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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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夏宫之飞燕

    当三公九卿在忐忑中,熬过这漫漫黑夜时。成皇帝却正在阳城公主的府邸里,体验着他此生最大的快乐。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舞女,她似乎有着无尽的活力,从下午到深夜,已经不知跳了多少曲舞,却毫无倦意。每次只是休息一下,陪成皇帝推杯换盏一番以后,又站起身跳舞。每跳一次,她都会换一身衣裳。跳“旋怀”舞时,她一身红装,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每一个舞步都像是火焰在森林中跳动的红色精灵。跳‘霓裳羽衣’时,她一身洁白,宛如天使一般纯洁,整个人从内而外,晶莹剔透;像冰凌一样充满了高洁的气息,又像羊脂一样散发了通体的欲念。高洁和欲念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感觉同时塞满了成皇帝的心房。他竟然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高速的,不间断的“咚咚”作响。

    成皇帝一生风流倜傥,宫内宫外见过无数的美女。但没一个美女能和眼前这个相比较。他见过端庄,妩媚,清秀,艳丽的美女,但这些形容美女的词加在一起,似乎并不能形容她的半分。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她带给他的冲击,那就是诱惑,直勾勾的诱惑。但这诱惑是对他心灵的诱惑。表面上看,她穿着并不暴露,行为也不放荡。但这份诱惑确是实实在在的,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了。浓得他连路也走不了,只能几个时辰呆呆地看着她在旋转,在跳动,在飞跃,在敲击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进入了梦境。

    成皇帝虽然荒唐,但也算学富五车,现在却无法找到准确的言辞来修饰眼前的美女。如果一定要进行表达的话,几千年以后,有一个多情的,多才的徐姓诗人,曾经表达过同样的心灵感受。他写道:“她通体就看不出一根骨头的影子,全叫匀匀的肉给隐住的,圆的,润的,有一致节奏的,那妙是一百个哥蒂蔼也形容不全的,尤其是她那腰以下的结构,真是奇迹!你从意大利来该见过西龙尼维纳丝的残像,就那也只能彷佛,你不知道那活的气息的神奇。不提别的单就她站在那里你看,从小腹接柽上股那两条交荟的弧线起直往下贯到脚着地处止,那肉的浪纹就比是——实在是无可比——你梦里听着的音乐”(摘自——徐志摩《先生,你见过艳丽的肉没有?》)

    她的身体正像是“梦里听着的音乐”,每一次轻灵的舞动,都带出了一曲美妙的和声。一会儿像是述说衷肠的柔情,一会儿又像是铮铮作响的霹雳。她从声声霹雳中,“砰”地落下,这霹雳击打在大地上,翻起了泥土中潮湿的气息,并让四周的空气变得雾蒙蒙的。她已经不像是在跳舞,而仿佛是雨中的丝带,彷佛是风中的波涛。成皇帝仿佛就是土壤,这雨和风在同时滋润着他的肉体,他的心灵,他的精神。他已经醉了,沈醉了,身与心的沈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以前在“酒肆”,在“歌坊”里也曾酩酊大醉过,但那是麻醉,醒过来就更加痛苦。而今天是一种恬醉,是一种放松,是一种彻底的释放。

    自从他做了皇帝以后,就再没有这种沈醉似的放松与片刻的心灵自由。别人只道他荒唐,却几乎没有人体谅他的苦衷。一个偌大的帝国,一个强盛的帝国,一个不败的帝国的责任就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他不能像他的祖父宣皇帝那样除了上朝就是读书,修道,打仗,除此之外,没有一点个人的时间,就像是一个木偶。他是一个好皇帝,但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想做一个好皇帝,但更想活得快乐。就像他的先祖武皇帝那样,既能驰骋天下,又能及时行乐。但他缺乏武皇帝那样的杀伐决断。所以只能用短时的荒唐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快感,哪怕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快感。所以他才自称是“贵平侯”的家人。“这是朕的天下,难道朕不比你们关心吗?但朕不能成为这天下的俘虏,朕要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所以朕想荒唐时就荒唐,想大义时就大义。是朕说了算,而不是你们说了算。”这是他内心对太后,对所有想约束他的文武百官所说的话。

    只有“贵平侯”杜放了解他的衷肠,给他安排各种去处,寻找各种乐趣。“贵平侯”杜放此刻正躲在门边上的角落里,默默独自喝着酒。他看到了皇帝灵魂出窍似的欢愉,竟然因为这欢愉而感到激动,激动的留下了热泪。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让皇帝开心就是他的责任。很多人说他和他的父亲,前“大司徒”杜严年大人完全不同,他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他们父子做的是同样的事情——都是让皇帝尽兴。宣皇帝想要成就伟业,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快乐,所以他父亲就倾其所有帮助先帝实现梦想。而成皇帝想要放松,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快乐,所以他就倾其所有帮助皇帝达成目标。两个人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昨天上午,阳城公主把这个叫宫飞燕的女子介绍给他,他只看她跳了一曲舞,就感到血脉贲张,和成皇帝一样深刻感到了一个字——诱惑,深深的诱惑,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抵御这种诱惑。但是当他想放纵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成皇帝,他的君主又是他的兄弟。难道不应该把她呈现给皇帝吗?难道不应该让皇帝更快乐吗?所以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在皇帝下了朝以后就把他带到了阳城公主家,见到了宫飞燕。然后,他看到了皇帝的幸福,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幸福,他潸然泪下,哭得很伤心。但他任眼泪在脸上横流,却不发生一丝声响,唯恐影响到成皇帝。在成皇帝面前,他小心谨慎。皇帝和他很随便,甚至说是他的家人,但他必须对皇帝保持恭敬,最大的恭敬。这是他父亲临死时交代给他的遗言,他一直谨记在心。越是和皇帝亲近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恭敬。从内而外的恭敬,而不是敷衍推诿。

    成皇帝感觉到诱惑越来越近,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但他必须克制这种欲望,欲望越是强烈,他越是要克制。只有克制,才能让幸福来得更长久一些。他知道,人的真正的快感并不简单来自于肉体的欢愉,更在于精神的愉悦。他想让当下精神的愉悦感更持续,更强烈。伴随着风和雨,宫飞燕离他越来越近了,忽然她跳了起来,跳在他盘坐的腿上,他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她又从他的腿上跳到他张开的左手上。整个人就站在那里,成皇帝用一个手就把她的脚,她整个人托住。她所有的分量就像消失在空气中,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那高洁和欲念并重的神采,成皇帝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另一只手抬起,向着宫飞燕的脚摸去。在伸出这只手的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杜放,想让他屏蔽左右,让他和她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但忽然看到贴身侍卫赵一飞闪了出来,在杜放耳边耳语了两句。刚才还在无声抽泣的杜放突然脸色都白了。

    成皇帝知道出了大事,又舍不得眼前的玉脚。就一个手托着宫飞燕,问道:“有什么事?”

    赵一飞沉声道:“回陛下,是地震,‘大夏’百年未有的地震。有‘太常’的文书和太后的印玺。”然后递上了盖着“太常”和太后印玺的文书,成皇帝用一只手接过文书,快速看了一遍。他也吃了一惊,这已经是最近几年里第二次大地震了,前一次地震就伤亡了十数万人,更可怕的是,灾后的瘟疫又死了几十万人。这次地震竟然比上次还大,也就意味着伤亡更重,损失更大。成皇帝也听说过那个诅咒“大夏”的“谶语”,对这个越来越具体的“谶语”,他也有些害怕,已经安排了最可靠的人去调查。没想到那么快,又一个天灾降临,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天灾。他的手突然握紧了宫飞燕的脚,现在该是他决断的时候了,他应该赶到“未央宫”,和三公九卿一起来应对这场天灾和天灾背后的人祸,但是他的手越握越紧,竟不愿意放开。

    杜放最了解皇帝的心思,对赵一飞说:“我们先暂避片刻,让圣上先静一下,再做圣裁。”他先屏蔽了左右,然后拉上门和赵一飞走了出去。这间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成皇帝和宫飞燕两个人。成皇帝很满意他的乖巧,内心的欲念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一只手用最大的力度握住宫飞燕的脚,另一只手把文书一扔,就顺着宫飞燕的脚往上抚去。

    宫飞燕突然开口道:“陛下该回宫了,天下大事还等着陛下呢,现在怕不是欢愉的时候,小女子等陛下圣断后再替陛下分忧。”她说的时候含着笑,还是那高洁和欲念交织的神情。“拒绝朕,她竟然敢当面拒绝朕。”成皇帝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上一次被拒绝是什么时候?应该还是居风活着当“大司马”的时候,他否决了自己的一项官员任命。从小他有些怕这个性格张扬的舅舅,所以就只能任由他拒绝。那个时候,他当皇帝的时间不长,帝王的威势还不明显。以后,随着做皇帝时间越来越长,特别在居风死后,他的威严就越来越盛,还有谁敢拒绝他的要求。但眼前这个阳城公主的舞女竟然拒绝了他,他的欲望因为这声拒绝更燃烧起来。

    但他望着这个高洁和欲念的复合体,忽然放下了她的脚,说道:“好,我听你一回。不过,我还要等你再跳一曲舞再走。”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也成了一句“谶语”,这一听就不是一回,而是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