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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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送不出去

    林家易主之事,不说薛管家的有心无心,还是那些个知晓内里缘由,选择不闻不顾的大家族们,故意泄露机密,反正未过多久便传扬开来,流入一些小辈们口中。

    对于那些年轻一辈们堪称扛鼎者的人而言,算不得大事,他们心头萦绕的,是不一样的庙堂跟京城,人际关系出手状况,都须细细斟酌,岂可放肆?况且一家荣辱,是否扶摇直上,乃至百尺高楼更进一步,做那足以摘取星辰的危楼高门,能看的不是谁坐在位子上,虚头巴脑的事儿,没多大意义。而是看家里有谁,谁说话算数!

    这是至理,和圣贤道理一样的道理!

    否则家中长辈老人,何以不计成本地倾力培养他们,以至于早早崭露头角,风口浪尖,恨不得每一件深邃莫名的阴谋算计,盘根错节,都有他们参与,甚至出自其中某人手笔,其家门不但不觉丢人,相反与有荣焉,而不是闷声发财,偷偷培养。

    对于这些早已砥砺心性以及阴谋阳谋的年轻公子们,风流儒雅暂且不说,对于某些事情斟酌损益,看的不比任何人迷糊。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都这么说,放在一起说,到底家与国是有区别的。后者位子上坐着的,必须是管事儿敢说话还能做决定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很聪明很气魄,后人也会竖起大拇指说能耐,可也就这样,不能更大了。

    因为一国子民、朝野忠臣、文人肝胆、圣人礼法,统统容不下这位样的狼子野心。

    后者不一样,很不一样。

    所以对于林家兄弟自相计较腌臜事,这些人相视一笑,情当笑料了,绝不会自作聪明于暗处做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值得,也没意义。

    此类人物,聪明是聪明,坏处在于太少。京城不多,天下更少!多的还那些笨头笨脑,想不通关节要点的笨小子。

    关键在京城里,笨小子还都有权有势。

    于是对林枫看不过眼、又无能为力,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的膏腴子弟,辗转不眠、思来想去,只能对自己说亏吃就吃了,毕竟这位本事太大,说不得家里那些成就气候、被老爹爷爷们悉心调教,当做‘守门人’‘承家人’看待的兄弟出马,未必讨得了好。

    退一步讲,即便讨得到,能讨多少,是净讨还是换,拿什么换,换的什么?还有,虽说是一家人,但自己的不成器,人尽皆知,只差传过大楚,传到别国了。说是兄弟,人家就当真愿意为自己、为了一口气,与那位敢教天子扶额叹息的青年横眉竖目、礼尚往来?

    不可能的!

    一报还一报,还是得认!认了归认了,若有可能,仇还是要报。

    追根溯源、蚊子咬了打蚊子的事儿,肯定做不来。那就只能打苍蝇了,林枫斗不过,人情权势都没用,就盯着他兄长嘛!反正一家人,打谁身上不是打?

    汤药费还能算到别家头上不成!

    几天之后,因库房一事闹腾不休的林贤,怒火攻心,跟李氏牢骚抱怨入京以来,就没一件舒坦事儿,全他娘糟心!然后舒坦事儿就来了。有一位自称杜家杂役的仆从,受他家二少爷之命,送来一封明日文会的文帖。

    错愕很久的青年,呆呆问道:“给我?林贤,不是林枫?”

    下人肯定道:“林家家主林贤,千真万确!”

    青年欣喜若狂,按捺心中那份久旱逢甘霖般的激动,亲自送下人出门,回过头来,哼着小曲,黑云压城的脸上笑容,拨云见日,春光明媚。

    有多久不曾这样笑过了。该死的京城,该死的林枫!

    “看吧,你相公本事多大,还是有人瞧得见的!”再抑制不住欣喜的青年,仰天长笑,一屁股坐在枕边人身旁,拇指食指不住捻动。

    京城啊,京城多麒麟,京城多颜俊!

    打小听着这些话长大,无不心向往之,接近而立之年才得一窥,还是受邀,怎能不心生痛快?

    哈哈大笑的青年,才换上真正富贵衣衫没多久,浑然不知人心险恶,飘摇而不自知,兴奋热烈,“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浮一大白,一大白啊!”

    手肘一顶李氏,“拿酒去!为夫要畅饮!”

    女子欲言又止,没动,想了一会,念及书房中那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弟弟教诲,说京城最是不好待,这片天会下刀子,却不会掉馅饼。她自知要触霉头了,没好,但有些话,不管丈夫如何不高兴,还是要说的,可她又说不出张口文章、或是青年那样简单易懂的道理,只好拧着薄眉,“真的要喝?”

    林贤一瞪眼,“喝酒还有假?”

    李氏叹息道:“酒喝就喝了,文会咱不去,行么?”

    青年狠狠一瞪眼,“不行!”

    “可是....”

    “别说了!”乍然一喝,打断妻子的叨叨屁话,林贤怒哼道:“妇道人家,心眼比米粒还小,懂什么?快去拿酒!”

    薄眉刻薄的李姓妇道人家,哪里敢违抗?声响也不敢有,默默起身。女子走到门槛前,刚要跨过去,陡然听到身后胁迫,“不须跟娘亲说,她指定不许我去!至于林枫....也不许说!”

    女子嗯了一声,低头走开。

    然后第二日,特意换上一声墨绿广袖儒衫长袍的林家长子,怀揣封面绘有简易勾勒高楼的简易文帖,登上一家逊色于柳月馆不至于太多、排名第二的卿玉楼,赴约这场中秋之前的秋日文会。

    喜气洋洋的林贤递上文帖之后,马上有小厮高喊林氏家主到,如那帝王君临一地,类似于‘皇上驾到’的言辞,排面极高。

    林贤喜不自胜。

    他登上高楼,有美婢搀扶左右,推推搡搡,胸脯高耸,齐人之福,风情独好、风景独好。可当美婢上到几层后,纷纷离去,他心中失落,但不好多言,独上高楼,见得一道广阔场景坐座无虚席,矮桌林立墨香四溢,均是高朋,正要以读书人见礼,立刻有人站出一问,“你是那根葱?”

    恍然间,场面一滞,哄笑纷至沓来。

    林贤即刻面色涨红,“在下林贤!”

    那人抖抖衣袖,“没听说过,可有请柬?”

    小厮小跑将文帖拿上来,那人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一把撕了,“什么七七八八的,老子请的是林家家主林枫,哪里是你这个猫不是猫狗不是狗的东西,来干什么?滚出来说,咋回事儿!”

    最后一句他盯着楼梯口。

    竟然真有一人蹬蹬上楼,站定后匍匐翻滚,干净利落滚到这人身边,声音不小,“小人请的着实是林家家主,为此特意打听过,家主确实是叫林贤,并非林枫!”

    林贤记得,他正是昨日送信之人。

    “原来是搞错了,失礼失礼!”翻滚仆人的主家,嘿嘿一笑,抱拳施礼,嘴脸之间并未半点歉意,然后嘟囔一下,反手一个大嘴巴子打的下人口吐鲜血,怒骂道:“狗东西,定是请不来林枫,随意找个腌臜货糊弄老子,说,他是谁!别以为跟林小子长得像,就能瞒天过海!”

    下人有苦难言。

    站在一旁的林贤,进退两难,只觉面颊似火烧,无可奈何。

    来来去去,到底还是林枫!

    青年拳头攥的咯咯作响,指甲嵌进肉里。

    这时又有一人站起身来,高冠博带,和事佬似得打起了圆场。不过言辞之间,有着十分耐人寻味的意思,“杜兄何苦为难下人,丢了身份不说,叫人家如何立足!也罢也罢,同为文人寒士,来便来了,多一人少一人,不还有我们诸位相陪嘛,何必如此?和气方久远嘛!实在不济,咱们京城内的文坛规矩,甭管哪边来人,总要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有几人点头应是。

    那人一想,确实如此,便哼哼几声打发了下人,然后才道:“文坛规矩如此,不假,就怕某人不是文人,沽名钓誉、狐假虎威来了!”

    目光毫不掩饰瞪着林贤。

    这一句,断绝青年所有退路。他是断不能背上这等名声,过街老鼠般灰溜溜逃窜的。

    后者事后方知,此人姓杜,杜石毅第二位孙子,名曰杜岕。而那位起身和事、高冠博带的男子,看似和煦如春风,给予林贤为数不多的善意,多有帮衬,实则曾经柳月馆中,与陈滢一道,坐在云家小子和林枫对立面上。

    红脸黑脸,收放之间,不外如是。

    而他们所谓的文坛规矩,便是所谓文人的认可,这是个很广义的概念,大抵说来,有点以文会友的意思。诗词歌赋圣贤文章,任选其一,能教这帮京城文人点头应是,甚至不必说一声好,混个半瓶水,不好不坏,即可。

    只是以林贤那点微末伎俩,半肚子墨水不饱,一肚子墨水晃荡的水准,就难上加难了。此举无疑于断水截流,于微弱处发力,大有将鱼按倒在沙滩上的意思。

    林贤也清楚自己本事如何,所以最后选了最少人选、亦是最中正平直的圣贤文章。风月之事,圣贤道理其实不太讨喜,谁会花天酒地之余,一边左拥右抱一边高喊之乎者也、克己复礼为仁?

    这不是缺心眼嘛!

    正因如此,更多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煞了风景,最易过关。

    ..........

    这座本就位卿玉楼高楼上的宽阔场地上,更有一层楼,围绕场地而建,桌椅寥寥二三四五。其上早有一位白衣少年人,衣着如宽厚白云,袖口晃荡,面色白皙如雪,不见血色,柔和至极,女子见了也会心生嫉妒。

    他一边金樽清酒,竹箸不停,一边舒尔倾听。当他听闻圣贤文章之后,暗中一笑,暗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兄,当真没有白亏那副两仪水墨图,脑子这玩意儿,还是有点的。挺好!

    不过当他听表兄说着儒家‘规矩’二字,极高极深极远,圣人定礼,既是规矩框架,又是生活所居,暗暗点头,还觉得有点道理。心说好像不是个棒槌!

    可下一刻,开始大肆渲染的林家长子,天花乱坠,话说淌水一样,空白且无谓,说的好似天下一家,更是放出规矩极高极深极远处,犹如鲲之大,不知几千里,扶摇而上不知天高地远也。

    刚刚喝下一口酒的少年,想强行咽下,耐不住心中有气,对这一通乱弹琴,恨不得破口大骂。所以自然而然,一口喷了出去,喷到样式精美各色菜肴上,顿时没了食欲。

    他摸摸额头,心说这可咋办,两个表兄,一个是林家十九,了不得的家伙,当着楚平婴的面颐气指使,不留情面,另一个混不上十七十八,倒过来,混个七十八十,也不是不能忍!好歹让我有见你的欲望,不至于见面就吐呀!

    但你这幅鸟样,让我怎么忍?你是在纯粹地恶心本公子呀!

    这年头,想给你点好处都难,特么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