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是岐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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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故人

    人们似乎早已习惯,那个残疾的不幸的年轻人,沉默寡言,并不喜欢出来溜跶。也不知他醒了没有。

    一个伙计端了一大碗粥过来,先是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丝毫声响。伙计推门而入,刚抬起头来,床上竟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伙计脸色略有些讶异,又仔细扫了一眼,这么早会去了哪里呢?

    “吃饭了!”

    伙计喊了两声,又放下粥来,四处找了一会,但那房里哪里有人影。

    “到底去了哪里呢?”

    伙计细声嘀咕着,走了出去。恰逢青年阿修叠了四簸箕草药去晒,伙计在海棠树边拉住他道:“师兄,那个年轻人不见了!”

    阿修一愣,笑道:“许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步了吧!管他呢!”

    伙计皱眉愣愣道:“我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逃单?咱们院子这么大,也够他溜跶了,而且,外面门还没开呢,他能出去么?”

    “你瞧仔细了?”

    伙计点点头,神色凝重。

    “不至于吧!师傅他老人家收费可是相当低的,就那几个钱,值得么!”阿修皱起眉头,想起那年轻人的寒酸样,脸色也不大好。他长长叹了口气,脸色又平静了些,“算了,也不值得什么,就当做了一回善事,况且,人家说不定有什么苦衷呢!”

    “哼,才不会呢!逃单就是逃单,即便没钱也可以打个欠条,或者事先当面说明一下啊,这样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叫人心里难受。这叫什么?咱们救病医人又不图他什么,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要我看,以后就得先给钱再看病!以后再遇到这种人就无机可趁了!”伙计细声嘀咕。

    阿修哑然失笑,瞟了老者一眼,嘘了一声,“别说了,去忙吧,待会就有人上门了!春天里气温多变,可最容易染疾的!”

    伙计摇摇头,返身回去将粥端了出来,不一会,又回去将那一床被子拆了出来,抱着被套出来泡在水里,眼看是要清洗的样子,脸上依旧是愤愤不解。

    老者在院子空地上舒展着筋骨,右手左引,右脚轻抬,轻呼缓吸,似乎在打着一套不知名功夫。

    良久,收了势子,走了过来,细细地扒拉着簸箕里的草药。阿修在旁边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老者。

    老者瞟了那间房子一眼,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淡淡道:“无妨!”缓缓走进了药堂。

    “哟,阿良,这一大早的,够勤快的。”见那伙计要洗被子,另一个伙计讶异地打趣。抬头看了天空一眼,眼见会是一个晴天,神情变得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你尿床了?”

    阿良怒瞪了他一眼,“你才尿床!”

    那伙计见他心情不好,暗暗讶异,“这是怎么回事?火气儿够呛人的,一大早的,又没人惹你!”声音压低了些,“难道阿菊姑娘另投新欢,不要你了?”

    “去你的!阿菊才不会另投新欢!”

    “那就怪了!既然没什么事,你总不会是在生这床被子的气吧?你可真够个性!要不让师傅给你开一副清心怯火的药?”

    阿良没再理他,狠狠地揉着被子。伙计自讨没趣,心里存着疑惑,自己忙去了。到了半路,遇到第三个伙计端着草药出来,讶道:“阿英,你可知道谁招惹他了么?”

    阿英讶道:“有人逃单了,你不知道?”

    “有人逃单了?哪个?看我不弄死他!”

    阿英左手食指一指,“呐!”

    “是他?”连忙奔到里面,果见里面空空如也。伙计犹自有些不信,四处翻了一会,又出来扫了院子一眼,脸色难看。难怪那小子如此气愤!他皱着眉头,淡淡地瞟了阿良一眼。

    “是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阿英说着,走进了药堂里面。伙计也摇了摇头。

    “混蛋!”暗暗骂了一声。

    开阳城北门外十里处,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阳光从树缝里渗了下来,在地上投下许多光斑。许多灰尘纤毫毕现地在光线里飞舞,黄鹂啾啾地叫着,反而显得更加幽静。

    这种地方是很少会有人过来的。

    在一棵大树下,一道人影缓缓站起,手里捧着一个灰布包裹。

    说起来,这包裹原先还是从“神仙”身上扒下来的长袍,月白色的,质料相当不错。后来,被他拿来当了包袱,到底失了本来面目,变得脏兮兮的。里面包的除了几样书籍,些许金银细软,还有一样珍贵东西—精石!不过,他现在到底是用不着了。

    崔少侠缓缓地抚摸着包裹,既感温柔又有些亲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矿山上那段岁月。感觉既远又近,像是昨天,又好像过了好久。

    这里面的东西珍贵程度自不容细说,正是他凭之以逃出矿山的。他原本以为再也用不着了,没想到竟因为囊中羞涩而重返此地。

    他蹲了下来,轻轻打开包裹,里面现出三样东西—两个包裹与一小袋子。小袋子与大包裹放在一个扁平包裹上面。这三者分别装的是金银,精石与书籍。

    崔少侠提起小袋子,细细掂了掂,上次拿了一半,现在还剩下稍许,他将之拿起放在怀里,目光又落在精石与书籍上面。他轻轻摩挲着包裹,良久,将书籍包裹打了开来。

    江水缓了许多,也清澈了许多。太阳照在江面上,波光鳞鳞,岸上草木浅黄渐少,越发碧绿与繁茂。山花一簇簇,前几天还不见踪影,如今星星点点点缀在岸边,像是一幅绿底绸布上点缀的红花。

    江面上比那几天忙碌多了,人们像是刚刚睡醒一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渔家也见到了几个。

    崔少侠站在竹排上,右手横握着长竿,偶尔伸到水里调整一下方向。昨晚溯江而上,如今回程是顺流,如若不急着赶路的话并不须如何用力,自流即可。

    竹排顺流而下,不徐不疾经过开阳城码头。那里依旧热闹繁华,江边停了许多船只,人们上上下下,岸上熙熙攘攘,比之集市也不遑多让。

    崔少侠淡淡地瞅着那里,眼光却落在旁边角落里一道不起眼娇俏身影上。

    陈月儿?

    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她了。

    陈月儿依旧穿着红底白花的布衫,头上戴了顶斗笠,两边露出两条粗黑辫子,在阴影下的脸膛似乎比之前更加黝黑了。

    自己给了她那些钱,似乎并没有让她有任何改变。在她旁边,一根木桩上拴着一面竹排。江水推着竹排一晃一晃,将绳子僵得直直的。

    陈月儿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手里扯着一根绿草,翘着脑袋,一双大眼有些无聊地在码头各处张望。

    崔少侠淡淡收回目光,竹竿伸到水里轻轻划动,竹排在大船上游五丈处缓缓划向对岸。

    陈月儿失望地收回目光,脸色比之以前憔悴了太多。她低头看着江水,双眼有些无神,手中长草被她一截一截地扯断,扔到水里,没起一丝涟漪。

    “崔大哥,你在哪里呢?”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抱着身子缓缓蹲了下来,目光无聊地在江面上游弋。

    “崔大哥?”

    视线瞟过一道身影,却蓦地停了下来。陈月儿一怔,惊叫出声,蹦了起来。

    那道身影站在竹排上,独手撑竿,背向着她,正流向下游,同时慢慢靠近江心,像是要过对岸的。

    “是崔大哥么?”陈月儿喃喃自语,随即双手作成喇叭状,远远喊了出去。

    “崔大哥!”

    那人却没有回头。岸上许多人看了过来,脸现狐疑之色。陈月儿咬着下唇,解绳,轻轻跳到竹排上,将竿于岸上大力一推,竹排急急荡了出去。

    前面的竹排荡过江心后,又向下游漂了十几里,紧接着向左一划,进入了支流。

    陈月儿原先挺急的,不知为何,后面便慢了,只在后面远远跟着。她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咬着下唇,眼里已起了水雾,内心忐忑,既盼他转过身来,又怕他转过来。

    竹排又向前划了三四里,再也没什么船只往来,河面上静悄悄的,河水变缓,河面也窄了太多。两边长满了芦苇,青脆欲滴,河风吹来,微微摇曳,发出哗啦啦轻响。

    竹排荡过水面,不时惊起几只水鸭、沙鸥,显得更加寂静了。

    陈月儿内心狐疑,将竹排荡过对岸,又与崔少侠的距离拉远了些,一边打量着他的侧面。

    观察了这么久,陈月儿已经基本肯定这人是崔大哥了,内心欣喜,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她几乎忍不住要赶上前去,但崔大哥竹排却越来越慢。

    这里依如过往那般宁静,像是从未有人前来打扰。芦苇下面几只大白鸭浮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扑拉着翅膀,不时“咶咶”叫着,相互追逐。

    岸边停了一只小竹筏,随水波微微一荡一荡,发出细微声响。岸上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香甜异香飘来。

    时光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令人有些恍惚。这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感觉是熟悉的,但同时也带着陌生,有种宁静祥和气息,让人不愿打破。

    竹排无声地荡过一丛芦苇,果见前面岸上草丛里坐了一位老人。

    阳光明晃晃的照着,水面波光鳞鳞。河水反射着阳光映着他的老脸,光影摇晃,上面皱纹纵横。老人佝偻着身子,头戴竹笠,身上的灰布短褂有些破旧,胸膛单薄,臂膀干瘦黝黑,像两根虬结的枯山藤。

    右手边一只细长鱼竿斜斜地伸出河面,左手捏着一竿旱烟竿。老人微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河面,轻轻地吸了一口,过了一会,缓缓且悠长地从鼻孔、嘴里吐出一口烟圈,随风飘散。

    崔少侠并没有打扰老人,浮子静悄悄,随波荡起一圈圈涟漪。

    过得一会,那浮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老人神情一紧,随手放下烟竿,双手将钓竿扯了上来。

    “哗”一声,一尾巴掌大鲫鱼蹦出水面,不停地挣动着尾巴。

    “嘿嘿!有鱼汤吃喽!”

    老人喜笑颜开,右手提着钓竿,左手三两下解下鱼儿,放到水下的竹篓里。崔少侠静静地看着,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爷爷!”

    有人在前面喊。叫声清脆、动听,打破了宁静,一只水鸭“啪啦”一声自前面水边飞起。

    “这丫头!”老人喃喃了一句,转头瞟了一眼。

    一道人影缓缓自树林里转了出来,却被灌木丛遮住了半个身子。崔少侠一眼便认出这人是阿离了。

    阿离比以前成熟多了,身材也丰满了许多,身子却依旧有些娇小。她身上背着一个竹篓,脚丫儿极其轻快,迅速地从树荫里走出来,整个人荡漾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看到阿离,崔少侠心头一暖,脸上笑容再盛。

    “强哥,你走快些!”阿离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诶!”

    后面有人应了一声,好听的中音,听来中气十足。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了出来,黝黑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

    崔少侠在这张脸上一扫,又是一愣,内心复杂。没成想,今天想见的人想找的人都齐了。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看到了天的尽头有人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程文大哥,你看到了吗,我找到程强了!

    程强左肩上扛着一把短锄,右手拎着一个竹篮,几根黄色笋尖从灌木丛上露了出来。

    “阿离,你走慢些!”

    “诶!”

    阿离笑着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丝毫放慢。她轻巧走到老人身边,弯腰拎起竹篓。“爷爷,钓了几条了?我看看!”

    “噼啪”几声,三四尾鲫鱼弹跳扑腾着,翻着白鳞,几缕水花溅了上来。阿离笑得更欢,轻轻抹着脸上的水花,“爷爷,这鱼可真有劲!”

    老人脸上绽开许多花儿,站了起来,却往阿离身后竹篓里凑。“让我看看我的小孙子!”

    “爷爷,豹儿睡着了!等他醒了,让他跟你玩!”

    老人点点头,“小家伙就喜欢睡!”

    后边,程强赶了过来,左脸上斜斜却有一道两寸长淡淡疤痕,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事。他接过鱼篓,又抬头瞟了天空一眼。“爷爷,别钓了,先回家吃饭去,到正午了!”

    老人点点头。程强提起那钓竿,不料,竟顺手提了一尾鱼上来。几人又是惊奇,又是大笑。

    崔少侠默默看着,藏身于芦苇,眼见那三道身影有说有笑地离开,依旧一动不动。他回头扫了四周一眼,眼光落在后面对岸芦苇丛下面一道身影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