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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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这时候就别念诗了吧

    三人束在腰间的兵刃被黑暗中的来人一一卸下,粗糙的大手循着他们的怀袖、腰间和双腿逡巡,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他们有火折子”,殿内的各个角落里立马发出一阵喜悦的喧嚣。

    火折被人吹亮,火堆很快在正殿中燃起,烈焰喷吐着金色的火舌将周遭烘暖,黑暗中的人群争前恐后地围了过来。

    借着金色的火光,诸葛云湛回头看去。

    人群乌乌泱泱,他们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各家的男女老幼合拥在一处的情形看,他们想必都是拖家带口的流民,与之前路上遇见的并无二异。

    流民们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他们形容憔悴,有的甚至瘦的只剩皮骨,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也是阴郁压抑。

    “别挤,别挤”

    “二狗子,你怎么这样……”

    “滚,滚一边去!”

    “你……你……”

    “三娃,你怎么这么霸道,有本事怎么不冲鹰爪子使去,用在自己人身上算什么本事”

    “就是就是!”

    “再说打你狗……的”

    “娘,他打我……”

    “呜呜呜……”

    温暖的火堆带给流民面上带来的笑容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因为争抢靠近营火的位置,他们们陷入一阵骚乱。

    “都他娘的住嘴,别吵”,一声怒吼仿佛让整个正殿都颤动起来,房梁上簌簌而落的尘屑被营火上的热气顶起翻腾出闪闪星芒,正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诸葛云湛循声望去,怒吼的汉子看起来四五十岁,面皮蜡黄内凹但颧骨间仍旧宽阔,身形相较其他流民也高大许多,正殿里的流民们显然是对他有些忌惮。

    “再点两堆火不就完了,吵什么吵”,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一边支使旁人又点了两堆营火,一边转身走到黑暗的角落里搀出一名苍苍老者。

    “十一叔,来……”,汉子把老者安插到主火的旁边。

    老者口中闷闷地哼着,他的肩头裹着粗糙的麻布,麻布上渗满了赭红色的血浆,看起来有些虚弱。

    “都是一个村的,到这个时候了还内讧,早知道十一叔就不该救你们”,汉子冲着众人训斥道。

    “六子,别说了”,老者无力地扬扬手,“那三个娃子是怎么回事?”他转目望向被四五名流民汉子押解着的诸葛云湛三人。

    “还不知道,我看他们腰里都坠着兵刃,就先把他们按住了。”

    “不过是三个娃娃,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六子,先把他们放开吧”,老者说。

    听到老者说要放了自己,诸葛云湛如释重负,还好遇见的不是强人,他心想。

    老者名叫陈文举,原是洪齐元年的秀才,河南道陈州府人士,曾是太康县石马乡的老耆长,因家中排行十一,被汉子尊称为十一叔;汉子名叫陈奎,家中排行老六,是陈文举的子侄,新耆长死后,他暂代其职。

    陈奎冲着陈文举点点头,他一摆手,汉子们收起把一头削尖的长棍,三个少年被带到陈奎的身前。

    白天行在路上,诸葛云湛已经程进、佟欢商量过了,他们觉得要想平安地离开齐地并且走到长安,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最好是有个假名,有套诓人的说辞,于是三人研究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

    面对陈文举的施问,诸葛云湛与程进佟欢交换了眼神,“我叫朱甚”。

    诸葛云湛脱口而出,程进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但看着众人严肃的神情,他赶紧又憋了回去。

    给自己起名时只想着把本名的部首留用一些,诸葛云湛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刚才程进一笑,他忽感不对,细品其中意味,不禁大呼上当。

    原来程进这小子早就知道这名字有问题,他竟然憋住不说,就等自己向别人介绍时露丑呢,回头再找他算账,诸葛云湛压住愠色心想。

    “娃娃们,你们从哪里来,到哪去?为何衣服上一身血色?”,陈文举追问。

    “我们是沂州买卖人家的子弟,这两位是族兄朱欢,族弟朱进,因为家中遭了强人,无奈落难奔波,准备去京师投奔亲戚”,诸葛云湛说着,故作掩面而泣之状。

    “买卖人家的子弟?有银子吗?”陈奎的身后突然有人插口问道。

    “有些路费”,程进见说话的汉子凶神恶煞模样,知道若说是没有恐他不信,于是答道。

    “在哪?拿出来借我们花花”,凶汉子朝他们瞪圆了双眼。

    “三娃”,陈文举摒开凶汉子的话,转而又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晚跟我们一起住吧”,他叹了口气,面露怜色。

    凶汉陈三娃喘了口气粗气,他的面上颇为不爽,“十一爷爷,这个时候您就别念诗了吧,大家都饿的前胸贴着后屁股了,这仨小子拿着钱送上门来,咱们借俩换粮食岂不甚好?再没吃的,这一家家老老小小就都饿嗝屁了,哪还有力气听您念诗。”

    “三娃,怎么跟十一叔说话呢”,陈奎恶狠狠地瞪了陈三娃一眼,但他不以为然。

    陈奎虽然比陈三娃魁硕,但毕竟已经四五十岁了,加上长时间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与正值壮年,二十五六岁的陈三娃相比,不免显出了暮态。

    以前在陈州时他管着石马乡的粮赋收纳,说话颇有份量,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现在出了陈州,大家都是一无所有,所以有些原本巴结他的乡民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

    陈三娃一路行来,心里也一直在盘算这件事。

    “你那叫借吗?你那叫明抢”,收到陈三娃的反呛,陈文举突然朝他愤怒地训斥。

    “明抢怎么滴?好赖能有口吃的,难道看着大家都饿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陈奎突然扬起一脚将他蹬翻在地,“我还不猜不出你心里的小九九,从小就有股子贼心,不消说这钱老子不会让你拿,就算拿了,你小子会管大家伙的死活?”

    “就是就是,今天要不是十一爷爷出头,咱们说不定就都被官军砍死了,那时候你去哪了?”

    “对,三娃子,做人要讲良心的。”

    “三娃,你太过分了……”

    众人纷纷谴责翻在地的陈三娃。

    “娘的,陈六子,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拼了”,陈三娃恼羞成怒,他爬将起来,暴跳着朝陈奎挥拳。

    陈奎原本以为陈三娃会像往常一场闷头收场,没想到他会趁自己毫无防备之时挥拳搓在自己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布满他的半边脸,陈奎感觉自己的槽牙仿佛也被搓的松动了。

    “陈六子是你叫的吗?老子打死你个狗崽子”,陈奎挥拳反击,他的身后,几个流民汉子也跟着他朝陈三娃动起手来。

    “六哥,六哥”,陈常年挤过人群挡在陈三娃的身前,他是陈三娃的亲爹。

    “手下留情,六哥,三娃他是饿昏了头才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胡说,你是长辈,饶了他吧,等他缓缓就好了”,陈常年说完转头训斥陈三娃,“还不快给你六伯道歉。”

    “给他道歉?我呸……”

    流民群里又轰乱起来,一群人把陈三娃逼到墙角,随即一顿痛打。

    “够了……够了”,陈文举紧咳了几声,他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戳在地上,“都喊着饿,还有力气在这哄闹,我石马乡的颜面全让你们丢尽了。”

    “老人家”,诸葛云湛与程进紧忙上前扶住浑身气的直哆嗦的陈文举。

    “有吃的,有吃的,我们有马腿”,诸葛云湛紧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别打了,有肉吃,快来分肉”。

    哄闹戛然而止,流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诸葛云湛的身上。

    “我们有条烤马腿在那边”,诸葛云湛伸手指向不远处黑马的脚下。

    陈三娃本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抢马腿,却被几个汉子又摁在原地,陈奎揉了揉被搓的有些僵住了的下巴,想起不久前棍尖抵在少年身上时地上的那声顿响,四下漆黑没察觉是什么物什,现在算是明白了。

    陈奎扛回马腿,揭开外面罩着的黄麻裹布,红润的马肉、金色的油脂瞬间勾住流民们的眼睛,众人看的口中涎液直流,又开始搡动拥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