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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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反就反,谁怕谁?

    两个流民迫不及待地在营火上支起架子,陈奎将马腿搬到架子上不时翻转,裹在马腿外层的白色油脂很快化开并发出滋滋的炸响,摄人心脾的香气四溢而出搅动流民们舌尖的味蕾,他们尽情地吮吸着烤肉带来的熏香。

    有粮可吃已经求之不能,如今一腿的马肉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或许没人会不心动。

    炙烤片刻,陈奎抽出腰间的匕首,在马腿上划开一道口子,见马腿内里的肉也烤透了,他招手让两个伙计把马腿撤离架子。

    地上铺着两层黄麻裹布将尘土隔开,陈奎开始从骨头上切下一块块分量相当的肉片来。

    “十一叔,你受着伤,先来一块补补”,陈奎切出一块外面挂着金黄酥皮的马肉递到陈文举的手上。

    陈文举两只手来回托着滚烫的马肉,他吞了口涎液,又将肉块放回裹布,“切小点,牙口不好,饭量也小了,你切这么大十一叔吃不下”,他说。

    诸葛云湛看得出来,陈奎切下的肉块不过三两,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尚且不够,更别说是饥肠辘辘的成人了,陈文举这是在让肉。

    正殿里人头动,两百多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尺见方的裹布,二十来斤的马腿显然不够分的,他们恨不得用眼睛吞下整个马腿,生怕分到自己时落了空,对于陈文举的举动,他们显然不会理解。

    “好,我给您切小点,能吃多少吃多少,您先别放回来”,陈奎显然知道陈文举的意图,他的面上亦是动容,把肉重新切了捧到陈文举的手上。

    “过来,小牛牛,吃一口尝尝,爷爷舌头不好使,你告诉爷爷好不好吃”,陈文举捏起一块肉来递到离着自己最近的孩童口中。

    “好吃,爷爷,真好吃”,孩子舔了舔嘴巴,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吃那爷爷再给你一块。”

    “十一叔”,陈奎浓密的眉头皱在一起,他朝着陈文举摇了摇头,示意他这样做并不合适。

    “不碍事,我还有好多”,陈文举嘴角挤出微笑。

    “我马上就这些分给他们了,您吃您的就好”,陈奎加紧了手中切肉的速度,手指烫的钻心的疼痛也在所不惜。

    “好吧,我吃我的”,陈文举取了一小片肉递进口中然后趁着陈奎不注意又将一片肉递到另一名孩童的嘴里,他的眼中全是慈祥与满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诸葛云湛长居府院,出门便是热闹的街市,人间疾苦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诗文苦唱罢了,空洞而无感,而现在,遭了几天苦难,又眼见如此场景,不免对于当初冥顽恣意之事鲠喉又赧颜,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老太公,您是哪里人,怎么流落到这里了?”收回赧意,诸葛云湛好奇地问。

    “我们呀,都是陈州人,陈州连着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府的赈济仓里连老鼠都养不住了,更别说人了,没得办法,我们只能去往别处流浪寻口吃的”,陈文举叹了口气道。

    “那您这伤是怎么回事?听陈伯的意思您是为大家受的伤”,程进瞥了陈奎一眼,又将目光转到陈文举的伤肩上。

    “咳,别提了”,陈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面上浮出愠色,“陈州官府怕辖境内的人都跑没了,只发了三分之一的官凭路引,而且每张官凭要一吊钱,人都活不下去了,哪还有闲钱买官凭?留下是死,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谁还管你官凭不官凭的,跑就成了”

    “对……对……对,官家老爷们巴不得让我们都待在原地饿着等死,这样我们的地就都是他们的了,跑出去万一活过了饥荒时节,回去他们还不得把地还回来?”陈奎身后的流民们怨愤地附和。

    “别胡扯,留下的人都死了,还要地有什么用,他们自己种吗?”陈文举时常听到人群里发酵这种与朝廷对立的声音,他知道长久下去不是好事,但他也只能让身边的人不受这种蛊惑了,他想。

    怨愤附言的年轻人悻悻地退回流民中间,他不明白不受朝廷待见的陈文举为什么要为朝廷说话。

    “一开始我们是千余人往外跑的,还没出陈州就被抓回去大半,好不容易逃出陈州来路上又遇到其他州县官差的围堵,有的逃散了,有的被抓了,有的被杀了,等到了沂州,就只剩下这些人了”,陈奎扫视围着营火的乡亲,他继续说着,同时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怒气。

    “至于十一叔的伤,是因为今天晌午,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几个军汉盘查官凭,他们要将没官凭的人当强人杀了,多亏十一叔挺身而出,护在了乡亲们的身前用肩头挡了一刀,才不至于让大家蒙难”。

    程进望着不置一词的陈文举满目钦佩,“老太公所作所为,真令晚生佩服”,他表赞道。

    “没多大的事”,陈文举突然开口,他眼中忽而落寞,示意程进不必再言。

    “我爷爷是拿自己的心头肉换了大家伙的命”,人群里,另一个声音说。

    “什么心头肉?”

    “皇帝老儿当年二十岁即位,也就是洪齐元年,为了彰显自己的皇家气度,那年考中的秀才且年纪在二十以下的人都有一块洪齐皇帝敕赠的宝玉,上面刻着皇帝老儿的题字,整个大梁朝也不过百十枚,我爷爷就是用这块玉换了我们的命”

    “陈群,休得狂言”,陈文举听到自己孙子张口闭口“皇帝老儿”不免心慌,朝着年轻人叱道。

    “知道了,爷爷……”

    陈群不忿地应声,他始终认为以自己爷爷的才能,侍郎大夫或许有难度,但州府录事、县邑公丞这种低阶的官职总该能做吧?

    但现实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各地衙门里权势勾连,显然没有庶民出身的爷爷的位置,只给了乡里耆长的职位搪塞了事,因此他对朝堂里的人向来负有成见,加上从陈州一路逃来被官军吃拿卡要,肆意欺杀,他对朝廷便不抱半分希望了。

    “要我说,就该反了他娘的”,陈三娃立在人群的边角突然开口。

    “三娃,别胡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一听自己的儿子又吐狂言,陈常年吓得脸都青了,急忙踹了他一脚,“闭嘴,不要命了?”他说。

    “活的没劲,早想死了”

    “要死出去死,别连累大家伙”,陈常年怒道。

    “那是没逮着机会,等回头我看大梁朝哪里举反旗了我就去投他”,陈三娃叫嚣,“陈群,你敢不敢?”

    “反就反,谁怕谁?”陈群毫不示弱。

    “都给我滚,六子,把他俩给我轰出庙去”,听到两个年轻人互比猖言,陈文举骤然盛怒,他瘦削的脸上道道青筋暴起,肩头的绷带一片鲜红。

    “爷爷……爷爷”,看到陈文举气的崩裂伤口,陈群不禁慌了心神,紧忙伏到陈文举的身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爷爷”。

    “滚”,陈文举甩了他一巴掌,怒气更盛。

    “群儿,你先出去吧”,陈奎拉起陈群,无奈地摇头道。

    “三娃,你也出去”,陈常年推了陈三娃一把道。

    陈群与陈三娃对视一眼,看到周围的乡民都怒视着自己,二人转身离开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