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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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僧多粥少

    “快,收拾了东西赶紧走”,陈奎自然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不敢让队伍过多地停留,以他的经验,若是那几条汉子找来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乡民作为帮手也就罢了,但如果是报了官,恐怕问题就变的非常棘手了,搞不好要流血甚至闹出人命。

    几个流民手上飞快地将麦谷连泥带土搂起又翻进布袋,加上前路讨得的几斤干瘪麦子,经过淘洗之后至少还能烧出几锅足够大家短暂充饥的热粥来,陈奎估摸了一下。

    流民队伍很快在路上重新集结,从陈州走出这么久,谁待在队伍的什么位置,负责干什么都有了明确的分工,所以集结起来并不困难,他们在陈奎的引领下继续前行,脚下却要比来时加快了许多。

    “希望他们没有报官吧”,陈奎抬头看看苍天,默默祈求。

    队伍在遇到一处东西行的沟渠时停下,在确认后面没有人追来时陈奎长舒了一口气,他示意大家停步,他知道大家都是拼尽了体力在躲开地头蛇们的追击,谁都不想惹麻烦。

    当然,除了几个火气正旺的年轻人。

    沟渠显然是当地乡民疏通了用来灌溉田地用的,过了秋收暂时没什么功用便被他们从河流上游堵住了来水,大段大段的沟道都早已干涸,只有一些低洼的渠底还滞留了些死水,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碎冰如同敷了一层油蜡。

    女人们负责淘洗麦谷,男人们负责生火支锅,烟火很快从锅底燃起。

    沟渠里的死水并不澄澈,好在不是夏天,才不会发酵出淤泥腐烂的酸臭味来,但他们仍需多煮几遍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吃了脏水而上吐下泻。

    流离之途漫漫而不等人,离开陈州之前,一条条外逃的队伍如同一道道方向错乱的龙卷风一样裹走他们行经地上所有能吃的物什:野草、蚂蚱、树皮、草根,甚至深藏地下的蚯蚓,只要能果腹,他们来者不拒,但就是这些最低的要求他们仍旧得不到满足。

    前面的队伍刮走活食,走得慢的、落在后面的队伍便只能饿死,很多人就是因为身体抱恙没法继续坚持而不得不从他们的队伍里脱离,有的人能赶上来,有的则不行,每一次有人病倒,对于他的家人们来说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因为很多人脱离队伍之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家家都有人死,人人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亡,慢慢地,他们麻木了,他们早就流干了眼泪,活下去才是他们心中的第一要务。

    半圆铁锅的锅底咕噜咕噜,如同熟睡中的野猫打出的鼾声,顺着锅盖的边缘,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不时顶出一圈一圈的泡沫,掌勺的妇人掀开锅盖,搅动锅底,粥香顺着锅沿四溢而出。

    人群饥辘,闻着粥香便开始骚动,他们不禁地将鼻孔张向铁锅,狠狠地吸了几鼻。

    锅盖很快被沸水顶开,妇人搅动开锅的热粥,流民们拿出自己的破碗排着队依次上前。

    “二婶,往底捞捞,你这给的也太薄了吧”

    “都一样,你还不信你二婶的手?”

    “二婶的手只有二叔试过,我又没试过,我哪信得过”

    “二狗子,你可真是个没羞没臊的泼皮”,妇人与他年龄相近,只是夫家的辈分高出,几个月前丈夫在路上病死,她便成了寡妇,村里的老光棍乌二狗便时常拿她打岔,对她言语轻薄,一开始妇人还怒不可遏地还击,时间久了倒也看的开了,不时反讥乌二狗来博取大家一笑。

    “不泼皮,咋敢叫二狗”,乌二狗笑道。

    “好,回头我让你试试,就怕你撑不了几下就不行了”,妇人扬起长勺,指向邪笑的乌二狗。

    “这还不简单,握在你手里,你要是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揪断的嘛”

    “你个死泼皮,真是不要脸“,妇人脸臊的羞红,引来众人的哄笑。

    陈奎走上前来,他瞪了一眼乌二狗,乌二狗识趣地退到一边,“你小子,天天和个长舌妇人一样,娘们唧唧的,能不能干点正事”,他训斥道。

    “为…生,为…死,为…奋斗一辈子,人活一遭不就这点事儿嘛,我老光棍吃不着葡萄,还不准念叨念叨了不成”,乌二狗口吐污言秽语,还编出顺口溜来,惹得汉子们哈哈笑个不停。

    “二狗,这还有孩子呢,说话留点心“,队伍中一名年轻的妇人领着到她腰身高的孩子排着队怒道。

    “小雏男早晚要嘈……的嘛,早听早学会,将来早生儿子,你也好早抱孙子,别像我一样,天天看着你们急得团团转也没得办法”。

    “哎呀,十一叔,你快管管他吧”,妇人满面羞红地朝着陈文举求救。

    “这小子从小顽劣,老朽恐怕也是管不住他”,陈文举皱着眉头,直是摇头。

    “行了,待一边喝你的粥去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那你把碗给我,你别吃了”,陈奎骂了乌二狗一句道。

    “得,我吃粥”,乌二狗蹲到沟渠边上沿着碗边吮吸。

    陈奎将手中的两个大碗横到掌勺的妇人面前,妇人将长勺伸到锅底,这次他没有搅动汤粥而是把长勺径直地从锅底捞了出来,勺子里是满满的麦谷,厚实而鲜亮。

    陈奎将两个大碗依次递给诸葛云湛与程进,随即又取了一口碗来横到妇人面前。

    妇人本以为陈奎是给陈文举和自己盛的粥,没想到他转手就给了两个少年,他转视佟欢,又看看陈奎,手中捏着长勺有些犹豫。

    “愣什么,盛粥”,陈奎命令道。

    妇人慌乱地颔首,她搅动锅底,随意地撇了一勺。

    “把勺子给我”,陈奎显然对她的所为不甚满意,他夺过长勺停了一晌,待旋流的粥汤慢慢停下下来,才将勺子抵到锅底。

    流民们沉默着投来注视,陈奎对他们的眼神视而不见,他把手中的大碗递到佟欢手上,又为陈文举盛了厚实的一碗,自己则随意撇了一勺粥面上的薄汤退到人群外面自顾自地吸溜起来。

    遥遥直上的青烟很快勾来了其他的流民队伍,他们看起来比陈奎的队伍还要破落,领头的汉子有张黑灿灿的长脸,他走上前来要找陈奎过话。

    两波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对话的陈奎和黑脸汉子人身上,年轻的小伙子们放下破碗紧紧捏住自己手中削尖了头的哨棒,他们显然知道两个头领在交谈什么,于是个个屏气凝神。

    黑脸汉子想分粥,但流离路上没有超出自己能力的仁慈,“僧多粥少”有都是朝不保夕,粥是断然不能分给他们的。

    既然如此,若是谈不拢,那他们只会面对两个结果,一是来人灰溜溜地撤走,二是拼力打上一架。

    黑脸汉子最终妥协,他只得领着自己的队伍另谋生计,陈奎旋身走回队伍,明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也会求助他人,但还是必须拒绝,他的面上看起来也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