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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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黑松林·血雨

    天一大早,左房龙,时小千两个向贺州府告辞,牵着两匹快马飞速朝万月山庄而去,这万月山庄在荆山之南,千里路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先说忍风这一头。

    眼见还有几天日子,便是二月廿二,忍风和耶律如烟,阿弥等人换了镖师服,杂在运镖队伍里,充作新来的镖师,各带一把腰刀。

    这武奉镖局要赶在二月七号之前运送官银,于是也要赶快,迟了,官银运到也怕坏了自个名声,因此镖师马裘一行早早地就把镖车准备好了,官银在泰州府点视厅前交付,共是齐整的三万官锭,闪着金光,夺目逼人。

    马裘吩咐用十辆镖车装了银子,又请来七八个矫健的镖师,十几个推车汉子,扛着腰刀,加上忍风他们,共是十二个镖师,选了大路出发。

    临走时,贺州府千万嘱托忍风一行注意安全,这银子被劫去不要紧,万般要保重身体,忍风谢过他一番关心之后,辞别贺一鸣,就跟在镖车边上路了。

    古代的路程不比现在,一路上艰难险阻,加上关道有些还是泥沼深潭,镖师们走了三天,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黑松林关外,抬头一望这黑松林,都是苍天遮日的古木,远远地还能看见一座客栈立在林外。

    马裘看了这客栈,说道:“弟兄们一路上辛苦,到了前面的客栈,各自去吃些酒肉,再去赶路,这酒钱都算在我头上!”

    众人喝彩,就像前面有女人一样,巴不得前脚刚走,后脚就扑上去。

    镖车被推车汉子甩在一旁,镖师们也像老鼠偷油一般钻进客栈中,只留下忍风,耶律如烟,阿弥三个在客栈外边,商量计划。

    马裘刚踏到这门廊上面,见三人在外边,问道:“哎!你们几个后生镖师,如何不进去喝酒?”

    耶律如烟推脱道:“马头,我等只是同乡,多聊两句,待会再进去。”

    马裘说道:“那就快些,我们还要花时间赶路!”

    耶律如烟说道:“好咧!待会就来。”

    只见马裘站起门帘,又走进去喝酒了。

    三人四处顾盼,见没人窥视,耶律如烟问道:“忍公子,真不知道这马裘打什么如意算盘?”

    忍风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一番说道:“我也不知道,但他们要对镖车下手,只怕是要在这黑松林里。”

    阿弥说道:“我想也是。”

    忍风对两人说道:“不管怎么说,大家还要留个心眼,互相策应。”

    只见那林子,阴深深地不见阳光,无数棵高耸入云的杈丫,把整座林子变成了一个静寂,诡异的地方,好像要吞没这里的一切记忆。

    忍风等人顶着从林子里吹来的山风,也走到酒肆里,他心里有了顾虑:为何运镖需要投这林子里走?真是让人不安。

    镖师和汉子们饮着一碗又一碗的酒水,酒液从碗边滴落,然后悄然无声地蒸发,整个场景真是太怪异了,说不出的怪异。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背后有人用刀抵住,却不知道在哪的感觉。

    “汉子,你也喝点酒吧!”一个镖师对立在门侧的忍风说道,他正端着一碗酒汤,依稀可以看清里面的倒影。

    “哦,好。”忍风也给自己倒了点酒,他靠在门边,双眼看着深不可测的密林,碗中的酒水依旧没有喝进去,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老实说,这换做精神紧张的人,也是喝不进去的。

    马裘这时说道:“弟兄们,都吃好喝好了吧?!”

    “谢马头好酒!”众镖师又一阵喝彩。

    马裘在柜台算还了酒钱,引着众镖师,还有十几个推车汉子上路,镖师们有些迷醉,刀都拿不动了,都抱在胸前慢慢地悠着走。

    这时,山林里一阵阴风“呼呼”吹来,卷动着镖车上的镖旗,吹动每个人的发鬓,有些冷,还有些刺骨。

    镖车看上去就像赴死一样苍凉,大家都钻进这不见天日的黑松林里,脚下是无边的荒草,还有湿漉漉的浅水,四周山岩都是黑色的,雾气笼罩下来,影影靡靡,不清方向。

    走不到四五里路,只见一道山岗,脚下一道坑洞,岗上飞来一道刺骨的瀑布,翻着水珠,打在每个人的肌肤上,唯一不是黑的,就是这条喷涌而出的清泉了,这山头一片荒凉,果然是个吃人林子!只见:

    云影深深,伸手不见五指;鸦嚎连连,抬头没有日光。古树盘根错节,似来到地狱罗浮寨;藤蔓横竖交错,像走过阎罗无主府。阴风劲吹,招动冤魂行山中;瀑布寒凉,勾起迷心投密林。

    众人见了这凶恶景象,都不敢长时间逗留,只有慢慢驱动镖车向前走,这山风一吹,镖师们刚才喝了许多酒水,现在酒气上涌,走不动了,马裘只好吩咐众人就在密林里休息。

    忍风坐在地上,靠着一棵合抱松树休息,耶律如烟,阿弥两人摸着走到他的跟前,三个低声耳语,说些计划。

    耶律如烟首先问道:“这马裘葫芦里不知道卖什么药,走了好多路程,不见他同党下手,莫非我等已走漏风声?”

    忍风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清泉,冷冷说道:“不可能,这黑松林覆盖千里,我们来此不到半个时辰,全程还不到一半,说是走漏风声未免太早定论。”

    阿弥说道:“那忍风公子认为?”

    忍风又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黑色的山岩,说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阿弥说道:“二月廿二。”

    忍风道:“正是今天。大家定要加倍小心......”

    话音未落,密林里“嗖嗖嗖”地射出数支冷箭,镖师猝不及防,一箭一个射翻在地下。

    忍风一行都躲在树桩后面,朝密林中望去,这草丛里一阵骚动,四下不知多少人马埋伏。

    又是一箭,耶律如烟看得精确,徒手一接,握住侧身飞过的箭翎,定睛细看,箭头黑了一块,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奇毒。

    “箭头有毒!”

    耶律如烟冲躲在隔壁松树的忍风,阿弥大喊道。

    “杀!”哀怨的喊声四起,还有几个镖师有些本领,躲着飞箭,可草丛里立马冲出十几个蒙面杀手,拿着沾满血腥的刀剑一刀接着一刀,把镖师们送进地狱。

    密林中全是血,盘旋在头顶上的血雨腥风来得太急了——急得让人举手无措。

    如果说这是一首琴律的话,也未免太躁狂了,杀戮,鲜血,腥风,寒光,黑松,水花,山岩,枯枝,落叶都是它的琴弦,每一次拨弦,都让听者心惊肉跳,好像下一秒就让这风中的琴弦断裂一般。

    忍风从树后跳了出来,拔出蛇刀迎面就结果了一个蒙面杀手,血珠在空中飞舞跳动,不知不觉中三人已手刃数人。

    一双狼似的眼睛开始盯上了他们,草丛跳出一个身影,拈着一把黑枪,冲脑门砍来,忍风在地上用蛇刀一挡,硬是接住了这一招,但被蒙面人功力震出数尺之远。

    两人就密林中静止一般看着对方,草丛还有两人也跳了出来,一个不用看,都像是泰州杀害李九的那个人,脸上一道刀疤,那双瞳仁透露着杀气,另外一个,年轻白净面孔,就是之前立在杀害李九的人旁边那位后生。

    “苍鸬,摘下你的面巾吧。”忍风冷冰冰地说道。

    那人冷笑一声,扯下脸上的蒙巾,狂妄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忍风嘴角微微冷笑,说道:“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懂得使用这「黑血断狱枪」,我说的对么?”

    苍鸬大笑一声,肆无忌惮地笑。

    “上次你兄弟死不了,今天,你就做个人情,替他走这一趟黄泉路——没有终点的!”

    苍鸬这番话实在太狂妄,他并不知道忍风的武艺不仅仅在左房龙之上,而且忍风还比左房龙更冷静。

    “你们对付这两个,我来对付他。”忍风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好像只是在做习以为常的事。

    众人分开了圈子,留给忍风和苍鸬一个大的武场——一棵巨大的,缓缓下着黄叶的杏树之下。

    忍风抢先一步,蛇刀贪婪地切开了落下的杏叶,苍鸬看着这一划而过的锋芒,把枪一隔,盘旋拈枪,挡住蛇刀那锐利的攻击,忍风朝苍鸬面门刺出四刀,苍鸬真是个刀枪娴熟,这四刀都被苍鸬接住了,还凌空给了忍风胸口一枪,要不是忍风当年也训练有素,稍稍身移,这一枪恐怕刺穿了他的胸膛!

    忍风把「蛇刀」内刃勾住「黑血断狱枪」的枪环,刀枪在灿烂芬芳的杏花下发出「卡擦卡擦」的撞击声,耳旁一朵花瓣落下,两人收回把式,这无意中刀刃刺穿落下的花瓣,勾在刀上,刀再一次转动把式,枪尖跟刀刃划过,「铿」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宁静。

    再看耶律如烟这一边,刀疤背着把并不适合他那可怖面孔的剑,两人移步唯一一片可以被阳光照到的空地当中。

    光芒惨淡地照在两人的头顶,诡异而且微弱。

    “杀!”刀疤争先拔剑,一剑想刺入耶律如烟的躯壳,耶律如烟把柔剑一抽,刷地一下挡住刀疤的进攻,然后一招「乌云密布」,柔剑快速划过刀疤的手臂,刀疤忍住剧痛,血丝流出,换了一招,誓要杀掉眼前这柔弱的书生,可他没有想到,这眼前的剑法飘逸绝尘,自己的武艺根本达不到那种境界。

    炼狱门出身的刀疤,心里不会因为道德顾虑而束缚自己的手脚,于是,从手中抓起一把飞刀,「刷」一下穿过蒙尘,耶律如烟把剑一挡,无奈这飞刀还是划伤了她,可她仍然咬着压根,从衣袖扯下一块布碎,缠住伤口,跃起一剑,飞在空中,这招叫做「拔云见日」,从刀疤面门一剑直入脊椎。

    这刀疤面门中了一剑,双腿无主地跪在地上,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惨白的光芒依旧温暖地照射。

    风从瀑布边吹来许多水珠,让人好不自在,折落许多碎花。

    阿弥这边,她挺着长剑和那后生打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这后生按捺不住,挺着一把枪棒,棒法都乱了,阿弥把长剑从雾影中一过,这后生面色愈加惨白,瞪大怪眼,双手痛苦地捂住喉咙——喉咙挨了一剑,嘴里喃喃吐着些残言片语,两腿一软,仰面倒在枯枝落叶当中。

    “你……你敢……杀我?”那个后生嘴里只能干吼道。

    阿弥一剑抵住眼前倒在地上的后生,剑上散发着寒光,骂道:“杀得就是你!怎么的?”

    “你……你等着……俺爹……俺哥哥,都会为我报仇的!”

    后生用尽最后的余力嘶吼着,可是他错了,他越挣扎,喉咙里的血就流得越快,离地狱黄泉就更近一步。

    水珠翻飞,不知道多少血和水的混合,才能泛起一股清晰的味道,让人实在恶心。

    忍风这边,和苍鸬接连打了七八十个回合不分上下,苍鸬见两人已死,无心恋战,把枪一收,且跳出圈外立住。

    苍鸬嘴角一笑,说道:“尔等杀了他们,尤其是那个后生,你认为接下来会有好日子过吗?”

    忍风问道:“苍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苍鸬放肆大笑,这一笑和开头大笑不同,充满了悔恨和嘲笑。

    “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后生,就是阎大人的小儿子,阎炯,哈哈哈哈哈!”

    然后也接着说道:“阎逊知道你们的人,杀了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会有什么想法?相必不用我多说了吧。呵呵呵呵,祝你们好运。”

    苍鸬正要想走,看见这倒在地上被杀戮吓得瑟瑟发抖的马裘,这时他只剩下一条路了,就是——死。

    叛徒多半没有好下场,不管他落在好人手里,还是坏人手里,这一次,他肯定在劫难逃。

    “不……不要杀我……苍鸬大人,求,我求你了!”马裘蜷缩着身躯,跪在地上,拖着苍鸬的腿。

    “放开!”苍鸬眼睛压根不想看这个叛徒。

    “请带我离开……我对……阎大人……一直忠心耿耿啊!苍鸬大人……我求求你!”

    苍鸬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渺小,无耻,又没有骨气,他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人玷污阎逊的名声?

    杀!

    枪头终于刺进这个叛徒的喉咙,他死之前,还不自量力地握紧了枪尖,企图能够活下来。可惜,不,不能说可惜,只能说死有余辜。

    “你认为你能走得掉?”忍风冷冷地对苍鸬说了一句。

    苍鸬回过头看了看他们,那是一种很残忍,很无情的目光。

    他渐渐走到喷薄直下的瀑布上面,纵身一跳,跃入冰冷的水泉当中,忍风想抢先一步抓住他,可惜他还是跳了下去,生死不明。

    众人望着空洞的瀑布,底下的水泉惨白的一塌糊涂,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涟漪和水波,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如同他们的心,在黑松林一样迷离。

    “忍风公子,眼下我们怎么办才好?”阿弥问道。

    忍风对阿弥说道:“阿弥公子,你现在可否帮我一个忙?”

    阿弥收起长剑,说道:“嗯,你说。”

    忍风说道:“现在这镖师和推车汉子都被人袭击而死,留下三万多官银,我想请你下林到燕州边境之处,请贺大人的故友李将军前来帮助,我出发之前听贺大人说道,在附近的穿云关,有个故友,叫李迎,是飞将军李广之后,弓马娴熟,只有十几里路,你腿脚快些,不知道可否替我下山走一趟,请他派些军士来。”

    阿弥有些为难,可现在也只好这么做了,不然他们几个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这沉重的镖车推出林子去的。

    “我若走了,你定要好生照顾我家公子。”阿弥说道。

    “嗯,这点我定当紧记。”忍风说道。

    阿弥拿着剑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朝山下穿云关而走。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她家的小姐,她走的时候,还回过头看了耶律如烟一眼,看到她受了伤,她心里有些不安。

    我们先说回忍风这头,阿弥那头迟些再说。

    只见耶律如烟自从受了一把飞刀之后,臂上渗血,柳眉上云珠滴落,忍风是细致的人,他怎么不清楚?

    于是他蹲在地上,问耶律如烟道:“耶律公子,你这伤势怎么样?可坚持地住么?”

    耶律如烟唇边干裂,面色有些不对,大汗淋漓,嘴上喃喃说道:“刀疤……刀疤的飞刀上……有毒。”

    忍风慢慢将耶律如烟扶起,把她一双玉手轻轻放在背上,找到一棵干燥的松叶树下,用枯叶铺作一张模糊的床影。

    说起来奇怪,耶律如烟含情脉脉地看着忍风,那一双出云的剑眉星目,一头乌黑的长发柳鬓,还有些清新的体香。确实,他是个不多的体贴关心的美男子,可是,现在自己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根本不能提起一点精神去考虑儿女情长,至少是现在更不可以。

    “你先休息会,耶律公子,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记得就刚才……前面有家客栈……也许我能够讨点药回来给你。”忍风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耶律如烟面色苍白,她婉婉一笑,笑他那么奋不顾身地为了自己,可她多想了,因为此时此刻,忍风并不是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她而着急,而是他不想让一个朋友孤独地死去——不得已抛弃了自己平时的故作冷静。

    “你等会……等会就好!”忍风像一阵风地跑出林子外。

    留给耶律如烟的,只有一座越来越模糊的松林,也不知道它就是这样的黑,那是因为毒性扩散的太快,让自己看不到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