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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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凭高视下如破竹

    伏下身子,尽量将自己与山石融为一体,沿着低矮山丘边沿的羊肠小道绕行,这应该是周遭农夫上山采药或是采摘野味的狭径。

    有时狭径戛然而止,便不得不向上攀登,好在即便是被雨水浸泡,灰褐色的石头却依旧给予了他们足以撑住身躯重量的力度。

    尖利的灌木不时会刺入明光铠无法覆盖的肌肤,纵使穿着厚实的衣物,也难以阻挡这,生长于紧实石缝间,富有极强生命力的植物。

    终究,风轩逸还是来到了丘陵顶端,他伏下了身子,朝后方观望。漆黑的山丘间,如墨的雨水下,透过雨帘极目眺望,原本该是火焰长龙的队列此时已经消失了踪迹。

    他们在自己的命令下,靠紧了山壁,隐匿在墨染之间。除非你能站在那条还算宽敞的山间道路上,朝路边观望,否则任何人都将难以发现他们存在的痕迹。

    自己的身后,还有三十余人上了山丘,据说都是羽林卫甲营中的好手,其中亦包括统领袁志成。

    原本他是说什么都不愿冒险的,无论如何言说,他都一个劲儿的摇头,就好似山顶有着凶猛的狼群,正在等待它们美味的夜宵。

    风轩逸眼见没了办法,只好阴沉着脸,跳下了马车,抬手将裤子及下袍浸满的雨水拧干,随即抬起头,看向骑于马上的胆小将军:“绕过前面的弯道,便会与那军队不期而遇。

    他们将营地扎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除非袁将军能像鸟儿一样生出翅膀,才能绕过,且不必摧毁他们的梦乡。不过,吾亦不勉强,袁将军既是惜命,吾替你去好了。烦劳挑选三十好手,随我一同前去探查。”

    闻言,袁志成慌忙下马,抱拳拱手:“大王,并非属下惜命,实在是此行太过危险。这山势虽是平坦,却道路崎岖,即便山中农人,也常会失足落下山峰,粉身碎骨。大王为皇室贵胄,还请以性命为重,莫要涉足险境。

    前路并非河子谷唯一出口,我们亦可回返,从西北入口离开,全速之下,只需多半日行程便可回归受降城。”

    时间延后半日,倒不成问题,只是兵士强行军至此,还有多少力气可以回返,却是未知。

    若是不能在翟熬所率鹰军攻下御守长城前,赶到受降城,一切都将是做无用功。

    到时候,自己倒也不必挣扎,只需找一安静之所,随便过个三两年自由日子,等待吐蕃人或是其他任何蛮人踏碎山河,持刀兵而来便好了。

    “时间不等人,袁将军。”风轩逸沉声言道,“你吾在此,再多讨论片刻,天便亮了。到时候前面之人,只需收好营寨,听着清晨的寒风,带去我们的窃窃私语,手中举着刀兵向吾等微笑迎来就好了。”

    袁志成依旧不肯退让,风轩逸却不作理会,令一旁兵士给自己换上羽林卫的赤红明光铠,并要求剩余人等紧靠山壁,隐匿身形。便推开了胆怯将军阻拦的手臂,带头迈上了隐于林木间的小径。

    袁志成跺了跺脚,只得点指三十余好手,紧随其后。

    ……

    小逸的视力还算不错,至少原本需要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镜,才能看清两米开外之人模样的风轩逸,此时能将身后跟随而至的兵士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黑夜中的赤红色,与黑暗并无二致,自己身上的明光铠成功地与黑暗融为一体。若是原本那亮银色的铠甲,只怕稍微有些光亮,自己这三十余人,便会将周围照得敞亮。

    袁志成手脚并用地来到了风轩逸的身畔,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当初成为羽林卫的时候,或许他足够健壮且彪悍,现如今却与家养的肥猪没甚区别——缺乏勇气、斗志,甚至连健康的身体都在离他远去。剩下的,便只有那无处安放的自作聪明了。

    手上沾满了泥土,他却兀不自知,涂抹之下,便成了眼前这花脸模样:“大王,即便要探察敌情,您也不该只身犯险,这种事情,交给属下做便好了。”

    但凡你方才如此言说,我定然连那湿漉漉的马车都不会下来。

    风轩逸翻翻白眼,好在黑暗之中,对方看不真切。他便故作感动言道:“袁将军忠心耿耿,令吾着实感动。即是如此,一会儿突袭这营地的任务,就拜托将军了。”

    袁志成好似突然被食物噎住了哽嗓,半天说不出话来,若是周遭足够明亮,想必他此时的脸色便如同吃了排泄物般难看。

    风轩逸心中嗤笑,表面却是疑惑:“怎的?袁将军不愿为吾尽忠不成?”

    袁志成慌忙摇头:“为大王,属下纵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此时对敌人,我等尚且难称得上知己知彼,此事,只怕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他不住点头,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如此想的。

    风轩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尚且可感受到他那藏于明光铠下的僵硬身躯。眼见三十余名兵士已全然上了丘陵,他便令众人伏下身子,好好观测下,对面驻扎在三面高低起伏丘陵之中的盆谷营地。

    三五拒马摆放在唯一的谷口通路,三五兵士身披蓑衣,在谷口警戒。破旧木质箭塔则矗立两旁,自上而下望去,实显低矮,箭塔之中,倒未有弓手驻扎——这等天气,高处也着实不胜寒。

    数十营帐如白色土包在盆地伫立。营帐之中升有篝火,不时可见细小人影在帐布上扭曲变幻。中间一巨大营帐足有普通的三倍大小,其中数十人影流动,似环绕篝火而坐。

    夜雨之中,寒风轻轻拂过,宛如情人在吹动人的脸颊。在这妩媚之中,风轩逸隐隐地听到了,好似丝竹的声响。

    “这究竟是哪儿的队伍,为何竖起旗杆,却不挂帅旗?”一旁袁志成看了半晌,开口疑惑问道。

    “不奇怪,帅旗太过显眼,若是远远被人看去,是敌是友,一目了然。且帅旗多是立在帅帐旁,若是挂上了旗子,不就等于告知敌人统领所在。不过这人也着实有趣,不挂帅旗,却立旗杆,就连营帐的规模都如此显眼。这统领,要么是蠢材,要么便是天才。”

    袁志成闻言,不由觉得七大王所言,甚是有理。联想之前大王表现,他登时心中茫然,怎的这常年身处小皇城的大王,好似比我还要知兵?

    他心中暗叹,表面却是一阵恭维:“大王足智多谋,这都被您看出来了。只是这蠢材与天才相差甚远,蠢材属下倒是懂得,这天才何解?”

    风轩逸扭头看了眼袁志成,见他并非虚情,似是真的不懂。想到一会儿或许还需借助到他,便抬手一一点指,耐心解释:“荒山野岭,险关狭隘,三面土丘环绕,一面谷口坡地。此为易守难攻之地,当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五拒马,两三兵士,箭塔之上没有弓兵驻守,营地之中,未见兵卒轮换巡视。未挂帅旗,却立旗杆,帅帐鹤立鸡群,甚是显眼,隐隐还有丝竹之声。吾问你,若是你,会攻打这营地么?“

    袁志成并不痴傻,闻言登时领会风轩逸口中“天才”说法的意味。他不由暗暗道声好险,方才见这营地防卫松散,还想着要抢了这功劳。得知这里并不简单,不由缩紧脖子,皱了皱眉:“大王之意,此乃陷阱?”

    风轩逸笑了笑,抽出腰际陌刀,对他言道:“准备强攻。”

    袁志成点了点头,却面色刹那苍白,慌忙摇头,他口唇颤动,惊骇问道:“大……大王,明……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强攻?”

    “诶,”风轩逸面上依旧笑意满满,再度抬手拍了拍袁志成肩膀,却忽得拽起了文,“将军何故多心也?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孔子又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吾等,两者皆占,岂不以一可当百也?吾素读兵书,将军莫要相阻。”

    袁志成被这文绉绉的言语忽悠得登时呆愣,觉得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却又觉得这几句词,好生熟悉,隐隐给人以不靠谱之感。

    晃了晃脑袋,觉得此事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同意。他便站起身子,坚定言道:“纵使大王兵法千般,我身为羽林卫,却也不可令大王轻易涉险,大王还是随我回去吧。”

    风轩逸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子,那沮丧模样,令今日长久受他压制的袁志成心中一阵暗爽:“既是袁将军谏言,吾只得听从了。”

    “大王从谏如流,属下甚感佩服。”他躬身拱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风轩逸垂头丧气,闷闷不乐地朝袁志成身后小径走去。

    袁志成放下心来,正待起身,忽觉身后呼呼挂响,旁有人惊呼出声。

    只觉臀部倏然剧痛,身形登时踉跄,未来及反应,便滚下坡去。

    刚欲惨呼,却忽闻听身后大王兴奋声响:“袁将军威武,竟率先冲杀,儿郎们,随袁将军杀呀。”

    片息之后,震天喊杀声自丘陵顶部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