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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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险恶人心

    又下雨了,感觉自己快要在床上发霉了的吴仲山,在孙儿阿毛的搀扶下,走出了营帐,他不喜欢这样安逸地躺在那生着旺盛炉火的营帐之中,那里虽然温暖舒适,但自己却与之格格不入,哪怕只呆了一天。

    他是一个农民,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口中,便是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泥腿子。他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得以居住在这温暖的蜗居之中,而是得益于他人的恩惠。

    那给予恩惠之人,是个大人物,一个原本在他生命轨迹中,绝对不可见的大人物,受降城都督--七大王。

    一切都好似梦幻一般,但左腿的掣痛却不断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皆为事实。

    但,即便大王好心,自己却也不能不要脸面,顺杆子上爬。长久地待在床上,只会令自己愈发懒惰,到了最后,只怕连骨头都会软得如同地上的稀泥,而永远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必须要动起来,好教自己那贪图安宁的心思,不要生出根苗。

    在这战乱的年代,泥腿子就该与泥土作伴,即便是天空降下这样的雷雨,也应一如既往地去田埂间,疏通水道,排放积水。

    大王是好大王,他用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做出了一件对他来说原本该是卑贱到都不应理会的事。

    自己必须懂得知恩图报,而不是整天以自己的折疡为借口,在床上等死。

    “吴老丈!”恼怒的声音响起,穿透雨帘,被泥泞吸附的黏滞脚步声响起,那是胡郎中的声音,他紧紧遵循着七大王的嘱咐,令自己时刻窝在床间。“您不能下床的,您是知道的,虽然大王的石膏固定法甚是牢靠,但凡事都有万一,若是令折疡的断端再度错位,你只怕……”

    我知道,我知道,会留下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两日,不论是七大王还是眼前的胡大夫,都一直不断强调这这一点。自己的耳朵都快因此,而长出了膙子。

    自己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他们都是好心,自己也愿意用性命来感激,但自己不能不知廉耻地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自是清楚骨折的严重后果会是什么,但绝对不会要了性命。

    在这个年头,稍微有些病症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但折疡却是例外。

    自己还记得村东头的贾三儿,是怎么在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崖而摔断了腿的--被村人带回时,他已然昏厥,整条右腿就那样如同自己孙儿手中的泥巴娃娃般,随意的扭曲出难以置信的弧度。

    但最后还不是一瘸一拐的下了地,该做什么农活做什么农活。泥腿子命不值钱,但也不娇贵。

    “嘿嘿,胡大夫,我只是出来活动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吴仲山的脸上盈满笑容,不断点头哈腰说道。

    能成为大夫的也算得金贵人,自己这泥腿子可惹不起。

    胡郎中目光依旧严厉,面色如同现在的天一样阴沉,但口中言语却并未有所恼怒,依旧是谆谆言道:“吴老丈,并非我不愿让您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实在是您这伤势,不宜活动啊。”

    能被郎中这般细心言说,依旧是那位贵人的功劳。如若不然,面前郎中只怕早就开骂了。

    吴仲山脸上陪笑,心中也是愈发感激,感激那位贵人,当然也感激眼前的胡郎中。

    “我话给您放在这儿,大王岐黄之术了得,给您正的骨也算得接上了七七八八,若是保养得好,就算是能够恢复原有的活动能力,也并非全无可能。

    现在有我在这儿照看您,有人监督并照料,或许不会出太大幺蛾子。但一会儿我走了之后,您该怎么办?”

    吴仲山敏锐的抓住了胡郎中话语中的违和之处,慌忙焦急询问:“胡大夫,您……您要走?”

    胡应庭闻言一愣,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多言,不由摇头苦笑:“老丈,既言至于此,我便也不瞒着了。您可知,不久前,有数人回归营地之事?”

    吴仲山点点头,他虽是老迈,却依旧耳聪目明,他在田野间,可以听到地龙钻动泥土的声音,可以嗅到天空中潮湿的雨气。就是这些技能,令他每年都在生长于土地的生命中,收获颇丰。

    他之前就躺在伤兵营中,杂乱的马蹄与踩踏泥泞的脚步声,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冲入他的耳朵,缺乏赢有的礼貌。

    只是当时他无法起身,胡郎中正在给他查看伤势,并熬住黑色酸苦的药物。他满心欢喜地希望是七大王回来了,即便是没有达成他那听起来就格外骇人的目标。

    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大王一定会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但现在不行,还不到时候。

    就像是大多数人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大王还年轻,更多应该做的,便是深思熟虑。

    脑海中满是这样的想法,他觉得这样的大王才是说书人口中的尧舜禹汤,至少将来是。

    “是大王回来了么?”

    胡应庭艰难得摇了摇头:“不是,是袁志成袁将军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三四十名部下,他们风尘仆仆,满脸惧色,犹如惊弓之鸟,不断诉说着关于吐蕃骑兵快要袭来的事情。”

    吴仲山登时面色变化,慌忙问道:“仅仅是他们回来了么?大王呢?没有一起回归?那原浆句你怎么如此,他不是大王亲卫么?”

    胡应庭面色同样苍白,他朝周围观望一番,似是担心有人在旁探听,小心翼翼低声道:“方才便是那袁志成将我叫到他的营帐,此时没了大王,他倒是着显得意,一副主人做派。我也清楚,之前听命大王,救护老丈,他对我心中必然有了记恨。

    方才叫我前去,便是有意刁难。他言说大王闭目塞听,非要与吐蕃人对阵为敌,此时已然尸骨无存。还说我不识抬举,让我立刻离开羽林卫营地,不得再做逗留。”

    吴仲山吃了一惊,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他目光茫然,口唇蠕动,若不是阿毛搀扶,只怕早已摔倒在地,只是如此之下,阿毛亦是吃力,不由面色憋的通红,口中不断唤着“阿翁”:“怎么……怎么可能……那般英雄的好人,怎会……”

    胡应庭慌忙上前搀扶,低声言道:“老丈莫要担忧,我观大王不似短命之人,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王医术高超,又心地良善,定然不会出事。想必是那袁志成当了逃兵,才会如此编排大王。”

    吴仲山心绪沉重地点了点头,咬紧了嘴唇,倏然道:“不成,我要去寻寻大王。”

    “不可,”胡应庭慌忙拦阻,“老丈,且不说您现今身体便不允许,就说这周遭兵荒马乱,虽说大王定会无事,但番狗骑兵袭来之事,想必不是虚言。莫要大王您未寻到,反而是自家丢了性命。”

    吴仲山一把抓住胡应庭胳膊,颤声问道:“胡大夫,您说,大王能不能打败那吐蕃骑兵?”

    胡应庭脸色一白,面露迟疑神色。

    吴仲山登时明了胡大夫意思,的确,他内心着实希望大王能够活着,却也清楚,胡大夫之前言说,不过是劝慰自己同时也安慰他自己罢了,活着尚且难说。

    若说大王率领羽林卫能够击败吐蕃鹰军,又有谁能相信?因为这是事实,不会以主观意志为转移。

    想到这里,吴仲山念及那朝气蓬勃的面庞,不由老泪纵横。

    “哟,我还当是哪里的老狗在呜咽呢,原来是大王的车夫啊,哈哈!”一人调笑声音想起,吴仲山抬头看去,不是袁志成的侄子袁世臻又是何人,只见他冷笑连连,咬牙切齿。

    “老狗,我们可是亲眼看到你的保护伞,七大王被吐蕃人砍于马下!呜呼哀哉,这般英雄了得的大王,怎得就如此短命?真是让人伤心难过啊,嘿嘿。”他以手扶额,佯作伤心模样,倏然却轻笑两声。

    “嘿嘿,到了现今,老狗,看谁还能帮你!”他朝身后手下挥了挥手,三四名兵士便抽出腰间陌刀,围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