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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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死灰

    “奴婢绿烛,”俏盈盈丫鬟亭亭玉立,绢黄简朴却十分合体的奴婢布衫,柳腰盈盈一握,臻首含羞,胸前风景颤颤巍巍。

    分明是熟透了的美人胚子。

    年岁二十有一的丫鬟身子玲珑有致,眉眼盈春,最是女子风情万种的年纪。但此刻,她那双柔和清凉的眼眸布满拘谨与赧然,因浆洗衣物而泡得发白的粗糙手掌,修长指尖缠绕打结,左右搅动,显然对眼前只见过一面的自家少爷、和其将自己唤来的意图,充满了担忧。

    她的年岁,当得青年姐姐,不适合其他!

    女子小心补充道:“烛火的烛!”

    翻书青年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知道,然后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位真正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自家丫鬟,缓缓点头。

    奴婢质地地长袖绢黄布衫裹在她身上,就是裹在芙蕖上的臭泥。

    身段风情,无一不昭示出大家闺秀。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青年递过一支笔,蘸满墨汁,“会写字么?”

    女子写下绿烛二字。

    “会使刀么?”青年又问,没敢给她一把刀。

    女子惊愕,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臻首垂然沉默。

    青年嗤笑道:“你出去吧,以后留下打理书房!”

    女子惊叹道:“问完了?”

    “完了!”

    ................

    从书房中出来后自作主张的胖管家,亲自到后院喊来丫鬟绿烛,然后目送她进入书房之后,垂头沉思,宽大体格扭转着找到账房先生。

    半刻之后,熟稔习文写字的山羊胡账房,本是街边十文撰写书信的,兼有不时倒卖两手自己执笔求人做旧的字画,某用生计。但那数术管账本事也是一绝。

    与胖管家分开之后,怀揣笔墨纸砚的他捻须而走,于僻静处写了几封书信交于门房,代为送出府邸,书信送达之地,除了一封天极宫填址秘不示人,余下无一不是与二少爷亲近交好的显贵人家。

    然后无悲无喜、深藏功与名的山羊胡须老东西,花了半个时辰整理账簿,一边啜饮茶水一边勾勾画画,尽心尽力将假账做的天衣无缝,这里添上一笔,那里抹掉一处,宅门府邸俨然成了岌岌可危的倾塌高山,腹内中空。揪着胡子的老东西想了想,又在最后填了一桩礼节,少夫人宋明珠回府,开支出一笔心惊肉跳的天大数字!

    这串数字,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他晾干墨痕,摊开在风口吹了半刻钟,收入怀中,又将抽屉中一纸具文纳入广袖,这才万事俱备,摘下钥匙,双手负于身后,老神在在摇晃到后院主卧。

    那是今日才收拾清爽的屋子,本该是二少爷与少夫人的卧房,但这位本事比天高的公子哥,不拘一格,性子随意的比本事还高,那间贴近宅后竹林的小院,出门有竹风习习、凉风阵阵,又是慌忙打理出的喜房,住过一次便懒得换了,薛管家说过几次,雷打不动。

    倔驴似得性子,跟他舅舅有得一拼。

    所有人眼里,林枫少爷不愿住的屋子,便是山不转水转那样的轮流转,天子换了人,也轮不到他林贤。

    当个空摆设呢,也给二少爷时刻准备着!就他有本事住,别人不成!

    宫里头的地痞做派,有能者居之。老账房眼里也不例外。

    所以当他出现在林贤面前,礼节性地喊了家主一声,屁话也没蹦出一句,只将账簿交到后者手里,让他自己看。

    文底比纸薄的林大公子,不懂艰难晦涩的百家精要,达不到‘借它山之石以攻玉’的境界,但账簿数术看得明白。

    他命人端来文墨四宝,将一例一例收入开支谋和计算,脸色微白。

    “库房钥匙!”留着山羊胡须的账房先生,单手将钥匙递过去,林贤不声不响接过。

    山羊胡须登时高高扬起,鼻孔对人。

    库房所示,不外乎一府银钱尔!度日所用,些许小事,二少爷何曾过问?那把沉甸甸地钥匙串,看似重要,其实林枫不仅未曾过问过,见也不曾见过!

    那才是大将之风!

    “还有一例,二夫人回亲开销!”账房先生很细心指出来。

    林贤翻页一看,果真有一例,他点点头提笔准备纳入算筹,甫一落眼,一行长达十几字的冗长字迹赫然列在银钱一行,吓得他抽筋颤抖,蘸满墨汁的纤毫狼楷啪嗒打在纸上,戳出一块墨点。

    “这么多?”林贤惊呼,颤颤巍巍。

    “宫里头娘娘回乡省亲,金银如流水,那才是大排场!”山羊胡须老朽咂咂嘴,言语感叹。

    “这不是宫里头!”嘴巴打结的林家大少爷气愤鼓囊,“一房婆娘锱铢必用,娶的什么亲?我看那宋家女子不单叫宋明珠,身上还长了明珠?留之何用!”

    大袖一挥,打翻砚台。

    这时一道具文呈于家主面前,借据!林枫买下宅子,借糊涂兄的五万两银子。

    “借据是二公子的,今非昔比,家主是谁,宅院就是谁的。所以这借据....得您还!”账房先生捋着胡子,“小人好意说一句,您莫介意!”

    老家伙诡谲笑道:“您算账的本事比茅坑还臭,臭不可闻!盈润尽是成亲之礼,开支则是一家老幼,二公子一人之物,有何道理归诸与库房门下?咱们府上,并无任何盈利产业!”

    “没听明白吧!”林贤满脑疑问,看的老家伙心中快意,他哈哈笑道:“言之直白些,明日之前二公子若不拿出银钱接济,你这比破了蛋壳的鸡蛋还磕搀的主子,忘恩负义,唯有讨饭养活家小!再来看这些欠款借据,这些、这还有些,给你乞讨十辈子,还得上?”

    林贤不敢置信,“胡说八道,莫说小小成亲之礼,金山银山也有枯竭之日,无有盈利,他如何维持家业?”

    “靠脸呀!你知道有多少人苦头灾殃等着往二公子手里送银子么?从这派到天极宫,他们也愁,比您还愁,愁银子送不出去!就拿这五万两来说,方家银子谁敢欠?谁敢不还?还就林枫少爷敢,不仅敢不还,方家少爷心甘情愿再往里头借!可借据到了您手里,嘿嘿,非还不可,敢说半个不字试试!”

    笑声癫狂的老家伙出门而去,留下胸膛中装着石块的林贤。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一座看似繁花似锦的宅子,外强中干,内里一文钱也没有。

    全凭一人支撑!

    林贤如遭雷击。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吹来吹去都是死灰。