不久矣。

    “怎么办?”他的脑海飞速盘剥。

    “驾”,程进一踢马肚,马儿获命发力,跳出阵来,“打不过你,我跑还不行吗?”,他的心中突然来了主意。

    从战局中跳出,程进开始骑马绕着汉子转圈,他故意与汉子隔开一丈左右的距离却总不让他近身,汉子口中咒骂着,拨马追在程进的身后不断挥剑朝他的头颅和肩膀砍劈,却屡屡落空。

    “小子,跑什么?快来和我决一死战”,汉子面上升起愠色。

    “你想死战?我偏不……”,程进伏身马背减轻风阻,这让他的马儿更容易起速。

    他不时朝着汉子回首冷笑,故意激怒汉子,“你越是急躁,我越要遛你”,他心想。

    程进在战局外徘徊,虽说汉子一直追不上他,但这也让陈奎不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不留神被汉子迫近砍杀。不过他显然也没什么破局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程进逆转情势,虽然从刚刚交手的情况来看,希望有些渺茫。

    “过会儿咱们和他们拼了吧”,陈常年搡了陈奎一把,他已经放弃了希望。

    “别说那丧气话,谁输谁赢,这不还没分出来吗?”,陈奎瞪了陈常年一眼小声反咕道。

    陈常年摇摇头,他把从刘七那里抢来的长刀攥的更紧了。

    “驾……驾……”见汉子的怒气越来越盛,程进狡黠一笑,他突然用力打马,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想跑,没门”,汉子拍马猛追,确把众人甩在身后。

    “六叔,这小子不会趁机逃走了吧”,乌二狗心中一跳,他哭丧着脸,“他跑了把咱们撇在这,咱们可怎么办?”

    “哎呀,这回完了,没希望了,还以为那小子能耐很大嘞,没想到也就那么两下子”,流民中纷纷咕哝,眼神不安地望向在不远处放声嗤笑的庄丁们。

    “能走一个是一个,他走了是好事,人家又不欠咱们的,你们瞎叨叨什么”,陈奎脸上泛起怒气。

    两匹马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旷野之中,望着二人消失的地平线,留在场中的人有些无措且尴尬。

    陈奎突然一拍脑门,他恍然大悟,“好小子,真是聪明”。

    看到陈奎的举动,陈常年先是被吓了一跳,但是顺着陈奎的目光扫视四野,他也迅速明白了过来。

    除了躺在地上的几十名流民尸体和身旁活着的十来个年轻汉子,其他人已然消失在荒野之中,正是程进与汉子打圆兜圈的这段时间让他们可以平安地逃离庄丁们的追杀,原来,程进一直在拖延时间。

    “啊……他娘的”

    震天怒吼在空旷的原野中荡开,白马从地平线上又慢慢浮出影来,不多时,程进的枣红骏马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杨庄主,你跑什么呀?”

    “娘的,你不跑,老子就不跑”,汉子怒气冲冲。

    “好,那说好了,你不跑,我也不跑”,程进抻缰住马,立在原地。

    “小子,那咱们说好了,谁跑谁是王八”,汉子住马旋身,又朝程进奔去。

    “驾……驾……驾……”,眼见汉子又朝着自己奔来,程进突然雷笑起来,他把缰绳往身侧一勒,枣红马奋蹄起步,旋身又冲了出去。

    “小王八羔子,不是说好了不跑吗?”,汉子的语气中有些无奈。

    “是说好了呀,你不跑,我不跑,你现在往我这跑,我当然也要跑了”,程进一边打马,一边欢脱地笑道。

    “小兔崽子,你耍老子”

    汉子收紧缰绳刚要回去,程进已然勒马又靠近激他,“你不是要弄死小爷我吗?小爷我现在可还活蹦乱跳的呢,原来你的话和虚恭拉尿一样,张口就可以来”。

    “小子,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气煞我也”,汉子暴跳如雷,他朝着身后打了个唿哨,将庄丁们全部叫来。

    “后面的人别管了,谁给我抓住这小子,老子赏他五十亩良田”,汉子发号施令。

    “哟嚯”,程进兴奋地叫了出来。“小爷就值五十亩田?你可太小瞧小爷我了,追吧,我看你们谁追的上我”,说着,程进一打马将众人甩在身后。

    “六叔,那群赖爪子走了”,注视着庄丁们驭马踏泥而去的背影,乌二狗兴奋的叫了出来。

    流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难以置信。

    高度紧张之后,带来的是身体的疲匮,他们一个接一个拍坐在地上,“咱们能活下来,多亏了那小子,就是不知道他……”,陈常年擦了擦眼角,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陈奎忧心忡忡地杵在原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程进消失的路线上。

    “希望这孩子能活下来吧”,在原地怔望了良久,陈奎才收住凄凄的眼神吩咐身旁的年轻人们寻找散在荒野中轻伤的乡民。

    “二叔,得罪了……”

    “小景,别怕,眼睛一闭就好了”

    “动手吧,二狗,十八年后大伯又是一条好汉”

    与伤重的亲人、乡亲一一告别,活着的流民面上泪如雨下,他们像之前一样,与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告别,但突然失去这么多熟悉的亲朋,仍旧会伤心欲绝。

    阴沉的天空中,雪花又开始簌簌飘落,流民们相互搀扶,陈奎连声叹气,数月之前他们离开陈州时,自己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现在却寥寥可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他突然想起陈文举常在口中念叨的《离骚》名句。

    “如果不是为了去长安,如果真是做了强人,那么现在大家是不是就能平平安安地待在一起?”,陈奎突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